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 破廟裏的幹草堆上,穆石睡得很不安穩。他夢見步小黛被頭大山似的老虎叼在牙齒縫裏,一雙手還在朝自己揮舞,呼救:“笨石頭,救救我,救救我!”
可他全身是傷,怎麽跑也跑不快,眼睜睜看着老虎叼着步小黛消失在視野中。
于是他就醒了,醒了後傷傷心心的哭。他的小黛已經死在侍天河裏了,河水那麽涼,也不知她在哪塊泡着,有沒有被魚啃咬。
他想回去找步小黛,可他身負重傷,連路都走不了,還要護送定天儀,不得不讓他的小黛在地洞裏泡着……
哭到大腦發暈,眼皮發重,他又沉沉地睡了下去,臉上漸漸滲出通紅的顏色。
片刻,廟門被人推開,一個衣衫褴褛的女孩抱着一個包袱走進來。
她放下包袱,走到草堆邊一試穆石的額頭,滾滾燙。再解開穆石肩膀上的綁帶,傷口上全是膿。
她的眼淚登時就湧出來了,往下一趴,死死地摟住了對方,咬着嘴唇嗚嗚地哭。
穆石渾身發涼,鼻孔裏卻呼出滾燙的氣流。身體像是漂浮在天上,一上一下地沉浮。耳畔依稀回響着女孩的哭聲,好像是步小黛。他伸手摸了摸女孩的頭,用沙啞的聲音安慰:“小黛,沒事的。”
女孩止住哭,拉過他的手,在他的手上一筆一劃地寫了兩個字:沙果。
“沙果……”
沙果每天為他找藥找食物,要不是沙果,他恐怕早死在道邊。他救了她,她也救了他。
他堂堂七尺男兒,竟然拖累了一個無辜的啞女,穆石心中一陣難過。他努力撐開眼皮,盯着沙果哭得通紅的鼻子:“你別管我了,我要追随我的小黛去了。”
沙果向上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另一只手在他的額頭上一筆一劃地寫下了自己的名字:沙果。
然後盯着他,眉心蹙着,咬着唇。但到底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女,眼睛裏流露出孩子般的倔強。容貌五分像步小黛,五分像她自己。
想說的話全寫在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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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石喟嘆一聲。
可憐的啞女,沒有人照顧一個人孤零零的,又長得漂亮,以後一個人不知要吃多少苦。而他失了步小黛,從今往後也是孤零零的。他努力扯出一絲笑:“沙果,若我不死,我照顧你。”
笑容溫柔又無力——他很英俊,濃眉大眼、皮膚白皙,睫毛在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只是嘴唇沒有血色。
沙果嘻嘻地笑了,忽然湊上前在他的嘴唇上啄了下,爬起身端起一旁土竈頭上的藥罐走了出去。
剩下穆石一個人躺在草堆上,摸着嘴唇,想着步小黛吻他時候的嬌俏模樣,又睡了過去。
封國夷陵郡的一間小客棧外挂起了停業的牌子,大門緊閉。
可大門裏面的院子裏,兩排黑衣侍衛撫刀對立,守着一間房。房間裏隐隐傳來女人嗚咽:“……”
還有男人的輕笑:“不出聲,是不是恨我了?”
“……啊……”女人發出一聲尖叫,哀求道,“……疼……”
“還知道疼,為什麽犯傻,明明跑不掉……”男人的聲線很低沉,很柔軟,恍若黑夜裏緩緩綻放的迷疊香。
但女人又發出了一聲更凄厲的尖叫:“……沈星朝你混蛋!”
男人笑出了聲:“小貓還留着爪子……沒關系……疼……可以叫出來……”
……
門外幾十個侍衛不為所動,仿佛石雕一般。
半天,房間門終于拉開。沈星朝穿着件雪白的單衣,外披雪白的暗花刺繡鬥篷走了出來。渾身散發着騰騰熱氣,剛洗過澡的樣子,長長的墨發濕淋淋地搭在身上,往下滴着水。
隔壁房間燒着地龍,暖烘烘地散着熱氣。沈星朝走進去,倒在貴妃榻上閉着眼睛小憩,無比舒暢的模樣。壽合忙拉過狐毛毯替他蓋好,又拿毛巾替他擦頭發。
“主上,是否賜娘娘軟筋散?”軟筋散,一種迷藥,可讓人整日昏昏欲睡。正值從封國出境的當頭,把鬧個不休的步小黛迷暈是最好的選擇。
沈星朝微微一笑:“孤在她身上種了種子,孤需要一個健康的繼承人。”
用軟筋散,萬一傷到可能來到的孩子該怎麽辦?當然,還有一個原因他沒說,每隔一段時間,他就必須和步小黛交換身體。若是在那當頭遇到危險,服了軟筋散的身體沒法操縱。
聽到他的話,壽合得了一驚。
宮裏所有宮妃被寵幸後,執事太監都會詢問主子的意見:“留”還是“不留”。若是不留,太監自有辦事處理,宮妃想“留”也“留”不下。
若是留……
沈星朝的寝宮執事太監就沒遇到過“留”的事兒。
倒是有個宮妃懷過孕,因侍寝後并未“留”,她,她的宮人,她的親族,以及一個宮門侍衛全被亂仗處死,牽涉上千人。而執事太監安然無恙,因為能站在沈星朝身邊伺候的人,必然有着最過硬的本事,不會出現差錯。
沈星朝無子,他固執地讨厭孩子,尤其讨厭小孩的哭聲。朝堂宴會,不得不攜子出席的場合,所有達官貴人都緊張地将自己的幼子叮囑一遍又一遍:摔了急了切莫不可出聲,小心被老虎吃了。
沈星朝不是老虎,他比老虎可怕一萬倍。
這次他竟然破天荒地要“留”……
轉瞬壽合恢複了平靜:“屬下會盡全力保護娘娘。”
“嗯……”沈星朝昏昏欲睡。
突然,他抱着頭跳起身,拔腿朝隔壁沖去,一腳踹開門。
房內水汽氤氲,泡澡桶周圍灑滿了水。他沖到屏風後一瞧,就見窗邊挂着一個抹扭動的影子,定睛一瞧,是步小黛在尋死!
步小黛沒有時間,只能趁侍女出門拿衣服的機會裹上一件單衣,用一條腰帶在窗棂上系了個活扣。她掂起腳把腦袋伸進去,然後腳一蹬,扣就收緊了。
這是別谷捆人的活扣,看似很松,實則越扯越緊。她不想死,可是受的委屈太多,又覺得對不起穆石,便一時鬼迷心竅,生出了同毀滅別谷的劊子手,奪去自己清白的沈星朝同歸于盡的心思。反正一拍兩散,沈星朝再厲害也只是一條命,和她一樣。
扣收緊後她兩眼一黑,呼吸斷在喉嚨裏,手腳也麻痹起來,想反悔也來不及了。正當她在痛苦中垂死掙紮時,沈星朝沖了進來。
因和步小黛同魂同魄,沈星朝頭疼欲裂,兩眼不斷發黑。但他忍着沒出聲,上前抱起步小黛,然後袖中暗刀割斷了那條腰帶。步小黛靠在他肩頭靜了片刻,忽然長吸一口氣活了過來。
門外的侍衛聽到聲音想進屋,壽合守在門口,用身體擋住他們往裏瞧的視線,壓低了聲音問:“伺候娘娘的人呢?”
一個端着換洗衣物的女影衛單膝跪下。
壽合道:“沒用的東西,該死。”
女影衛面不改色,将衣物交給一旁的人,随後拔出匕首割斷了自己的喉嚨。旁邊的人早已拿出白绫,待她匕首落地,立刻用白绫按住她的傷口,将她擡了下去,地上一滴血也沒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