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四碗湯
01:
汴河縣槐樹村, 村民們趁着太陽還沒有出來, 借着清晨短暫的涼爽上田去了, 家中除了年邁的老人就是還不會走路的幼童,小小的村子霎時變寧靜了。
但凡事總有例外,二十五歲的段木被反綁在自家的床上, 身旁端坐着的人是她的母親白氏, 院子裏的小黑叫個不停。
段木雙眼直直的盯着被綁住的雙腳,少頃,她垂下頭去閉上眼睛,喉間嗚咽着哭出了聲, 外面狗叫聲還在繼續, 她卻動彈不得。
“娘,求你了, 快救救青枝,快救救她呀”,隔壁傳來的呼救聲讓段木幾近崩潰,她擡起頭紅着雙眼看向自己的親娘。
“三兒!咱這一戶得留個後啊, 到這功夫了可不能心軟,不然你讓娘有什麽臉去見你地下的爹喲。”白氏看着面色痛苦的三女兒, 她嘴唇張了幾下沒有再說話, 心裏有一絲後悔閃過,須臾又消失的無蹤無影。
那個不詳的女人既然嫁進了段家, 就是他們段家的人了, 為段家生兒育女天經地義, 她只想給段家留個後,不然老頭子在地下也不會安心的。
段木不知道絕望了多久,才被白氏解開繩子,她釀跄着推開跑出去,然後顫抖着雙手推開隔壁茅草屋的門,看到地上倒在血泊裏的人時,嗓子就像被人扼住了一般發不出聲來。
“青枝!”汴河縣的縣牢裏,段木驚叫一聲,卻沒有似往常一般從噩夢中醒來,在二十八歲這一年的冬天裏,在牢房髒亂又冰冷的茅草席上,她緊閉着的眼睛再也沒睜開。
段木看着眼前忽而流淌忽而停止的河水,兩岸搖曳着火紅的花朵,是她這一生不曾見過的景色。
“有人愛過你嗎?”
似是從心底裏發出來的聲音,段木茫然的放下手中的碗,口中如她的心裏一般不知是何滋味。
“去吧”,孟婆揮了下衣袖,把段木打入輪回,她怕再看下去會後悔,後悔自己當下的所作所為,這般大費周章當真有用嗎?
百钺伍拾玖年臘月初一,汴河縣今年裏的第一場大雪也停了,槐樹村的村後頭段老大家裏,段恩山和白氏正在為塌陷的屋頂忙碌着。
段木的祖父早年逃荒至此,一來貧困,二來毫無倚仗,拖到四十多歲才娶了個傻女人,傻女人給他生了兩個兒子,老大段恩山,老二段恩河,兩個兒子結婚後,他們老兩口便雙雙去了。
段恩山娶了鄰村的白氏,生了兩胎都是閨女,段恩河娶得是本村楊家的姑娘,連着生了兩個兒子。所以當段木出生時,便成了段老大家的三兒,這一瞞就是十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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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弟,快醒醒,該回家了”。
耳邊聽着熟悉又陌生的呼喊,段木艱難的睜開眼睛,看着似曾相識的年輕面龐,她不敢置信的睜大眼睛:“大姐、二姐?我夢見你們了?”
“說什麽傻話,快起來。”段婵拍了一下自家小弟的頭,就和妹妹段娟走出了門,雖然已經和顧家定了親,但他們也不好常住,畢竟是縣衙後府,豈是尋常熱能住的。
再說她那個未來弟妹顧青枝,看起來清貴的緊,臉色冷的好像他們段家高攀了一樣,自家小弟可是槐樹村唯一的童生,以後說不得要種秀才做官老爺,誰高攀了誰還說不定呢。
腳下深深淺淺的踩着積雪,段木茫然跟着段婵的腳步,腳下不停,心裏卻像被誰割開了一個洞,烈烈狂風吹進去,呼嘯聲震的人心神發麻。
這不是夢,胳膊都要被自己掐腫了,段木猶自難信,她沒有死,她活過來了,甚至回到了十年前剛剛與顧青枝訂婚的這天。
想起方才托小丫鬟遞給顧青枝的書信,她悵然若失的回頭看了眼身後淩亂的腳印,這樁親事應該結不成了吧。
那樣清傲的人不會忍受未來夫婿的诋毀吧,想來如今的縣令顧大人也不會讓女兒受這種氣,想起幾年後顧富平被構陷含冤入獄的事,段木皺了皺眉,個中緣由她皆不知,只能找機會提醒一下這位曾經的岳父大人了。
汴河縣,縣衙後府的西廂房裏,顧青枝接過丫鬟遞過來的書信,未來姑爺?腦海裏浮現那個人的眉眼,她帶着一絲疑惑展開手中的紙。片刻後,她将書信又折回原來的樣子,随手丢盡了正燃着的火爐裏。
“女子無才便是德,寧娶愚婦嗎?”看着化成灰燼的書信,她自言自語的看向窗外,不多時心裏莫名的升起幾絲愠怒,明明也是女兒身,可笑竟肖想什麽愚婦,看來這層窗戶紙要早點挑破了。
申時,段婵将弟弟送到槐樹村村口就走了,她嫁在鄰村,還要趕緊回家做飯,家裏的兩個兒子肯定餓了。
走過熟悉的小路,記憶中的茅草屋出現在眼前,段木看着對自己關懷的爹爹和娘,勉強應付過去就借口累了,躺在自己的硬板床上,她閉上雙眼,任由淚水滾落浸濕了枕頭。
“是三兒殺的,三兒殺自己的婆娘怎麽了”。
“三兒,咱家沒有後,娘死後全靠你兩個堂哥給盡孝,千萬別把你大堂哥供出來,不然我就吊死在這棵槐樹上”。
這人世間最肮髒的事莫過于:愚昧不自知以行惡事。
翌日。
一早,白氏就來拍段木的房門,她不知怎麽了,心裏老是七上八下的,這門親事多虧了二女兒,當初要不是把她嫁給了縣裏的長工,這樣的好事哪裏論的上他們家三兒。
“三兒,待年後快成親了你就去山上待半日,到時候就說打獵傷了腿,傷筋動骨一百天要小心養着,托個幾年那婆娘就是想走也走不了”。白氏想起自己的打算,待那女人年紀大了,又懷上段家的骨肉還不是要認命。
段木避開白氏的視線,前世不知,此時又怎會不明白,她沒想到自己的娘親在這個時候就有了這種想法,晃神間她仿佛回到了被綁縛着雙腳的那天。
自己的好堂哥在隔壁侮辱着顧青枝,而自己卻連半步都挪動不得,那份徒然無力與絕望幾乎把她逼瘋,最後就只剩下血泊中沒了生氣的青枝。
雙臂隐隐顫抖,段木晃了晃頭回過神來,眼前朝夕相處把自己養大的娘親是那麽陌生,她無法原諒記憶裏的那一切,可是現在的娘親還什麽都沒做,以後會不會改變也未可知。
“娘,咱不要這門親事了吧,您又不是不知道,女兒哪能把人家娶進家門呢,這不是騙婚嗎”。
“快住口,少胡思亂想,我們家就你一個兒,不娶親怎麽傳宗接代,你讓我和你爹有什麽顏面活在世上。”
白氏看着有些反常的段木,這個小女兒從小就聽話,現如今考了個童生,以後斷然不能冒險去考秀才了,要是被發現了不僅有罪,她和老頭子也沒臉見人了,現在好不容易攀上這門親事,先不說嫁妝豐厚,光是娶了縣令大小姐就掙回多少面子,送到手裏的好事哪有丢出去的道理。
“娘!女兒怎麽讓人家傳宗接代,再說萬一被發現了就不是騙婚這麽簡單了,那是縣令家的女兒,倒是候收拾我們跟碾死螞蟻一樣,咱還是別冒險了。”
段木看向自己的娘親,她相信人都是有良知的,只要讓娘知道錯了改掉就好。時間還長,她可以慢慢引導,而自己也可以試着去原諒,試着原諒娘親前世的行為。
“放心,娘有法子讓她閉嘴,你別想東想西的了,趕緊起來去你二叔家,信武昨天來邀你一道去賣山貨。”
說完白氏就轉身走了出去,老頭子這個冬天獵了不少山貨,拿到集市上能賣幾百文,等會還要煮兩個雞蛋給信武帶上,別讓孩子在路上餓着了。
聞言,段木咬了咬下嘴唇,直到那裏隐隐有血絲溢出,嘴裏有了鹹腥味才微微張開嘴。她二叔段恩河有兩個兒子,老大段信武,老二段信文。
前世就是她的好堂哥段信武害了青枝,她早就知道這個畜生不老實,往年在集市上行為也多有不檢,自己總想着娘親每日在家,他應該沒有那麽大的膽,殊不知……殊不知娘親竟是幫兇。
匆忙吃完早飯,待看到院門前的人時,段木的眼裏劃過一絲恨意,看着娘親對段信武千叮咛萬囑托的樣子,還有毫不避諱的兩個雞蛋,她心裏掀起陣陣無力。
自己是親女兒,逢年過節才有機會吃得上雞蛋,可段信武是誰,不過一個侄兒,待遇竟然比她還好。
段木偏過頭率先走在前面,不再看那狀若母子的兩個人,她從前怎麽沒瞧出來,娘親待那個畜生比待自己和兩個姐姐還要好,而爹爹也從來不說什麽,就因為她們姐妹是女兒身嗎,可他們是她們的親爹親娘啊。
白氏看了眼不作聲就走了的女兒,心裏的遺憾有多了幾分,可恨她沒福氣,生了三胎都是女兒,這怕人說他們絕戶才謊稱老三是個兒子,假的還是假的,永遠也不會成真,他們老兩口今後還是要靠兩個侄兒來守靈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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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好痛,明明沒有描寫脖子以下,說多了都是淚,明天堅持更新,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