第49章
? 雖然有奶娘,但第三個孩子,步小黛堅持自己帶。
第一次帶娃,步小黛手忙腳亂。那麽小的一團娃娃,醒了就嘟着嘴找奶吃,一刻也離不開媽媽。一會兒長小痘痘了,一會兒拉屎了。半夜三更,一醒就大聲哭。累得步小黛頭昏腦脹,可一看到那團軟軟糯糯的小肉團子,她的心髒就萌萌地化開,覺得一切都是值的。
不久,軟軟的小團子就長成了粉妝玉砌的大團子,他完美地繼承了父親的眉目,眼睛黑漆漆發藍,睫毛長得像蝴蝶觸角,怎麽看怎麽好看。會伸手要媽媽抱抱,會望着步清秋笑彎了眼睛,也窩在媽媽懷裏咿咿呀呀說着嬰兒語,還會盯着某個地方發呆。
比起沒有多少印象的大兒子大女兒,步小黛覺得小團子是她的命根子。她的小團子,應該跟在最強的男人身邊,學習怎麽做一個頂天立地的天子。而不是寄居在封國,仰人鼻息,做有名無實的別谷繼承人。
第一次,她有了回到沈星朝身邊的念頭,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小團子。
沒等她做出決定,封國局勢突變,重歌犯下重罪。她深居宮中不理世事,待她聽到消息時重歌已被押解回京城,關入天牢。罪名是與沈星朝暗自會面,訂下盟約。北宣助重歌登基,重歌割讓風城十郡給北宣。
消息傳出,封國一片嘩然。封國戰神重歌成了人人喊打的皇族敗類,賣國賊。
顧不上通傳,步小黛邁步闖進了重康平休憩的院子。
瀑布邊的松木臺上,兩抹雪白的身影相依相偎席地而坐,被陽光水霧鍍上了一層薄薄的金邊。
聽到聲音,步清秋回過頭瞥了步小黛一眼,輕聲道:“小黛,退下。”
步小黛鼓起勇氣,走上松木臺,跪在重康平面前:“陛下,殺重歌無異于自毀城牆。重歌一死,将無人再能抵擋北宣大軍。”
步清秋眼神一凝,語氣陡然嚴厲:“小黛,休要胡言亂語。”
步小黛毫無畏懼,若是城破,亂軍之中小團子和步清秋都有危險。她據理力争:“陛下,我了解沈星朝,這是他的離間計。陛下,明王對封國忠心耿耿,況且明王是抵擋北宣軍的中流砥柱。為了封國的江山社稷……”
“住口!”重康平打斷了她的話,從步清秋肩頭慢慢直起身體。眸光如玉般清冷,很平靜,卻透着刺骨的寒意,“重歌是朕的親弟弟,卻置國難家仇不顧,妄想篡位,正因為如此朕才更不能原諒他。”他擡起手,指向步小黛,“朕看在你姐姐的份上,不會動你和你的孩兒。下去,否則朕怕自己會忍不住處死你們母子祭旗。”
步清秋忙按住重康平的手,對步小黛使了個眼色:“下去。”
步小黛捏緊了拳頭,轉身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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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坐到深夜,步清秋才一臉慘白地回來。步小黛迎上去,卻不防步清秋擡起手掌,劈手打在她肩膀上:“蠢貨!封國要亡,你說幾句話能有什麽用?”
步小黛連忙跪下。
步清秋不再理她,走到一旁吩咐侍女準備洗澡水。
步小黛在地上跪了一會兒,站起身走進浴室。只見步清秋不着一絲一縷,披着濕淋淋的頭發坐在池邊看着奶白色的池水發呆。後背布滿了淺淺淡淡的傷痕。
跟了沈星朝那麽久,步小黛當然那些傷痕是怎麽形成的。但她從沒想過,這種代表屈辱的傷痕會在步清秋身上出現。
她心肝一顫,沖過去擁住步清秋的後背:“姐姐,重康平弄的,是為了保護我嗎?”
步清秋冷笑一聲,聲音依舊無比冷靜:“男人的胃口吊太久了,總要給點實在的才行。他害怕北宣,不行了,只能掐我擰我。可他怕成這樣也要殺重歌,什麽話都聽不進去了。蠢貨,愛皇位勝過愛封國。重歌小子也不是東西,這種時候還跟他哥哥做對,當皇帝有什麽好?活該。小黛,你替我送送他吧。”
封國明王重歌,謀叛欺君,結奸蠹國。斬帥以踐虜約,市米以資盜糧。既用束酋,陽導入犯,複散援師,明拟長驅,及戎馬在效,頓兵觀望,暗藏夷使,堅請入城。廟社震驚,生靈塗炭,神人共忿。廢明王封號,依律磔之,流其妻、子,餘不問。
行刑當日,城中百姓蜂擁而至。堂堂戰神竟然賣國,百姓對其恨之入骨。囚車還沒送到菜市口,衆人投擲的臭雞蛋和菜葉居然将路都堵塞了。周圍押送的官兵拼命護着囚車,攔着那些想沖到車上揍重歌的人。
步小黛亮出腰牌,在侍衛的保護下擠到囚車前。
原本她不想哭,可看到重歌的第一眼,眼淚就止不住流下來。
重歌坐在囚車中,穿着一身血跡斑斑的囚服,蓬頭垢面,臉龐已被雜亂的胡子遮得幾乎看不清五官。
才幾年時間,那個在雪中舞劍,飄逸潇灑得叫步小黛心動的少年,就要死在最殘酷的懲罰下了。
“小黛,來送我?”重歌首先開口,用含笑的語氣。
“重歌……”步小黛胸口堵,什麽話也說不出。她笨手笨腳地倒了碗酒,從囚車縫裏遞進去。
重歌接過酒,一飲而盡。
步小黛抽噎着,又拿出濕毛巾,替重歌擦着臉上血跡。
重歌順勢抓住步小黛的手貼在臉上,溫熱的液體沾濕了步小黛的手心。重歌也哭了:“小黛,我不甘心。”
重歌可能想過篡位,但他絕不會出賣他的國,絕不會與沈星朝訂立盟約,步小黛了解他。
步小黛連連點頭:“我知道,你是被冤枉的。”
重歌哭泣出聲:“我确想逼重康平讓位,但我絕不會背叛封國。如今我一死,重康平肯定會重用岳治人那草包,北宣鐵騎不日必将踏平我大封皇族皇陵。”
步小黛無話可說,因為要滅封國的人,是她的丈夫,是小團子的父親。
重歌忽然狠狠地抽了一口氣,停住哭泣,飛快對步小黛道:“小黛,封國将亡,重康平垂死掙紮,不會放過你。你姐姐步清秋也不知道會做出什麽。你快想法子帶孩子回到沈星朝身邊,只有他能保護你。你的身邊一定有沈星朝的人,快讓他們帶你走。多謝你來送我,我重歌記着你的情誼,這輩子沒法償還,下輩子,我重歌定許你步小黛一世安穩富貴。”
這時,押送犯人的官吏走過來:“夫人,時辰到了。”
重歌放開步小黛的手。
侍女将淚汪汪的步小黛從囚車邊扶了開,囚車繼續朝前面走去。人群立刻湧過來,追随着囚車,将路堵了個嚴嚴實實。
步小黛想了想,忽然拔腿就往不遠處跑,跑到城東花樓。沖進樓去,一路小跑沖到最高層,又搬來梯子爬到樓頂,朝東市刑場方向看。
刑場那邊人山人海,重歌已被人押上行刑臺,筆直地站在刑柱前。
監刑官上前,沖重歌一拱手:“王爺,請跪下。”
剮刑太疼,站着用刑痛苦倍增,怕他站不穩,故而要他跪下。
重歌一揚下巴,沖監刑官一瞪眼:“本王乃先帝三子,封國皇族,怎能給爾等下跪?”
監刑官又道:“那得罪了,下官這就着人将王爺綁起來。”
“不必!”重歌大喝,“堂堂皇族,怎麽能被五花大綁,做狼狽狀?本王就站在這裏,不避不躲!不吭一聲!”
監刑官無奈,只得着人上前想給重歌帶上眼罩。這是重康平的恩典,可以讓重歌不必看到自己的肉被一片片剮下來的場景。
沒想到重歌再次大喝:“拿開那東西!本王要用眼睛看着,看着昏君如何毀我封國!”
監刑官無奈,只得回到監刑臺,扔下朱批:“行刑。”
儈子手撕開重歌的上衣,露出了重歌一身古銅色的健壯肌肉,舉起了剮刀。
重歌不為所動,一雙墨黑的眼睛鎮定地掃過臺下那群義憤填膺的民衆,最後眼睛落到遠處。
高高的屋頂上,一抹纖瘦的白色身影扶着屋脊,靜靜地看着自己,美麗得猶如一只白鶴。
他的眼光是最棒的,步小黛果然是最好的女人。想起幾年前對步小黛那段純潔美好的愛戀,重歌忍不住笑了起來,心裏平靜得像秋日的湖泊。
樓頂,步小黛看着遠處血淋淋的場景,哭得肛腸寸斷。
在這個世界上,唯一信她,理解她的朋友,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