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葉骊珠隐隐感覺到自己又有些難受了。
她按了按心口,皺了皺眉頭,也沒有考慮太多。
可能是因為再次見到父親,她的精神氣才好了那麽一點點。
天色也晚了,葉骊珠回了房間,幾名丫鬟婆子趕緊簇擁了過來,服侍着她脫衣。
要回丞相府了,這些規矩自然和在寺中不同。葉骊珠在明佛寺中,日常起居都是自己照顧自己,從不用他人照料。要回京城,她必須習慣身邊随時跟着這麽多的人。
葉骊珠突然想起來了一個很重要的事情。
母親去世了八年,這八年裏,父親有沒有再娶填房?
葉骊珠對陳嬷嬷道:“我母親逝世,家中可有主母?”
陳嬷嬷不敢隐瞞着大小姐,她道:“老爺六年前把邬姨太扶正了,邬夫人平日待人寬厚,小姐回去,夫人定然小心照顧您。”
葉骊珠勉強點了點頭:“父親從未提起過這事……家中可還添了新人?”
陳嬷嬷搖頭道:“邬夫人膝下無子,大公子兩年前還在邬夫人這裏養着,現在入了私塾,自己住一別院。”
葉輔安畢竟是丞相,家大業大,家中不能沒有女人料理內務。姜氏在時,葉輔安身邊有三房側室,邬氏是最出挑的一個,性情溫和,容貌秀麗,姜氏去世後,葉輔安将她扶正了。
陳嬷嬷又道:“大公子聰明伶俐,府中上下無不喜愛大公子,小姐,您回去之後,肯定也疼愛大公子,你們身上畢竟流一樣的血。”
葉骊珠點了點頭。
母親不在了,倘若邬氏賢惠善良,能讓父親事事順心,她也不會和邬氏作對。不過,葉骊珠只認她自己的母親,絕對不改口叫別人為母親。
對于幼弟,葉骊珠既想見又不敢見。這麽多年,兩人沒有見過一面,葉骊珠怕弟弟把自己這個姐姐當成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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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自己是在外面長大的。
陳嬷嬷道:“天色不早了,明天我們還要趕路,小姐快上床歇着吧。”
等葉骊珠躺在了床上,丫鬟們把蠟燭吹滅了兩支,留了兩支照明。
陳嬷嬷和李嬷嬷都在外面休息,随時聽着裏面的動靜。
雖然這些年,邬氏并沒有做什麽壞事,但因為三年前葉嘉佑中邪一事,葉輔安卻對邬氏起了戒心,這次來接葉骊珠的人,所有能在葉骊珠面前伺候的女眷都是曾經得過姜氏恩情,且自小在葉府中長大,世代在葉家為奴的。
次日,葉骊珠醒來時,那股被石頭沉沉壓着胸口的感覺又上來了。
她眩暈了半刻,才慢慢扶着床沿做了起來,外面有些吵,聲音震天,葉骊珠道:“外面是怎麽了?”
陳嬷嬷道:“秦王殿下要離開了,離開時手下将士清點人數。”
葉骊珠點了點頭。
等她洗漱過後,秦王的人已經離開了這裏。
葉輔安早早就起來了,他在樓下,遠遠看着女兒換了身裝束,比他見過的任何一位小姐都要嬌美,心裏也特別驕傲:“珠珠,慢點下樓梯,你們都扶着點小姐,小姐要是摔了,你們都逃不了責。”
葉骊珠慢慢的走了下來:“我就想自己走,又不是三歲小孩子,怎麽走哪兒都要人扶着。”
葉輔安道:“在爹眼裏,珠珠永遠都是小姑娘。來,你嘗嘗這個水粉湯圓,松仁,核桃,玫瑰,芝麻為餡,并沒有放太多糖,放了一點秋油,又香又甜。”
葉輔安也不曉得葉骊珠出了明佛寺能不能吃葷腥,他特意讓人做了幾道純素的菜肴,鍋子都是讓人新買的,就怕有一點葷腥讓葉骊珠不适應。
葉骊珠好好一個大小姐,丞相府裏的千金,只比公主低一頭,本該過最清閑的生活,卻在寺廟裏念了近十年的經,葉輔安別提有多心疼女兒了。葉骊珠哪怕想要天上的月亮,他也想給寶貝女兒取下來。
葉骊珠看着眼前精致的白釉玉璧形小底碗,碗中湯水清澈,是百合銀耳熬制,裏面是三顆鹌鹑蛋大小的湯圓,廚師是葉輔安特意請的大廚,一路随身帶着,因此,這湯圓的味道也很可口。
葉骊珠嘗了一顆,才道:“昨日我問了嬷嬷,嬷嬷說您将邬夫人扶正了,爹,您溺愛珠珠可以,凡事不可太過,邬夫人為您料理中饋,見到您過分溺愛子女肯定不舒服。”
葉輔安素來不是會心疼女人的。他也就愛憐過葉骊珠的母親姜氏。可這主要是因為姜氏出身高貴,姿容絕代,才華出衆,姜氏是正室,葉輔安愛她敬她。邬氏不過是側室扶正,實際上還是家裏的奴才,和其他側室沒什麽兩樣,葉輔安怎麽會把她當成妻子看待。
葉輔安道:“珠珠不必在意他人看法,你是爹的骨肉,是爹的女兒,吃了這麽多年的苦,出嫁之前,爹都要補償給你。邬氏若讓你不高興,你只管告訴爹,爹為你主持公道。”
葉骊珠點了點頭。
葉輔安又道:“你有一位表姐,是你外祖母那邊的,小名叫做冉姐兒,你應該不記得。冉姐兒的父親——也就是你三舅,四年前被調到了京城裏,為冉姐兒做了一門婚事,兩年後他又被調到了萬州。你外祖母聽說你回家,讓冉姐兒随着你舅母來了京城,一來好讓冉姐兒成親,二來怕你知道母親沒了心裏難過,讓你舅母陪陪你。等你回去後不久,冉姐兒和你舅母君氏就到了京城。”
葉骊珠離開家的時候還小,葉家枝繁葉盛,家族龐大,自家的人還不怎麽能認清,更不要提外祖母那邊的了。
不過,葉骊珠也隐約記得,外祖母家在萬州,也是名門望族。
葉骊珠對這些不清楚,葉輔安卻很清楚。
姜氏是姜家老夫人唯一的女兒,在家裏就寵愛得很。姜老夫人雖然沒有見過葉骊珠,心裏也是疼愛這個外孫女兒的。
君氏是姜老夫人最喜愛的媳婦兒,讓君氏過來,一來看看葉骊珠回來會不會被邬氏欺負,二來讓姜家和葉家的關系不能随着姜氏去世而斷了。
葉骊珠是葉家嫡女,葉輔安帶着大小姐回來,剛剛進了城門,立刻有人傳來了消息,邬氏就帶着一衆女眷和大公子葉嘉佑在門口侯着。
京城五月的天,大太陽當頭,邬氏穿着墨藍的衣袍,她站在最前頭,旁邊站着大公子葉嘉佑,侍女在兩旁撐着傘遮陽,再兩旁,是側室梁氏和周氏。
邬氏低下了頭,輕聲細語的叮囑着葉嘉佑:“待會兒見了大小姐,可不準離大小姐太近,聽到了沒有?大小姐身子弱,可不能輕易碰她。老爺那麽寵愛大小姐,你把她吓壞了,回頭老爺就不像從前那麽寵你了。”
葉嘉佑和葉骊珠是一個母親生的,兩個人的面容有三分相似,葉嘉佑如今不過七八歲,生得十分俊秀,穿着月白的錦服,墨發被結成一條又一條小辮子的總起,他雙眸清澈,是很漂亮的褐色。邬氏靠近時,葉嘉佑不動聲色的往旁邊退了退。
這時,巷子外的一名小厮喊了一聲:“老爺的馬車要過來了!”
外面的人都跑了出去迎接,邬氏這邊的女眷也趕緊拿了帕子擦擦額頭上的汗,稍微整理一下儀容,都微微笑了起來。
這時,衆人也都聽到了車馬經過的聲音,十幾名随從在前面開道,等馬車近了,停了下來,葉輔安先下了馬車。
邬氏笑容滿面:“老爺,您回來了,大小姐呢?多年沒有看見大小姐,我也想得很。我已經讓人打掃幹淨了大小姐的住處,就在雲香閣,快快讓大小姐下來吧。”
梁氏也笑着道:“夫人說的沒錯,大家都特別想念大小姐,剛剛夫人還說,大小姐身子弱,風吹不得雨淋不得,讓我們事事小心。”
葉輔安板着一張臉:“珠珠身子好得很,怎麽就風吹不得雨淋不得了?別成天沒事做,在背後咒人不好。”
邬氏趕緊斜眼瞪了梁氏一眼,梁氏讪讪的道:“老爺莫生氣,是妾身失言了。”
邬氏笑着道:“老爺,馬車裏悶得慌,還不趕緊讓小姐下來?”
葉輔安道:“珠珠睡着了,馬車小心駛到院子裏,帶去靜水軒。”
邬氏愣了愣:“大小姐不住雲香閣?”
“不住。”葉輔安道,“去靜水軒。”
一旁的葉嘉佑喊了一聲“爹”,葉輔安摸了摸葉嘉佑的頭:“在這裏出了一身的汗,奶媽怎麽讓公子大熱天在這裏等着?”
葉嘉佑的奶媽趕緊道:“公子未曾見過大小姐,這才——”
葉輔安冷聲道:“再有下次,你們就別跟在公子身邊了。”
他往裏面走去,葉嘉佑趕緊跟上了:“爹,我能去看看珠珠嗎?”
葉輔安在他額頭上敲了一下:“沒大沒小,叫什麽珠珠,叫姐姐,等下換身衣服跟着爹進宮裏一趟,陛下傳了晚膳,晚上回來,你姐就醒了。”
葉嘉佑道:“您剛剛回來,陛下怎麽這個時候叫您過去?”
葉輔安從來都不避諱着葉嘉佑談朝中的事情,葉嘉佑将來也是要入朝為官的,他年紀雖小,心思卻很沉。
葉輔安道:“秦王來了京城,陛下設宴招待,幾位閣臣都要去,你跟着見見秦王,看看人家的氣度,別總是和陳王世子那幾個纨绔一塊兒鬥雞走狗,要多讀書,多練武,這樣才有長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