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早上起床的時候,餘田田的心情很好,因為叫醒她的不是鬧鐘,是陳醫生這個全自動化貼心人形鬧鐘。
七點整,當她還在睡夢裏時,手機響起。
迷迷糊糊地摸到耳邊,她睡眼惺忪地接起電話:“喂?”
那邊傳來陳爍低沉悅耳的聲音:“還在睡?”
她慢慢地清醒過來,還沒開口,就聽見了他輕快的笑聲,“懶蟲,現在醒了沒有?”
這下是徹徹底底地醒了過來。
是帶着藍牙耳機刷牙洗臉的,當她打開水龍頭時,聽見了手機那頭也傳來的水流聲;當她擡起頭來看着鏡子裏滿嘴泡沫的自己,陳爍正在用電動剃須刀刮胡茬。
他們身在不同的地方,卻做着這樣步調一致的事情。于是餘田田在做這些事情的同時也情不自禁幻想着他的模樣。
把雞蛋打進鍋裏時,陳爍問她:“早餐吃什麽?”
她說:“面包加雞蛋。”
“那不就是三明治嗎?”
“中國式三明治嗎?”她笑起來,“我一直管它叫面包加雞蛋。”
“我這個名字比較洋氣,小土鼈。”他得意洋洋。
“我是小土鼈,那你看上一個小土鼈,你又是什麽?”
“小土鼈的男人啊!”他答得理直氣壯,答案簡直透着濃濃的陳醫生畫風。
做飯的全程,餘田田的臉上都帶着難以言語的喜悅,笑得合不攏嘴,所以當她關火出鍋後,端着盤子往外走時,就看見陸慧敏似笑非笑地倚在廚房門口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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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這一大清早的就虐狗,你有點公德心好嗎?”
餘田田把盤子塞進她手裏,挑挑眉毛,“行啊,公德心是吧?那你來做飯啊!你來做飯的話,我就可以呆在房間裏關着門和陳醫生聊天了,你也不用擔心我們的對話會打擾到你。”
要換平常,她的語氣肯定要重一些,輕則沒好氣,重則翻白眼。然而今天,心情使然,她一邊回擊還一邊彎起了嘴角。
陸慧敏和她一起在餐桌上坐下來,拿起中式三明治啃一口的同時還不忘恨恨地說:“罵個人都在虐狗!你敢不敢猙獰一點罵我?別這麽一臉含情脈脈地吐槽,渾身雞皮疙瘩都掉光了。”
餘田田忽然哈哈大笑起來,笑完了擡頭看着陸慧敏,“陳醫生讓我轉告你,今後我愛怎麽含情脈脈你就讓我怎麽含情脈脈,如果被我含情脈脈得身體不舒服,他可以免費給你看看病,開個方什麽的。”
陸慧敏憤憤地端着盤子往客廳走,“你倆簡直是天生一對,賤到一塊兒去了!少在我面前秀恩愛!”
餘田田還不忘嘴硬一句:“秀什麽恩愛啊?這是正常交往啊。我還沒答應陳醫生當他女朋友呢,現在還是男主之間的正常交往階段。”
陳爍在手機那頭似笑非笑地說:“哦,原來餘田田你這麽奔放,正常交往階段都能牽手親額頭了。”
“……”餘田田在一秒鐘內挂斷了電話。
一整個早上,心情都很美妙。
陳爍開車接送她和陸慧敏,一路熱熱鬧鬧地吵着嘴,陸慧敏以卵擊石以一敵二,結果慘敗于陳醫生的毒舌與餘田田的助攻之下。
她怒氣沖沖地沖下了車,“我靠,為了多活幾年,我看我今後還是繼續坐公交上班吧!”
留下餘田田和陳爍慢慢地從停車場走進電梯。
到二樓了,陳爍還站在電梯外面對她說:“餘田田,一天順利。”
電梯門合上,她彎起嘴角笑得眼睛都眯成了月牙。
怎麽會不順利呢?自從有了他,她從每天清晨睜眼的第一秒就開始幸福。
然而順不順利總是有一定的運氣成分在內,離陳爍說完那句話不到一個小時的功夫,餘田田的“不順利”就開始了。
“不順利”始于兩個不速之客。
當時餘田田剛從病房挨個挨個查完房回來,還沒走近護士站,就聽見馬主任在走廊盡頭叫她:“餘田田,你過來一下!”
她也沒有多想,抱着本子走到了辦公室門口,黑面神站在門口對她說:“有人找你,說是有急事。”
他指了指辦公室,把空間讓給了餘田田和裏面的人。
從他的态度裏,餘田田似乎有了點不太妙的預感,因為馬主任這個人态度一向很強硬,今天忽然客客氣氣的,還主動把辦公室讓出來,那只能說明屋裏的人大概來頭不小。
餘田田心裏咯噔一下,然後把虛掩的門推開了。
辦公室的軟皮沙發上坐着陳璐瑤,手裏捧着一杯徐徐冒着熱氣的清茶,而玻璃窗前的背影修長挺拔,歲年近五十,卻保養良好,并沒有屬于這個年紀的中年富态。
“餘姐姐。”沙發上的陳璐瑤笑着站起身來。
然後是窗前的身影徐徐轉了過來,陳耀帆平靜地看着餘田田,禮貌地笑了笑,“餘小姐,又見面了。”
***
起初,餘田田腦子裏劃過了很多念頭,幾乎是轉瞬即逝,但最強烈的那一個告訴她:陳耀帆也許是來要求她離開陳爍的。
電視劇不都這麽演的嗎?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陳耀帆并沒有趾高氣揚地拿出高高在上的嘴臉要求她離開陳爍,反而态度誠懇,甚至近乎低聲下氣地懇求她了。
一開始他也禮貌地問了句:“據我所知,你和阿爍正在交往,是這樣嗎?”
餘田田遲疑了片刻,點了點頭。
其實她自己也清楚,她現在不過是鬧着嚷着要陳爍完成男追女這一過程,而事實上他們的相處方式早已超越了名義上的階段。
所以她沒有否認。
陳耀帆并沒露出她想象中的不悅态度,反而溫和地笑了,用愉悅的眼神望着她,真誠地說:“我很高興阿爍能和你在一起。”
餘田田半信半疑,沒說話。
他把手裏的茶杯放在桌上,走近了幾步,對她說:“阿爍脾氣不好,渾身帶刺,我一度擔心他這種性格會導致他沒有朋友,更別提女朋友了。所以今天知道他有喜歡的人,并且還是個正正經經模樣清秀的姑娘,我心裏是很高興的。”
他的态度完全是一位慈父,舉手投足都散發着教養良好的氣息。當然了,他的生意如今在市裏也是很有名氣的,政府的工程也有他的份,生活的優越感培養出這種從容溫厚的氣質也是理所當然的。
然而餘田田在看見他這樣從容愉悅地談起陳爍時,心裏忽然不舒服了。
如果說她不知道陳爍的過去,她大概還會為陳耀帆的人格魅力而折服,覺得成熟男人就應該具備這樣的氣度,
可是她了解了陳爍的一切。
這個人有什麽資格在提起陳爍的時候還俨然一派慈父的模樣?
他難道沒有覺得自己對不起陳爍,對不起陳熹,很對不起他們的母親嗎?
餘田田沉默地看着他,好半天才說:“陳醫生的性格很好,心地善良,頭腦睿智,如果非要說他脾氣不好、身上帶刺,那大概也是後天成長環境所致。畢竟沒有人天生就願意把自己變成這樣,有這些缺點也不能怪他,該怪的是沒能給他創造良好成長氛圍的人。”
說話的同時,她擡起頭來直視着陳耀帆,一字一句說得從容鎮定,卻言辭鑿鑿。
陳耀帆的表情凝固了片刻。
這個時候,陳璐瑤恰好從飲水機前接好水過來,把杯子遞給了餘田田,打斷了她和父親的對話:“餘姐姐,喝點水。”
這樣的舉動令餘田田無從拒絕,也給了陳耀帆足夠的緩沖時間去消除尴尬的心理。
餘田田接過那杯水,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陳璐瑤。
她的面上是輕快的笑意,好像這是無意之舉,好像完全沒有意識到剛才的對話有些生硬。
這一刻,餘田田想起了陳爍對于這個“妹妹”的描述,心機深重果然不在話下。
陳耀帆是來懇請餘田田幫忙勸勸陳爍的,女兒要結婚了,兒子無論如何也不願意出席婚禮,這事傳開了也是個天大的笑話。
這麽多年來他事業有成,外人看起來很是春風得意,俨然一個人生大贏家。
然而小女兒身患殘疾,人在國外;大兒子不願繼承家業,從不歸家。陳耀帆的身邊竟然只剩下了第二任妻子與他們的女兒陳璐瑤。
陳爍回來參加陳璐瑤的婚禮,這不僅是面子問題,更是他的心結。
他沉聲說着:“餘小姐,我知道阿爍肯定告訴了你我們家裏的情況,當時的情況很複雜,我也做錯了一些事。但是年輕的時候誰沒做錯過什麽?我承認我的錯要比別人嚴重很多,但我年紀也這麽大了,雖然後悔,但也沒有機會再重來一次。”
畢竟是有頭有臉的人,不願意多提自己的過去,他輕描淡寫地談了幾句,嘆了口氣,轉移了話題。
“我 一把年紀了,兒女不在身邊,生意雖然做得大,但唯一的兒子不願意回來接手……這些遺憾,是再富裕的生活都沒有辦法彌補的。既然你和阿爍是認真在交往,阿爍 看起來也對你很上心,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幫我勸勸他。畢竟我的生意需要有他接手,而你們今後的日子也會改善很多,對我對你們而言,這都是最好的選擇,不 是嗎?”
他是商人,商人總是善于談判的,沒有強硬的态度,也沒有脅迫的意思,但他就是有條不紊地從感情與利益兩方面着手,讓她看清了規勸陳爍回家的必要性。
如果陳爍回家,她就會是陳家的兒媳婦,今後和陳爍一起過着富裕的日子,做成功的商界強人。
然而這對于餘田田而言,是最大的諷刺。
她将那杯一口都未動過的茶水放在桌上,視線定格在袅袅白霧中。
“陳先生。”她是這樣叫的,不是陳叔叔,也不是更親昵一點地直接叫爸爸,“其實這些事情你跟我說并沒有用,我雖然聽說了一點你們家的情況,但經歷那些事情的不是我,受到傷害的也不是我,我沒有立場也沒用資格答應你什麽。”
那縷白霧不斷從杯子裏升騰而起,最頂端的旋轉着消失在空中,卻又有更多白霧繼續冒出來。
就好像一個人受過的傷害,如果太過刻骨銘心,就會想一次,痛一次。
每一次想起來,都像是又重新經歷了一次曾經最難堪最鑽心的時刻。
她擡起頭來,淡淡地看着陳耀帆。
“即 便我有資格對這件事評頭論足指手畫腳,我也不會幫你勸服陳醫生來參加婚禮,然後順理成章回家接手你的生意。相反,如果你想讓我插手的話,我會支持陳醫生這 輩子都靠自己,哪怕他一輩子都是個醫生,比不上你這樣事業有成的生意人,我也會為他驕傲,為自己心安。因為至少從你們家的經歷裏我看到了一點,有錢并不見 得是件好事。人心會變,由其是在金錢的熏染下。”
她禮貌地笑了,說:“對不起,讓你跑走了一趟。”
出門以前,陳璐瑤叫住了她,情急之下還一把抓住了她開門的那只手。
“餘姐姐,就算你不愛錢,也不稀罕我們家的生意,但你就不想想我哥嗎?他一個人孤家寡人地活了這麽多年,孤零零的沒有人關心,你想讓他一輩子都這麽孤獨下去嗎?”
餘田田頓住了腳。
陳璐瑤看見她停下來了,語氣緩和了一些,低聲說:“餘姐姐,我心疼我爸爸,也心疼我哥哥。我爸爸需要兒子回家,而我哥哥這麽多年都一個人,更需要一個家,需要家人的關心照顧。你既然喜歡他,心疼他,你就該都替他想想——”
“謝 謝你的關心。”餘田田回過頭來看着她,然後把手抽了回來,“這一點,我比你們看得都清楚。我很高興你們還知道這些年來他一個人活得孤零零的,有家不能回, 有親人卻沒人關心照料。如果我和他能繼續走下去,他會有個家,也會有家人,這一點你們大可放心。我會盡我所能,把你們沒能給他的東西統統補上。”
頓了頓,餘田田嘴角微彎,“至于你,你父親的生意可能只有你能接手了,你未來的日子不知道會有多忙,哪能分心來關心你哥哥呢?”
這話說完,她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走廊不長,但數十步的距離她卻覺得自己走了很久很久,背脊筆直,目不斜視。
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支使着她用那麽強硬又果決的态度說出了那番話,她回想起來的時候竟然也覺得有幾分不可思議。
然而很解氣。
她的陳醫生受到的傷害來自于辦公室裏那兩個人,那兩個打着親情的旗號肆意妄為的人,當初可以對他不聞不問,而今有需要了就以為動動嘴皮子就能把他叫回去。
她知道陳爍面對他們的時候可以強硬地反擊,然而心裏絕對不會好受,所以與其讓他自己來面對,不如由她代勞,先幫他狠狠将一軍。
她不是早就想好了嗎?從今以後她會是他的小太陽,哪怕肩膀瘦小也一定會竭盡所能保護他。
餘田田握拳,這一刻覺得自己簡直是鋼鐵俠,渾身上下充滿力量。
作者有話要說:
這就是女漢子的力量!
女漢子可以保護自己的漢子!
這就是我的願望,有一天我也要變成這麽牛逼的女漢子!(→_→你不是早就已經是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