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餘田田沒有告訴陳爍陳耀帆和陳璐瑤找上門的事。
在食堂吃午飯的時候,她只是撥弄着碗裏的菜,腦子裏時不時浮現出早晨的場景。
陳爍看她好幾眼,她都沒有反應,所以他不高興地說:“餘田田,跟我吃飯的時候你居然走神!這麽一個大帥比坐在你面前,你是怎麽做到視若無睹的?”
餘田田回過神來,虛弱地扶住胸口,“陳醫生別這樣,我人又不胖,你別老刺激我消化系統讓我吃不下飯。”
陳爍看了眼她的胸,煞有介事地點點頭,“是不胖,早該補補了。”
餘田田想掀桌。
過了半天,她消氣了,心平氣和地對陳爍說:“是這樣的,陳醫生,因為我不是一個愛炒冷飯的人,所以關于胸前連綿起伏高聳入雲這種老生常談的話題,我就不跟你多說了。”
“那你想說什麽?”
“我想說,就算你一直是個醫生,沒有家財萬貫也不能呼風喚雨,只要你是陳醫生,我就覺得你特別好特別好了。”
陳爍一愣,看她半天,“怎麽忽然說這個?”
“想說了就說了啊。”她很認真地用筷子敲敲他的餐盤,“喂,雞小腿還吃嗎?不吃我吃了。”
說完筷子一伸,也沒經過陳爍的允許,她就把雞小腿夾到了自己的盤子裏,開開心心地吃了起來。
陳爍沒好氣地說:“轉移注意力搶我雞小腿是吧?奸詐!”
但是嘴上這麽說着,唇角卻彎了起來,他把手邊的可樂推到她面前,“慢點吃,沒人搶你的!”
那只雞小腿本來就是給她打的。
小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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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并不知道這天早上發生了什麽事,所以也不會知道他的小笨蛋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是如何變成英勇的公主反過來保護他這個騎士。
但他也不需要知道。
因為餘田田既然想要保護他,就希望這些糟心事離他越遠越好,最好他永遠也不知道。
陳家大宅裏,陳耀帆疲憊地坐在沙發上,閉着眼睛休息。
陳璐瑤從廚房裏端來剛泡好的普洱,放在他手邊,然後又在他身旁坐下了,“爸,喝杯普洱,暖暖胃。”
陳耀帆睜眼看着一臉擔憂的女兒,慢慢地嘆了口氣,“要是你哥哥有你一半懂事,我也就放心了……”
“爸!”陳璐瑤笑着搖搖父親的手臂,就像小時候那樣,“哥哥其實很棒啊,他可是鼎鼎有名的大醫生,才不是我這種小家子氣的妹妹比得上的呢!”
“都 是爸爸不好,當初做了太多蠢事,如果當初沒有提前把你帶回來,沒有急着讓你和阿爍跟熹熹培養感情,他現在就不會這麽怨你了。犯錯的都是上一代,又何苦連累 到你們下一代身上呢?”陳耀帆苦笑,“現在爸爸連你這點小小的心願都滿足不了,你哥哥還是不願意回來參加你的婚禮。”
“爸,雖然我很希望哥哥回來參加婚禮,但是我更不希望你因為這件事情而自責。”陳璐瑤說着說着,忽然停了下來,遲疑了片刻,“其實這件事也不是完全沒有商量的餘地……”
陳耀帆一愣,“你是說——”
陳璐瑤吐舌頭,“其實也不是沒有辦法啦,如果……”她附到父親耳邊,像小孩子一樣笑眯眯地說了些什麽,“這樣的話,哥哥一定會來的!”
陳耀帆眼睛一亮,卻又有些遲疑,“可是這樣的話,他就算來了,臉色也不會好啊。”
“不會的,到時候那麽多人在場,哥哥也不是那麽沖動的人,怎麽可能當衆做出些令自己和親人都難堪的事情呢?”
陳耀帆動心了。
一直在廚房做飯的張珮琳來叫客廳裏的兩父女去餐廳吃飯,走到客廳門口時,恰好聽見了父女倆在商量的事情,腳步頓了頓,一直等到他們商量完,才出言喚他們吃飯。
飯後,她在二樓的卧室門口敲敲門,聽見女兒那聲:“進來。”然後才推門而入。
陳璐瑤在換衣服,下午還要出門再看一遍婚禮現場。
張珮琳關上門,走到床邊看着女兒的背影,輕聲問:“璐瑤,你真的那麽堅持要讓你哥哥回來參加婚禮嗎?”
陳璐瑤手上動作微微一頓,然後點頭,“嗯,我希望他來。”
“可是都這麽多年了,他并沒有把你當妹妹,我只怕他要是到了婚禮上,會給你難堪……”
“這樣啊。”陳璐瑤微微一笑,“如果是這樣的話,那真是太好了。”
在張珮琳吃驚的表情裏,她站起身來,回過頭去笑着說:“媽,婚禮并不是大事,最重要的難道不是爸爸的生意和我們陳家的一切嗎?跟這些比起來,婚禮上的一點小小難堪算得了什麽?何況他要是不給面子,難堪的并不是我,而是他自己啊。”
張珮琳震驚地看着女兒,“你,我……我以為你很敬重你哥哥……”
“曾經是的。”
“那你——”
“曾 經他還不知道我是他妹妹的時候,對我和對陳熹一樣好,甚至在我和陳熹發生争執時也會幫理不幫親,那個時候,我是真的很感動,把他當成我親哥哥一樣尊敬 的。”陳璐瑤笑了笑,“只可惜那段日子過得太快了,一旦被他知道我是爸爸和你的女兒,他就把我當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那時候我那麽信任他、尊重他,那麽渴 望得到他的疼愛,結果呢?”
結果他離開陳家那天,她急急忙忙地追出門去,口口聲聲叫着“哥”,一把拉住他的手,怯怯地問他:“哥,你,你生我氣了?”
她曾經很多次露出這樣泫然欲泣的表情,和陳熹吵架時,做錯事情惹爸爸生氣時,只要陳爍在,陳爍一定會挺身而出,把她護在身後。
以至于在後來的時間裏,哪怕她早已學會自我保護,卻仍然會這樣做,因為被人護在身後時,她會感覺自己是被人疼愛的,被人放在心上呵護的,而不是那個從小到大連父親是誰也不敢說的小女孩。
陳璐瑤不會忘記在十二歲以前的日子裏,母親不敢對外說出她的生父是誰,父親也不敢承認她的身份,所以但凡踏入母親的娘家,她和母親一起遭到的奚落與嘲諷永遠是尖銳刻薄得像刀子一樣的羞辱。
她才那麽小,就被那群孩子嘲諷成是沒有爹的野孩子。
而她也親耳聽見母親背地裏被說成是“生了野種的不知廉恥的女人”。
來自親人的尚且是這樣的嘲諷,又能指望從他人那裏得到什麽寬宏大量的言論呢?
她的童年是心酸而可怕的。
所以當陳爍回過頭來,用全然憎恨的神情看着她時,她忘記了松手。
陳爍狠狠地甩開她,一字一句地說:“不要碰我,張璐瑤……或者我應該叫你陳璐瑤?”
他的眼裏再也沒有昔日的疼愛,只剩下冰冷的仇恨。
他說:“小小年紀就這麽重的心機,把我騙得團團轉,可笑的是我居然栽在了一個小姑娘的手裏。”
她哭着叫着哥哥,而陳爍離開以前只是毫不留情地說:“我不是你哥哥,你就跟你那拆散別人家庭的媽一起好好地享福吧!”
他奪門而去,從今以後再也不認她這個妹妹,并且一刀斬斷了過去的所有羁絆。
陳爍憎恨着她和她的母親。
以至于到後來,陳璐瑤也從懷念變成了平淡,最後又從平淡裏生出了一絲怨念。
他不仁,她又何必對他有情有義?
從回憶裏爬上岸,陳璐瑤看着母親,輕聲說:“媽,這麽多年一直是你和我陪在爸爸身邊,陳家的一切都應該是我們的。你願意眼睜睜看着那個從來沒有盡過孝道的人回到家裏,然後白白拿走這一切嗎?”
張珮琳瞪大了眼睛,“可是,可是他是你爸爸的兒子,當初是因為我們的存在,才害得他媽媽走了,妹妹殘疾……”
“那不是你的錯,更不是我的錯。”陳璐瑤不耐煩地打斷母親,“出軌的是男人,你也是受害者,何況當初我們不在場,這家裏發生了什麽都是爸爸做出來的事,跟我們有什麽關系?”
“璐 瑤!”張珮琳驚恐地搖搖頭,“我們能住在陳家享這麽多年的福,已經是我以前不敢奢望的了,你不要再做出什麽事情破壞我們現在的生活了。我這輩子能踏踏實實 陪在你爸爸身邊,已經沒什麽別的願望了,你就好好結婚,安心做你爸爸的乖女兒,不行嗎?你爸爸的生意要交給你哥哥,那是他的事情,你一個女孩子也不好從商 啊……”
“媽,這已經是二十一世紀了,你別這麽看不起女人行不行?”陳璐瑤想再說什麽,然而看着母親的表情,慢慢地意識到母親這麽怯懦,是不可能理解她的了。
所以她站起身來,拿起手拿包,“行了,媽,該怎麽做我自有分寸,你只要好好當你的陳太太,不要亂說話就行了。”
離開家的時候,陳璐瑤開着車。
天很藍,她覺得未來也很美,所有的一切都在朝着她希望的方向前進。
這些年她受過很多傷害,所以她從不認為得到今天的一切是上天給予的好運氣,她理應得到更多的。
父親對不起的不止是陳爍陳熹抑或他們的母親,他對不起還有自己和媽媽。
那十二年裏,當陳爍他們一家四口在家裏過着衣食無憂的日子時,從來沒有想過她和媽媽在外面過着什麽樣的日子。
風水本來就應該輪流轉。
如今,轉到她這裏來了,她也會毫不猶豫地照單全收。
***
陳璐瑤結婚那天是個大好天氣,天空萬裏無雲,陽光普照。
冬日裏難得看到這樣的好日子,就連早寒冬臘月不得不出門吃高價飯的來賓們也樂呵呵的。
市裏有名的企業家陳耀帆嫁女兒,從商從政的都來了,有頭有臉的人當真不少。
這場婚禮的陣容之大,大到令路上的行人都倍感欣羨。從車隊到酒店大門外的豪華布置,無一不是很多人前所未見的。
微博上、朋友圈裏都有人在發照片,說稱之為世紀婚禮也不為過。
婚禮現場的布置更是氣派,十八世紀的歐洲複古風格令在場的人耳目一新,喜糖與結婚蛋糕也都是最新最浪漫的選擇。
婚禮開始前的半個小時,賓客們陸陸續續都到齊了。會場開了三個門,兩個側門,一個正門,賓客們幾乎都是從正門進來的。
而在這群有頭有臉的人物們談笑風生時,有人從側門進來了。
因為現場鬧哄哄的,所以很少有人注意到了側門這邊的動靜。
直到身着歐式複古白紗裙的陳璐瑤一臉驚喜地從臺後走出,笑着叫着“熹熹”,然後一路奔向側門,這才有不少人跟着把視線轉了過去。
側門口,有個男人推着一位輪椅姑娘走了進來。
輪椅上的人大概只有二十三四的樣子,面色有點蒼白,唇色也顯得不夠紅潤,因為看起來不太健康,原本精致好看的五官也變得有些暗淡起來。
她看起來不太自然,原本從側門進來就是不想驚動衆人,然而一時之間接觸到這麽多探尋的目光,她的臉色更加蒼白了。
陳璐瑤蹲下身去抱住她,開心地說:“謝謝你來參加我的婚禮,熹熹!”
陳熹下意識地伸手去推她,卻正好對上父親的目光。
陳耀帆含淚站在不遠處,慢慢地朝她走了過來,她手上一頓,心裏不知道是什麽樣的滋味。
是恨。
是怨。
是遺憾與痛苦。
是煎熬與折磨。
而這所有的情緒交織在一起,最強烈的是一種自我怨恨。
這些年來身在國外,無數次想起舊日場景。想起小小年紀的自己趴在父親的腿上,聽完童話裏的公主王子幸福生活在一起的結局以後,又聽他說着日後要把她嫁給多麽有才華的青年才俊,給她一場最隆重最豪華的婚禮。
然而這一天終于到了。
她站在如此震撼如此美麗的婚禮現場,卻只能與自己的父親遙遙相望,目送他為另一個女兒披上嫁衣。
她甚至連站起來抱一抱他也做不到。
然而就算能夠站起來,經歷過那麽多事情以後,她又怎麽可能再抱一抱他?
心裏好似一下一下被鈍器敲擊着,耳邊卻是陳璐瑤清脆甜美的聲音:“熹熹,你看看我這裙子好看嗎?這裙子是魚尾的,把腿都給繃出來了,我腿粗,其實有點不敢穿的,但是爸說很好看,我就勉強相信他了……”
腿。
她說腿。
陳熹慢慢地擡頭看着她,她笑得那麽美,新娘妝讓她看起來純潔得像是天使一樣。
然而她美麗的軀殼下隐藏着怎樣醜陋的心,陳熹幣誰都清楚。
有那麽一刻,陳熹想推開她,叫她滾。
然而她還沒有開口,身後推着她的年輕男人就風輕雲淡地先她一步開了口:“陳小姐,熹熹一向不喜歡有人碰她,也聞不慣廉價刺鼻的香水味,麻煩您稍微退幾步,不要讓她為難。”
陳熹一頓,回過頭去接觸到男人的目光。
他微微一笑,眼神裏有安穩人心的力量。
他俯下身來在她耳邊輕聲說:“whati’ldyou,didn’rs,smile,thosearewhatmakeyoustand.”
忘了我跟你說過的話嗎?風度,微笑,它們才是站穩腳跟的必需品。
縱然他只說出了這一句,陳熹也輕而易舉想起了下一句:
,youaifyoucan’treallystandup.
有了它們,即便無法真正站立起來,你也會因為勇氣而美麗。
作者有話要說:
忽然覺得熹熹背後的男人才是我的真愛……我對不起陳醫生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