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妖怪的執念
那天夜裏，窗外一直下着雨，小白趴在鋪着小熊褥子的小筐裏睡覺。
在夢裏，他再次看到了那個臉孔模糊不清的女人。
她的頭發高高挽起梳成美麗的發髻，她穿着華美的裙子，露出優美的脖頸，不停的扭動着纖細的腰肢。
那時候，她是船坊裏最受男人們追捧的美人。
很多男人都愛着她，願意為她一擲千金；有些才子願意為她傾盡才思，吟詩作畫。
她總是輕易得到別人的愛情，卻又很快被愛人厭倦抛棄。她也只不過是船塢裏跳舞的女子，一點都不比別的女子來得珍貴。
日複一日，她總是等待着一個真心待她的人，卻一直沒有等到。
還不到三十歲，她就人老珠黃，跳不動舞了。當然，也就沒有人會再愛她了。
她不願意被買到破落戶去做下等營生，幹脆就從斷橋之上一躍而下。
“我要的也就不過是一個人的真心相待罷了！不是虛情假意，不是戲弄作态。”
“我希望那人的真心，可以長久一些，這很過分麽？”
在小白的夢裏，那女子坐在橋上喃喃低語。就算是死了，她的這個執念卻被保留了下來。
然後，就是數百年的等待，她總是在下雨的黃昏出現在橋邊。總有着不同的男人給她打傘，送她回家。
然而，一切都是重複的。不管那個人說了多少甜言蜜語，她最後還是會被抛棄被遺忘。
這大概就是她的命。
她在黃昏的雨中出現，卻在第二天太陽升起時消散。她就像是草上的一滴露水，在時間的夾縫中，等待着那個人的到來。
随着時間的流逝，她的怨恨不斷地累積，能力也越來越強大。
她失望，她怨恨，她知道或許等不到了！
然而，三年前，那個下雨的黃昏，她遇到了一個人類的小女孩。那小胖妞根本看不出她是怨靈。那孩子不相信世上有鬼怪，她在橋上送了她一把小熊雨傘。
之後的三年裏，她們總會在下雨天相遇，那個胖姑娘每一次都會幫她撐起傘，然後跟她聊天。
三年的時光，她送了很多把帶着小熊圖案的傘。
不知不覺中，她突然發現要等的人，其實已經來了。就是那個胖乎乎的，總是笑着跟她打招呼的孩子。
就算在陰雨天裏，那個孩子仍然能讓她感覺到太陽一般的溫暖。
她的怨氣在不知不覺中就慢慢散掉了。在徹底消失之前，她最後的心願也不過是再見那孩子一面，跟她說一聲。
“再見了，下次就不用給我打傘了！還有謝謝你了，熊莉莉！”
她把自己生前最愛的梳子送給了小姑娘做禮物。把上面梅花變成了一只懶洋洋的小熊，就好像小熊也在曬太陽似的。
她用自己數百年積攢下來的靈力許下了一個心願，她希望小姑娘可以順利地長大成人，她希望小姑娘可以一直這樣快樂！
一整夜，那女人一直在小白的夢裏低語。又或者，小白被那女人帶進了她的世界裏。
她說了一句，祝願我的小神……平平安安。小白卻怎麽都聽不清那個稱呼。
第二天早晨，小白是流着眼淚醒來的。
熊莉莉皺着眉，把小白從小筐子裏抱出來，噘着嘴說：
“哎，小白，你尿床了？該不會昨天着涼了吧？今天還是帶你去花靈姐姐那裏檢查一下吧？”
“……”小白看着自己身上濕淋淋的毛，再看看濕淋淋的小墊子。
這明明就是他的眼淚！他居然替那個怨靈哭了一晚上？
才不是尿床呢！熊莉莉那個胖妞到底在想什麽呀？小白一臉抗議地看着熊莉莉。
***
從那天開始，小白好像被那個怨靈開啓了一道新的大門。他開始做各種夢，有他自己的，也有別人的。
在他夢裏，人或者妖都有着自己的執着，因為得不到，所以化作了執念和怨氣。
一位修煉了上萬年的大妖，偶然間抱養了一個人類的小女孩。小女孩活潑可愛賴皮又胡鬧。
大妖原本平靜的生活，因為小女孩的存在，變得鮮活有趣起來。
大妖成了女孩的姐姐，媽媽，長輩。她開始學着像人類一樣，養育着這個孩子。
女孩是她唯一的孩子，她甚至開始懷疑這孩子才是她存在的意義。
她為了讓孩子自由自在的生活，讓很多妖怪來跟她的小女孩做朋友。她甚至帶着女孩參加妖怪們的集會。
穿着長袍帶着鬼怪面具的孩子，擡起臉問她：“姐姐，這樣是不是很吓人呀？”
她淡淡地說：“再胡鬧，你晚上會做噩夢的。笨蛋，這個世界根本就沒有什麽妖怪！”
“為什麽沒有妖怪呢？”孩子睜着天真的大眼睛問。
“因為失去了人類的信仰，妖怪們就會慢慢地衰敗，甚至死去！”
“如果有人一直信仰着他們呢，是不是妖怪就不會死了？”
大妖怪說：“是的！被信仰的妖怪會成為人類的守護神！”
人的命只有短短幾十年，大妖也不知道自己能陪伴那個孩子多久？好像已經沒有人再信仰她了。她一直安慰自己說，說不定她會比那孩子先一步死去呢！活了那麽久，她一點都不懼怕死亡。
只是，她到底沒有想到，那孩子竟然先她一步死去了。
“我一直信仰着你，你們！你們是否就一直就可以活下去？”這是那個孩子的願望。
當那小小的身體不再溫暖，當那胖嘟嘟的臉頰再也不會對她露出微笑，當第二天太陽升起的時候，孩子不會再跑到她的房間裏胡鬧吵醒她。原來這個世界徹底安靜下來竟比死亡更可怕。
大妖怪做了一個很殘忍的決定。
“我想要她活過來，我要她一直快快樂樂，無憂無慮的活下去！”
大妖使用了自己的妖怪能力！
***
小白從噩夢中驚醒，發現自己的皮毛已經濕透。他哭得根本就沒辦法停下來。
那個大妖怪的怨氣一直深深地留在他的身體裏。他也跟着孤獨的大妖怪一起體會了那個人類小女孩所帶來的感動和喜悅。同時，他也體會到那個小女孩死去帶來的遺憾和悲傷。
大妖怪說：“我想要她活下去，無論如何想要她活下去！”
小女孩說：“需要信仰的話，我的信仰全部給你！你們不要死去！”
小白很快跑到浴室，洗澡，用電吹風吹幹了毛。然後跳上床鋪，趴在熊莉莉的枕頭旁邊。
熊莉莉睡覺一點都不老實，總是喜歡踹被子。她的臉上卻顯得很恬靜。她好像夢到什麽很快樂的事，嘴角微微向上彎起。
小白看着胖熊莉莉那無憂無慮的睡臉，他的心情終于得到了平複。
就算那個人類的小女孩死掉了，那只妖力強大的大妖怪也會讓她複活吧？
然後，她們又可以在一起好好生活了。
這一次，大妖怪一定會保護那個小女孩，讓她好好活下去吧？
小白幫熊莉莉拉好了被子，然後趴在她的身邊。
随着熊莉莉那舒緩的呼吸聲，他也慢慢地進入了無夢的安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