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齊姜夫人
“主子可是醒了?”聽到窸窸窣窣的響動,正瞌睡的海棠立馬睜開惺忪睡眼,驚喜道。她欲扶令狐嬌起身,卻想起她那一身青紫紅痕和只剩半口氣兒的蒼白模樣,海棠頓時不知手該往哪兒放了。
“疼......”全身被碾壓般的疼,疼得她差點兒連眼睛都睜不開了。令狐嬌喘了口氣兒,勉強動彈了下酸痛的胳膊,發覺自己竟然連起身的力氣都沒了,頓時驚恐道,“海棠......我怎麽了......”
海棠尴尬地張了張嘴,頓時染上了一層紅暈,這事......叫她怎麽說?
“主子餓了吧,奴婢先給您喂些粥吧。”海棠這一說,令狐嬌立馬便覺得腹中空空饑餓難忍,她這是有多久沒進食了?
海棠實在沒好意思說自家主子這一睡便足足過了一天一夜。當她被齊穆侯遣來初一瞧見主子的模樣時,簡直吓得心髒跳停。
雖說主子擅逃出府,可這侯爺下手未免太狠了些。虧得她提前坦白從寬,才從侯爺那兒幸免于難。
令狐嬌進食之後,卡住的腦袋才漸漸複蘇了過來。昨夜那些支離破粹的绮麗片段一下子閃過眼前,她臉上頓時憋得通紅。掃了掃四周的陳設,她才慢吞吞道:“這兒就是京郊神武營?”
海棠點了點頭。
她深深吸了口氣,望着白帳頂上,喃喃道:“今番已經得罪了他......”
“主子,前兩日老爺因誤疑了侯爺反被彈劾已經告病在家......”海棠面露難色道。
令狐嬌木然地轉了轉眼珠,忽然牙疼般地咬了咬手指:“接下來的日子,怕是沒那麽好過......”
“你是不是還有什麽事兒瞞着我?”令狐嬌一瞧她猶猶豫豫的面色便知。
海棠忽然垂頭跪倒在地。
忽然軍營外鑼鼓喧天,四處調兵整齊行軍的聲音自遠及近。令狐嬌面露疑惑道:“是将士操練麽?”
“所有人出營聽旨!”
令狐嬌一愣,竟是徐喜?她忽的眼皮一跳,似有不安。
“扶我起身。”她忽然道。
“可是您身上的傷......”海棠急忙道,“不宜吹風,還是......”
海棠越是搪塞阻礙,令狐嬌便越感不祥,皺眉道:“到底是什麽事?”
待她披着錦裘,素顏披發而出,忽覺金光刺目,忙用手去遮攔。可再睜眼時,令狐嬌卻是怔愣當場,有些難以置信。
四方整齊的黑甲兵伍列陣于前,萬人無聲。那個身着銀盔戰甲,披着火紅披風的将軍,一如當初在朱雀街上所見的驚人奪目,威勢迫人。只是此刻,在他的身邊卻是多了一人,一個身着紅衣的異族女子,瓊鼻深目,青霜玉容薄帶笑意,卻美得逼人。
那一刻時間放佛靜止了一般。
她看着那相得益彰的二人,聽着将士并舉戈矛如雷歡呼,那一聲聲的“夫人”聽得有些耳朵刺疼。
“她是誰?”令狐嬌輕聲問,可這聲音卻似淹沒歡呼中,幾乎聽不見。
“那便是齊姜,是侯爺五年前在軍中便納了的女子,如今......已為齊穆侯的夫人,而您,因前日密函一事,雖沒牽連,侯爺卻以您無婦德不善女紅為由,将您貶為妾侍為其挪位......”海棠越說越小聲起來。她不安地瞥着主子的神色,唯恐她禁受不住便會沖過去找侯爺理論。
“是麽?可惜我從來便做不來女紅。”
令狐嬌平靜得不可思議,卻讓海棠更膽戰心驚起來。
在此之前,她從未将自己看作是齊穆侯夫人,卻習慣了他日日與自己呆在一處,容忍自己的任性驕縱。她不是不知在他身邊總該有其他女子,府中的那些她從未放在心上,只因他似乎從未對她們上心。她心安理得地享受着這樣的理所當然,可是卻忘了,這本就是鏡花水月,所以才從最初便打定了出逃的心思。
可為什麽現在,卻覺得這一幕竟如此刺目。
令狐嬌深深吸了口氣,良久才道:“海棠,扶我回去。我要好好睡一覺,誰都別打擾我。”
海棠頓時一愣,這不是才睡醒麽?
主子如今行事真是越來越琢磨不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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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狐嬌裹着裘衣,走出營門沒幾步,便聽到不遠處的幾個老兵正閑話唠嗑。
“那些個新入伍的軟兵蛋子哪裏知道,這齊姜夫人可是個奇女子。五年前掃蕩邊陲,回鹘獻上了無數美貌女子和珠寶乞和,這齊姜便是塔塔族最小的公主,被獻入侯爺的營中。要知道侯爺想來冷淡自持,不近女色,營帳中更是從不留任何一個女人......”
“沒想到齊姜夫人好運氣,不久便有了身孕,便得了侯爺的青睐,更是默許了她夫人的稱號。齊姜夫人也是了得。一次北齊大軍斷了我軍後路,将侯爺誘入了死地,是夫人冒死領了一支偏軍布作疑兵,解了侯爺的困圍,可她卻為救侯爺而失了孩子......”
“如此女子,怎能不受敬佩。自此,侯爺對她可是越發敬愛,走哪兒都不忘帶在身邊。也就是此次回京,齊姜夫人忽然生了場大病沒随軍回來,才叫那令狐太傅的那個千金鑽了空子!幸虧老天有眼啊,夫人又回來了......”
......
“主子,你別聽這些人的葷話,當不得真的!”海棠見令狐嬌神色有異,趕忙勸慰道。
“那什麽才是真?”她喃喃道,“難怪她會如此篤定我将下堂......難怪.......”
......
她們走後,便出現一個穿着鬥篷的年輕女子:“說的不錯,這是夫人賞你的。”
那老兵拿着銀錠忙謝道:“夫人就是不賞,我也會如實說的。”
......
“那是什麽聲音?”令狐嬌漸漸停步,神色一怔。
“……好似埙聲。”
聽着這般蒼涼卻不失哀婉的埙聲,她有些入神,不知不覺竟循聲走近,便見一處篝火亮光照耀滿天,數十将士環繞而坐,當先一人,玄衣挺碩,鐵面寒光,手持陶埙,映着星光月色,竟是說不出的飄搖回雪之姿,遺世獨立。
而和着埙聲翩然起舞的紅衣女子,面如青霜,淡雅無塵,偏又叫人覺出幾分如火烈性,又不失婉轉,竟奇異般地與這埙聲融為一體,完美和諧,令人心生豔羨。
令狐嬌只覺心口一滞,嘴裏有些苦澀。怔怔瞧了半晌才垂眸道了聲回去。
到了後半夜,令狐嬌睡得半點也不安穩,間或還說起了胡話,一摸她額頭,竟是起了高熱,海棠頓時慌了神,這才想起來奔去了主大營。
可一到齊穆侯營中,海棠便有些發蒙,那位齊姜夫人正與侯爺對弈。
蕭燼并未停子,只是淡聲問道:“什麽事?”
海棠小心地瞥了一眼那女子,定了定神,這才顫聲道:“主子發了高熱,都燒得糊塗了......”
蕭燼微微側首,看了她一眼,“你是怎麽照顧令狐氏的?”
這一聲雖不大,卻聽得海棠渾身打顫。
齊姜卻是擡頭微一勾唇:“那侯爺去看看吧。”
蕭燼微一颔首:“本侯去去就回。”
齊姜半垂雙眸,微微一笑,瞧着他離去的身影,慢慢把玩着手中的白色棋子,喃喃自語:“為什麽那人會将她送還了回來?侯爺對她,到底是什麽心思......如今我竟有些看不透了......”
一想到侯爺竟失控傷了那個女人的時候,齊姜神色莫名,竟有些微微澀然。她從來沒見過他會為誰失去自持。
“病未痊愈,又吹了風,更何況,那患處一直沒曾上藥,發了炎症,自然會起高熱......”
游方挑了挑眉:“這可不怨我,你應該不希望在下替你夫人上藥吧。”
蕭燼一個冷眼掃來,游方搖了搖羽扇,幹咳了幾聲。
隔着帳簾,隐隐約約也聽不真切,令狐嬌緊皺了眉,冒了無數冷汗。良久只覺得一陣清涼襲來,整個人舒爽了許多,慢慢睜開眼睛,竟瞧見蕭燼的手擱在自己的腿側,指尖觸摸的那處分明 便是......
她覺得自己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臉色登時紅紫變換,忙掙紮着起身:“你幹什麽?!”
“上藥。”蕭燼頭也未擡道,“你渾身上下哪處是本侯未瞧過的?”
他看着令狐嬌,忽的戲谑:“難道你要讓別人來替你上這處,還是,你自己來?”
她差點沒被噎得背過去去,連忙掀了錦被一把将自己的臉蓋了起來,再也不敢瞧他一眼。可這全身注意都集聚在那處,令狐嬌只覺得心神一蕩,汗流浃背,漸漸地竟覺得有些委屈起來,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唇。
也不知過了多久,被子忽的被人掀開,便露出一張酡紅如醉,淚流得稀裏嘩啦的小臉。
蕭燼的眼眸深了深,略帶喑啞道:“你是想将自己悶死不成?”
“便是死了,也不幹侯爺的事。”令狐嬌抽抽噎噎,竟打起嗝來。
見她如此狼狽樣兒,早前的那些怒意竟不知不覺散去不少,他鬼神神差地将她抱在自己的膝上,輕輕地撫着她的後背心。
不知怎的,令狐嬌只覺鼻子一酸,竟是不管不顧,揪着他的衣角便放肆地哭出了聲來。
令狐嬌哭的不能自已,卻仍想起今晚要把該說的話都說了:“逐我出府吧......我若留下,也只是侯府的一個笑話,況且,侯爺亦對我無心,便放我自由可好?”
聞言,蕭燼臉色一僵,眸子愈發深不見底,手一滞停反掣了她的衣領,将其覆壓在身下。分明離得如此至今,令狐嬌只覺那聲音好似從古井傳來:“令狐嬌,收起你的小算盤。你一日是本侯的女人,便一日都離不得我。”
令狐嬌朦胧淚眼忽的一黯。
蕭燼突然看見了什麽,猛然翻開繡枕,扯出一張白帕。仔細看去,那繡帕邊角正是繡着翠竹。
他忽的冷笑出聲,緊緊捏着她的下颌:“原來,你還是為了他。”
令狐嬌看着飄落眼前的繡帕,頓時目瞪口呆。
她何曾有過這樣的一塊帕子?但三兩下便不見了他的身影。
只見營帳已落,哪裏還能解釋半句。
令狐嬌喃喃道:“這姜,果然還是老的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