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安葬雲婉
随着最多雨的一段初夏過去, 一中的期末考試也快到來了。
一中的高一還是有暑假的,時間不長,只有一個月。
高二的話,第一學期的寒假有十六七天左右, 暑假就只有不到十天。
等到了高三的時候, 就連過年都只放七天的假。
這點和盛華簡直大相徑庭——盛華每年別的不說, 三個月的假是放滿的。至于假期補課的事……反正盛華的學生多半都不缺補課費。
何況他們中的一大部分還根本不想補課。
雲飛鏡這些日子一直沒有放下過自己的學業。
即使現在已經被雲家認了回來, 即使最近發生的插曲太多,她也依舊保持着圖書館裏通宵整晚的作息。
說實話,在連續接受了周海樓、陸縱和嚴铮青等人號稱道歉, 實際上更像打擾的交流後, 雲飛鏡就更是習慣用圖書館來鎮定心緒了。
掌握在手裏的知識是實實在在的, 也讓她感到萬分的踏實。
那是一直以來, 雲飛鏡從握在手裏的第一天起, 就不曾被她背棄, 也從未背棄過她的東西。
特別是在轉學一中, 結識林桓, 回到雲家後,事情就變得多了起來。
雲飛鏡雖然會分心在其他事情上, 但每逢夜晚的時候, 她會進入圖書館, 加倍地把自己學習的時間補回來。
她想, 她這一生都會熱愛學習。
……
在期末考試之前,無疑還有另一件事更要緊。
在雲飛鏡的眼中,這件事的分量, 甚至還要超過她當初計劃轉學一中的重量。
那就是,她媽媽雲婉要遷墳了。
自從雲飛鏡被認回雲家後, 雲笙就一直都想把雲婉遷回雲家的祖墳。
雲婉從前落入怒江之中,和她的孩子一起被卷起波濤滾滾的洶湧江水後,雲家和周家就一直都在找她。
不同的是,十六年後,盡管知道日子越久,找人的希望就越渺茫,但雲家依然在锲而不舍地尋找。
而周靖則黯然地、理智地停止了這種行為。他甚至給雲婉立了一塊衣冠冢。
——可見親生的妹妹,和娶回來的妻子,到底還是不一樣的。
盡管周靖表現得如斯深情,盡管在雲婉失蹤後,周靖整整十七年都沒有再娶,也沒有過暧昧的傳聞,
這件事把雲笙雲笛兩兄弟惡心得死去活來,特別是在周靖假惺惺地勸阻他們,讓這兩位大舅哥“冷靜一點、正視現實”的時候。
那一次別說雲笛沒忍住,甚至連雲笙都和他動了手。
別說十年,就是二十年三十年,只要沒動靜,雲笙雲笛這兩個哥哥就要一直找下去的。
周靖這個做丈夫的先給人蓋墳算是怎麽回事?他和雲家說了嗎?
他是沒想過,萬一雲婉活着,還是已經心裏覺得,雲婉就這麽死去算了?
——他這是咒誰呢?
最後衣冠冢被雲笛親自到場盯着,硬生生給拆了。雲家兄弟和周靖又一次不歡而散,雖然同樣都在a市,但幾乎從不交集。
這兩家聯姻不成,最終反目成仇的結局,也惹來了不少旁人的唏噓。
只是雙方雖然彼此之間關系不好,但對于此事,都整齊劃一地閉口不言。其他人決計沒辦法從他們這裏得知任何消息,只能私下裏傳些零碎的閑話,從此也就算了。
現在雲飛鏡被人回雲家,雲婉作為雲家的幼女,也該葉落歸根。
雲笙對此事重視異常。
最開始,因為雲飛鏡剛剛回到雲家,為了穩定她的情緒,雲笙并沒有上來就提這個事。
按理來說,他是長輩,又是雲婉的親生哥哥,現在更是雲飛鏡的監護人,對這件事有着完全的決策權。
但為了雲飛鏡心裏更好過,他和雲笛都願意等久一些。
直到感覺雲飛鏡已經習慣了雲家的環境,對她的親人也沒有排斥,雲笙才把這件事和她說了說。
對雲笙而言,雲飛鏡不僅僅是小妹的女兒。
他自己沒有孩子,礙于妻子的體質,也大概率不會再有親生兒女。
讓雲笙看來,雲飛鏡雖然叫他“舅舅”,但在雲笙心裏,實在是和他的親生女兒也沒有什麽兩樣了。
所以他雖然早就請人看好了幾個良辰吉日,卻等到覺得雲飛鏡能接受了,才挑選了一個最近的日期。
除此之外,還有另一件事,他也給了雲飛鏡選擇。
——于是現在,是雲飛鏡經過思考,自己撥打出了那個電話。
雲婉的骨灰改到雲家安葬的事,可以不告訴周靖,卻不能不通知周海樓。
那畢竟是她血脈相連的親生兒子。
雲笙尊重她的意見,告訴雲飛鏡這件事他可以代為告知。但經過考慮,雲飛鏡還是覺得,在這件事上,她要親自告訴周海樓。
至少在母親在天之靈的面前,她和周海樓之間不要有争吵,也不要有僵持。
電話響了兩三聲才被接通,周海樓的聲音聽起來恹恹的:“喂?”
“是我。”雲飛鏡淡淡地說。
電話對面的周海樓當即就是一個激靈:“雲飛……妹妹?”
雲飛鏡被這個稱呼叫得胳膊上泛起一層雞皮疙瘩。
她從前也被人叫過“小妹妹”,但周海樓把這個稱呼和宋嬌嬌聯系得太緊密的,雲飛鏡聽到後,條件反射性地就有點泛惡心。
但這一回,雲飛鏡沒有否認:“有件事要告訴你。”
周海樓當即緊張而殷勤地跟上:“什麽事?有什麽是我能幫你做的嗎?你盡管說。”
雲飛鏡想了想,格外破例問了一句:“你的手好了嗎?石膏拆了嗎?”
周海樓聞言,當即露出了一臉受寵若驚的神色。他聲音甚至都有點結巴,聽起來簡直像是做夢一樣:“好了,都好了,石膏早就拆了……”
“拆了就好,我不想她看了難過。”雲飛鏡淡淡地說。
“周六是個合适的日子,我會和大舅二舅一起,把媽媽的骨灰盒遷到雲家的祖墳。”雲飛鏡平靜地問周海樓,“你要來嗎?”
“……”
周海樓呼吸一窒,手機另一頭傳來一聲低低的痛呼,聽起來像是驚慌之下咬了舌頭。
果不其然,他再開口時,聲音聽起來就有些含糊。
“……媽媽的骨灰盒?”
雲飛鏡有點詫異:“周先生沒有告訴你嗎?媽媽已經離開四年了。”
“有的,他,他和我提過。”周海樓慌亂地應了一聲,“我會去的,我一定會到,絕不會缺席……你……”
像是想到了什麽期冀已久的事情,周海樓的語氣一下輕了很多:“你打電話過來,是原諒我了嗎?”
“坦白地說,并沒有。所以還是希望以後能像陌生人。”
雲飛鏡冷淡地給出了回複:“但在周六那天,在媽媽面前,我們還是和睦一點。”
周海樓滿口答應。
消息既然通知到了,雲飛鏡就像挂斷電話。沒想到周海樓好像早有預感,匆匆叫停了雲飛鏡。
“等等!”他提高了聲音,随即又感覺自己這一次音調太大,不由自主地有些心虛,連語氣都弱了下去。
“那個……媽媽的事,你要我告訴爸爸嗎?”
雲飛鏡淡淡地說:“我不會通知周先生的,你是否選擇告知他,是你自己的事。”
但雲家墓園恐怕不會歡迎周靖,甚至可能都不會允許他上山。
雲笙大舅在和雲飛鏡商量這件事的時候,就已經透露出了不想讓周靖到場的意思。
周靖要是到場也可以,公共墓地人人能去,他能趕上雲婉的骨灰盒從墳裏遷出來。
但是等雲婉的骨灰遷往雲家墓園的時候,周靖就別想上去一步。
雲婉今生最大的錯誤,就是她不幸把終身許給了周靖。
如果不是周靖,她或許如今還是個溫柔天真的少婦,亦或者婚姻不順利,離婚以後單身一人,做全球旅行,但總該是快快樂樂的。
——至少她不會受周靖的牽連,至少她還可以活着。
如今即使一切歸于塵土,雲笙也決不允許周靖和他的妹妹再有半分糾纏。
周海樓在手機另一頭支吾了半天,游移不定,難拿主意。
從那個行為矯正學校出來後,他幹脆就沒有再回周家,而是在外面找了房子住。
周靖曾經上門來看過他一次,只是被他趕跑了。後來華秘書又過來一趟,還給他請了靠譜的鐘點工。
他現在心裏梗着一根刺,覺得自己永遠都不會原諒自己的父親了。但是遷墳這件事又事關重大,他實在拿不準要不要和周靖說。
雲飛鏡不耐煩聽他發出無意義的詞彙,率先把電話挂斷了。
聽着手機另一頭傳來的無意義忙音,周海樓張了張嘴,神色裏終于染上了深深的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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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那天,雲飛鏡起了個大早。
遷移骨灰盒的事不能在中午辦,都是要趁着早晨或者下午。有個說法就是午時的日頭最毒,會把人的魂靈給曬散。
她早早就準備好,和外婆、兩個舅舅舅母,以及周海樓一起出發。
周海樓大概也是知道自己讨嫌,沒有提前一天晚上過來,而是選擇早晨來雲家和他們會合。
他是自己訂了車來的,沒讓華秘書給他派車。
照這麽看來,雲婉遷墳的事,他也沒告訴周靖知道。
一行人沉默地坐上了前後幾輛黑色轎車。雲外婆和兩個舅媽乘一輛車,雲笙雲笛兩兄弟則成乘一輛。
雲飛鏡正要鑽進大舅二舅的車裏,把最後一輛車留給周海樓,卻被周海樓輕輕叫了一聲。
周海樓硬着頭皮說:“我們一起坐最後一輛車吧。”
察覺到雲飛鏡張開眼睛,正冷冷地看着自己,周海樓不由得露出了懇求的神色。
“你說過的,至少今天,我們和睦一點,都不讓媽媽難過。”
“……”
雲飛鏡把頭往相反的方向轉開,默不作聲地坐進了最後一輛轎車的後排。
周海樓松了一口氣,趕緊也緊跟着坐上後排。
他上下看了看雲飛鏡,強笑着找了個話題:“你今天戴的這個玉……真特別。”
雲飛鏡今天穿了一身黑裙子,那塊裹了金箍,顏色黯淡的玉佩,雖然換了一條黑色的棉繩,但依然和她今天的打扮非常不搭調。
自從知道這是周靖給雲婉的定情信物後,雲飛鏡就已經很久不帶這塊玉了。
只是今天要去見媽媽,所以又把它找了出來。
如今聽到周海樓這麽說,她無聲地看着周海樓,目光冷淡漠然,看得周海樓後背一陣發毛。
“怎、怎麽了?”他勉強問道。
既然他問起來了,那雲飛鏡也沒有隐瞞的意思。
“這是被宋嬌嬌打碎的那塊玉。”雲飛鏡冷冷地說。
周海樓咽了口唾沫,還沒有反應過來,只是下意識說:“對不起啊……”
“也是媽媽留給我的最後遺物。”
說完這句話,雲飛鏡就閉上眼睛,再也不看周海樓一眼了。
只留下他呆呆地僵在原處,臉色蒼白,回想起了那一天瘋狂上去踢打自己的雲飛鏡。
她那時表情扭曲,狀若瘋狂,像是剛剛被人剝奪了最珍貴的東西。
……不,對那時的雲飛鏡來說,那就應該是她最珍貴的東西。
我都……我都做了什麽啊……
我容忍宋嬌嬌做了什麽啊……
周海樓痛苦地閉上眼睛,洩氣一般地靠在轎車皮質的椅背上。這一路他沉默得像是一尊雕像,再也沒有試圖和雲飛鏡搭話。
他實在是沒有這個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