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嫁謀
“還請姨娘留步,夫人準備歇息了。”海棠守在門外,瞧見盛裝而來的年輕麗人,不由皺起眉來,俯首請禮道。
“怎麽,夫人病了,我連見一面都不成?”雪溪扶了扶發髻新簪都步搖,微微一笑,眼神卻帶了絲不耐,比之當丫鬟時的氣質更銳利三分。
海棠本想再阻,卻聽得屋內傳來一聲:“放她進來吧。”
令狐嬌歪在床上,正對着盛滿湯汁的藥碗一臉苦哈哈,正巧有人來探,她還巴不得呢。
待她走近,令狐嬌慢聲道:“唔,你今日能出來了?”
雪溪将欲開口,聽了這句,不禁嘴角一抽,真是哪壺不提提哪壺,侯爺禁了她一個月足,今天剛好日滿,這不明擺着是要給她下馬威!
令狐嬌瞧她神色有異,思忖着難道是她誤聽了傳言,侯爺不曾禁她的足?
“夫人好記性,雪溪今天将好能出門,聽聞夫人得了風寒便來看看。”她面上略帶笑容,眼裏卻并無笑意,令狐嬌雖粗枝大葉,卻是觀察敏銳。見她一臉怨憤,難不成是因為侯爺最近冷落了她?
她擺了擺手道:“你的來意我知曉了,放心,這事我會為你安排的。”
雪溪頓時吓了一跳,她知道什麽了?
“我會盡量勸說侯爺多去你那兒走動,反正我這兩日也是身子不适。”令狐嬌捂着嘴輕咳道。
聽了這話,她驚愣的神色竟慢慢冷凝下來,“夫人這是在施舍于我?”
令狐嬌神色迷茫:“有什麽不對?”得到蕭燼的寵愛不是她們期望的麽?她這般安排已經是大婦典範了,還有什麽不滿?
雪溪卻是冷笑了一聲:“真不知侯爺怎麽會寵你這麽些時日,真是蠢笨的可以。”
令狐嬌笑意漸淡,居然說她蠢笨!她複瞧了她兩眼,臉上漸露惱色:“你要說什麽?”
“你真以為嫁入了侯府就是候夫人了?誰都知道侯爺與令狐氏勢同水火,你能穩坐多久呢?”這些時日眼見着令狐嬌得意,侯爺又前所未有地斥責了自己,雪溪早就忍耐不住了,這才一出了禁便趕來了這兒。她忽地詭谲一笑,“我來這兒只想告知你一聲,離你下堂的日子不遠了。”因為那人,就快要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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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什麽意思?”令狐嬌神色一怔。
忽聞外頭禀道侯爺來了,雪溪這才變換了面色,恭敬地退身下去。
令狐嬌揉了揉拇指,按下複雜心緒,重新歪靠床頭,再不去想她那最後一句話。那本就與她無關,何必庸人自擾,她還求之不得。
只是這始終隔着一層紗的感覺總歸令人撓心。
“她同你說了什麽?”
“......嗯?”令狐嬌半晌才回神,“哦,就是來探病的。”
蕭燼瞧了她一眼道:“怎麽不喝藥?”
令狐嬌這才想起來,小臉立馬便皺巴起來:“這是哪個庸醫開的藥,竟然這麽苦,是人喝的嗎!”
“庸醫?”蕭燼冷峻的臉上竟流露些許笑意,“将你的臉醫治痊愈的人也算是庸醫,嗯?”
“什......什麽?!”她頓時心虛得一塌糊塗,原來那件事他竟是知道的......
蕭燼忽然捏住了她小巧的下颌,将這張臉瞧了個仔細:“看來本侯的軍醫醫術還算不錯,一點疤都沒留下。”
“......”令狐嬌連忙将臉埋進了被窩,再也不敢探出頭來。
蕭燼神色漸漸柔和下來,隔着被子輕輕撫了撫她毛茸茸的發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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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确定,侯爺這會兒已去了軍營?”
藥浴噴薄的熱氣熏濕了她嬌潤的面龐,發絲偶有垂落,她卻懶得撩撥,似寐非寐。
“是。侯爺自下了朝便去了,估計會如以往至傍晚才歸。”海棠半跪在浴池沿上,提着小木桶,“主子,奴婢在為你加些藥湯吧。”可細瞧之下,卻見她的手有些微抖。
“也好。”令狐嬌輕咳了一聲,“沒想到這風寒來勢洶洶,不然現在,早就應該動身了......”
“主子,難道真的要......”海棠的呼吸急促起來,咽了口唾沫,一不小心手中的小木桶便滑落進了池子。
令狐嬌登時被濺了一臉:“......”
“東西可備好了?”令狐嬌抹了抹臉,眨了眨眼道,“緊張什麽?你知道的,咱們已經沒有退路了。”
海棠面色發苦,垂着腦袋一言不發。
令狐嬌緩緩吐了口氣:“你也知道,他同意将我嫁入侯府的用意。”
自賜婚那日,她的爹爹便已将話剖了個明白。
兒時只覺他對自己雖溺愛,卻總覺得隔了一層疏離之感,想來是他位高權重,精于綢缪,已習慣如此了吧。
“我曾與他立約,一年之內,若齊穆侯亡,我便重獲自由,從此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再不用受任何束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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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纓空已去了幾日?”蕭燼批閱軍務,間或擡了擡眼,不經意問道。
游方輕搖羽扇:“已有三日。你若真接了她回來——”他輕笑一聲,“真想瞧你那後院起火的模樣。”
蕭燼停了筆墨,卻是淡淡地掃了他一眼:“怕是要叫你失望了。”
游方眼尖地瞧見那袖口蹩腳的針線,眉宇微微驚詫:“你府上繡娘換人了?這手藝......還真是令人目不忍視。”
他掩唇輕咳一聲:“是她的手藝。”
游方按捺下驚訝,若有所思道:“你莫不是真對那位上了心?要知道——”
“報!侯爺,令狐太傅領着一幹重臣逼營而來,已在營門外!”
“什麽?”游方正想說令狐一族皆非善類,沒想到令狐老賊便殺來了,倒叫他半晌語噎。
蕭燼淡然自若,面色如常,手下筆走龍蛇不辍,将紙張略抖,待墨跡稍幹,才擡頭問道:“什麽名目?”若無正當名目,令狐賦豈敢闖營?
“太傅挾了聖旨,說......侯爺與北齊暗通曲款,互相勾連,行悖主賣國之事,前來搜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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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頓時膛目結舌,吶吶道:“這麽說,主子本就沒打算呆在侯府......”
“縱然不是我想離開,這兒也是呆不長久。”令狐嬌深吸了口氣,又想到昨日她那句下堂之言,心中猛然一悸,輕聲道,“這侯夫人的位置就是個燙手山芋。總有一天,不是齊穆侯被誅,便是令狐氏垮。”
“那夜之事,他怎麽可能不知道司馬元顯的安排,卻不曾言明,竟然連我也謀算了進去。他用心良苦,一心想送我入宮,竟想讓我與他做實,再逃不脫那牢籠。”
海棠後怕道:“還好有二小姐解圍。”
“二姐既然有這個心思,我當然要成全她。我讓她候在那兒許久,也算沒白費了功夫。”令狐嬌呼了口氣,緩緩從浴池裏起身,“從小他便對我百般限制。從來嘴上應允,事後卻總能以各種手段消了我的念頭。時間一久,我自然要多留一後手。令狐氏之女不止我一個,左右都要挑選,自然要挑一個最合适的。而我,卻是極不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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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旁所列将士皆磨刀霍霍,眼神不忿,似在電光火石間便能将令狐賦撕成碎片。
蕭燼微微擡手,按捺下将士躁動,淡聲:“不知道陛下是從何處聽來的傳聞,竟疑了本侯?若沒有交代,豈不寒了一衆将士的心?”
令狐賦喝着營中寡淡的茶水,卻是眉頭未皺:“若搜查無果,老夫自當上請陛下,對齊穆侯恩勉撫恤。”
“便等着太傅的好消息。”蕭燼位于上首,落落大方,對這劍拔弩張之勢竟似渾不在意。
忽然有人破帳而入,随即拜倒:“回禀太傅,侯爺,微臣并未在營中搜到。不過想來那份密函必定是貼身所藏,侯爺可否讓微臣近身搜查?”
“你個老賊禿,還敢蹬鼻子上臉!侯爺也是爾等能搜身的?!”費無介早瞧着這一幫子文绉绉的大臣不順眼了,馬上便破口大罵起來,韓青在旁忙扯了一記,他仍是自顧自什麽髒話葷話都敢當庭罵,直将這一幹人罵得顏色皆變。
蕭燼等他罵得盡興,冷眸一掃,他這才悻悻住了嘴。
“本侯行事無愧君國,便讓你搜搜有何不可?”蕭燼淡淡道,“不過若是搜不出什麽,大人這顆腦袋,便留在此地吧。”
“齊穆侯——”那名大臣望着座上之人,登時冷汗直流。可左前方暗中掃來的眼神更令他心驚膽戰,只得咬着牙上前。
“請齊穆侯寬衣。”
蕭燼微一皺眉,瞧着這一身令狐嬌親手縫制的新衣,腦中忽然捕捉到了什麽,心上竟有些微微涼意。
只見那名大臣驚訝道:“沒想到侯爺的衣衫做工如此不缜。”
“咦,這袖口好似縫了什麽?來人,上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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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狐嬌揉了揉眉心:“他交代你的那件事。你可做得萬全了?”
海棠忙道:“主子放心。”
她眨了眨眼睛,輕笑出聲:“那便好。想來不出半日光景,也便有結果了。”
“只是主子,你這般擅自篡改......老爺定會氣跳了腳,于你何益?”海棠心下惴惴,生怕惹火燒身。
“若是助他成功,屆時局勢全然倒向他這一面,他定不會履諾。”令狐嬌對自家老爹的行事風格一清二楚,“相反,留得齊穆侯,他才會自顧不暇。”
“那時,他怎顧得上我?”
“那侯爺......”
“我若消失不見,他想來定會放任自流,哪裏還會管咱們的行蹤?”
“可奴婢瞧侯爺這些日子對您可是頗為上心,哪裏是無情無義?”
令狐嬌兩睫微顫,良久只是輕嘆:“海棠,若換了是你,你可敢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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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爺,這封密信你作何解釋?若非通敵罪證,怎會如此貼身收藏?”那名大臣雖是義正言辭,可是臉上的大喜之色卻是怎麽也掩蓋不住。他大舒了口氣,總算是保住自己的小命兒了。
“劉大人,還不快念念這信中所寫,好教衆人知曉。”直到此刻,令狐賦那不溫不火的老臉上才隐隐透了絲笑意。
蕭燼薄唇微抿,半垂眼睑,冷峻面目仍不辨喜怒,淡淡話語卻帶了一絲冷意,看向他的眼神 鋒銳如刀,直将那劉大人吓得差點兒跪下,“本侯也很想知道,這信上到底寫了些什麽?”
劉大人兩股戰戰,眼神終于飄到紙上,顫不成聲地念道:“天香乳鴿,八寶全鴨,喜鵲登梅,紅燒赤貝......”
令狐賦登時色變,将手中杯盞擲于他腳下,砰然碎裂,吓得劉大人頓時回神:“這......這是......”他不由咽了口唾沫。
蕭燼冷峻神色忽的柔和下來。
他看了一眼面帶怒意的令狐賦,微微挑眉,似笑非笑:“這是夫人最愛吃的菜肴,難道岳父大人竟不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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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狐嬌輕輕撫着花盆裏開得正茂的翠綠鳳尾,只是這邊上竹枝卻是新被折了。
“海棠,再給它澆些水吧。不然日後,恐怕再照顧不着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