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在餘田田的想象中,她抱着熱狗在這間空蕩蕩的房子裏等待陳醫生歸來的那一刻本該是一幕令人倍感溫馨的畫面。
她甚至趁着超市還沒關門的時候,急匆匆地去買了一大堆食材回來。
他說過上海的食物不合胃口,飛機餐就更不用提了。這麽吹毛求疵一個人,她可不信他會吃掉飛機上那些幹巴巴的東西。
可是在趕回來的途中,路過公園的時候,她竟然看見了一個女人被搶劫的場景。
樹蔭下,兩個牛高馬大的男人一前一後将那個身材嬌小的女人夾住,後面那人摸出把刀抵在她腰上,前面的人伸手去奪她的錢包。
那個女人都快吓哭了,無助地轉過頭來想要在周圍尋求幫助,然而天寒地凍的,又是晚上十點過了,附近并沒有什麽行人。
所以當她看見餘田田的時候,幾乎所有的求救信號都蘊藏在了那個乞求的眼神裏。
餘田田忽然就頓住了腳步。
她不傻,知道那兩個男人不僅體格強壯,手裏還有刀,她就算沖上去也無濟于事,反而會把自己也拖下水。
她只能朝那個女人搖搖頭,然後摸出包裏的手機,偷偷向她示意自己會報警求救。
她一手拎着袋子,一手撥通電話,若無其事地走出了他們的視線。
然而那個女人卻被兩個匪徒的動手動腳給刺激了,開始一邊反抗,一邊非禮呼救。
餘田田飛快地把地點和情況都告知了電話那頭的民警,被女人的叫聲驚動,下意識地轉過身去。
兩個男人似乎……正在非禮受害者?!
被夾擊的女人滿臉驚慌地望着餘田田,忽然間不顧一切地叫道:“她已經報警了,你們放開我!再不走的話,警察來了你們就完了!”
她是被驚慌沖亂了頭腦,情急之下就吼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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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這一句情急的話卻讓兩個劫匪渾身一震,視線朝餘田田投來。
此刻的餘田田手裏還拿着那個未挂斷的電話,接觸到兩人的目光,她全身一僵。
她勉力維持鎮定地朝兩人揚揚手機,“誤會,誤會一場,我在給我男朋友打電話。”
一邊說,一邊往後退。
然而那兩個男人一個箭步朝她沖來,她轉身逃跑了沒幾步,頭發就被人狠狠揪住,手裏的手機也被抽走。
“你男人的電話是110?”其中一人惡狠狠地朝她吼道,然後朝着她臉上就是一記重重的耳光。
“算了,趕緊走,錢包都拿到手了。”另一人勸他,“再不走一會兒警察來了。”
那人不解氣,先是把餘田田的手機狠狠往地上砸去,一腳踩碎了屏幕,然後還把餘田田手裏笨重的購物袋給一腳踹到了地上,搶走了她的錢包。
他說:“多管閑事是吧?老子讓你多管閑事!下次見了你,第一個收拾你!”
他狠狠地推了餘田田一把,推得她踉踉跄跄退了兩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購物袋裏有雞蛋,有紅酒,還有一只花瓶。
昨天她幫陳爍打掃屋子的時候,無意中碰碎了他的花瓶,今天看到這只,覺得很漂亮,就買回來還給他。
購物袋落地的時候發出了清脆的聲響,不知道是什麽東西碎了。
餘田田慌慌張張地伸手去撿,又被那個男人一腳踩中了手背。
她疼得叫出了聲來,眼淚都快湧出來了。
***
陳爍回到家的時候,屋子裏還亮着燈。
淩晨五點半,窗外飄着雪。他把濕漉漉的大衣挂在衣架上,看見熱狗的晚飯盆子沒有洗,桌上還擺着沒有放進冰箱的豬肝和冷飯。
他一邊疲倦地坐在沙發上,一邊低聲呢喃:“臭護士,做事情丢三落四的,一點也沒有賢妻良母的樣。”
熱狗從書房的窩裏鑽出來,看見沙發上的男人,高興得搖頭擺尾地竄了過來,幾乎是一瞬間從地上躍起,飛過了茶幾,重重地落在了主人的腿上。
陳爍吃痛地叫了一聲,一邊笑一邊罵它:“重得跟頭豬一樣,是想壓死我嗎?”
伸手撓了撓它的腦袋,陳爍看着它水汪汪的大眼睛,又忍不住用額頭去碰了碰它的鼻子。
“笨狗,想我了嗎?”
他和熱狗鬧了一陣,轉過頭的時候卻發現了餘田田的圍巾和家門鑰匙,頓時一怔。
她走的時候連自家鑰匙也沒帶?
淩晨五點半,他往餘田田手機上打了好幾個電話,但是回應他的一直是已關機。
他猜她大概是睡了吧。
應該只是丢三落四而已。
他洗了個熱水澡,吹幹了頭躺在了床上。
閉上眼睛的時候,眼前浮現出餘田田的臉。
其實有些遺憾,如果是昨天晚上回來的,大概一打開門就會看見她吧?
唉,如果沒有時差就好了。
迷迷糊糊睡了大概有半個多小時,手機響了。
他從床頭櫃摸來手機,睡眼惺忪地看着那個陌生的號碼,然後接了起來:“喂?”
短短幾句話的功夫,他忽然從床上一躍而起,聲音大得跟打雷似的,“受傷?你現在在哪裏?”
前一刻還惺忪的睡眼此刻已經毫無睡意。
他連頭發也沒來得及梳,睡衣也沒換,就這麽沖向了玄關。一把抓過衣架上的大衣披在肩上,一腳蹬過鞋櫃邊的皮鞋,他抓起手機和鞋櫃上的錢包沖出了家門。
外面的天還是黑的。
小區裏亮着路燈,小雪肆意飄着,地上濕滑不堪。
陳爍只穿了睡衣和外面的大衣,風呼呼地朝領口裏刮着,像是刀子一樣。但他顧不上,他只是步伐淩亂地沖進地下停車場,開着車朝附近的骨科醫院開去。
淩晨的街道上幾乎沒有行人,只有不知疲倦的藍色出租車不時閃過路口。
陳爍遇到了兩個紅燈,第一個耐心等了十來秒,第二個他實在等不了,心急如焚地闖了過去。
他一路跑到了骨科醫院的大廳,環視一圈,終于看見了一個人縮在角落裏的餘田田。
她把頭埋在大衣裏,縮着脖子,原本就嬌小的身子因為這樣的動作顯得更袖珍了。
他喘着粗氣,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
餘田田擡起頭來。
“陳醫——”
“怎麽回事?”
“我沒錢交醫藥費,陸慧敏電話關機,我又不敢打給爸媽——”
“我是問你怎麽受的傷?”
“我——”
“傷得很嚴重嗎?”
三次。
他接連三次打斷了她的話。
餘田田不知所措地站起身來,看着他滑稽的造型,這一刻才忽然意識到什麽。
他大概是從睡夢中驚醒,得知了她受傷的事情,所以才會頭發都不梳,衣服也不換,套上了大衣就匆匆趕來。
他細碎的劉海淩亂地搭在眼前。
面色陰沉,腮幫子鼓鼓囊囊。
餘田田朝他揚了揚手,努力用一種寬慰的語氣說:“沒什麽大礙啦,只是地上有石子兒,紮進手心了,其他地方破了點兒皮……”
他看着那只被裹得像只豬蹄的手,臉色更難看了。
“怎麽受的傷?”
餘田田一頓,然後低着嗓音一五一十交代了。
交代完畢,她偷偷擡頭看他,只看見他就快要爆炸的表情。
陳爍是真的氣炸了。
她說她看見有人被搶劫,所以打電話報警,結果被劫匪發現,起了肢體沖突。受傷後沒有第一時間來醫院,見是皮外傷,反而先去了警察局錄口供。最後趕來醫院時,才記起錢包被人拿走了。
手機被人踩壞了,賒了醫藥費坐在這裏走不了,借醫院的電話打給陸慧敏,陸慧敏又關了機。
最頭疼的是她根本不敢給家裏的父母打電話。
按照父母那種性格,知道她出了這種事只會手足無措,爸爸的手又沒有好全……
“所以你就在這裏一直坐到現在,然後才打電話給我?”他不可置信地問。
餘田田小聲說:“我算着時間,你這個時候差不多才下飛機……”
醫院的大廳雖有空調,但還是很冷。
從他家裏走得匆忙,她沒有系圍巾,手套也沒有戴。再加上在這裏坐了六七個小時,被凍得面頰鼻尖都紅通通的,活像只兔子。
她看起來很狼狽。
陳爍的心裏像是被人撒了把冰渣子,硌得他整個人都難受起來。
她受傷了,受驚了,受凍了,卻還這麽替他人着想,擔心父母,不想吵醒朋友……她,她真是——
陳爍氣急了,開口就是一句:“你是豬嗎餘田田?!豬都沒有你這麽蠢啊!”
他氣急敗壞地把大衣脫下來罩在她肩上。
“你打個電話叫父母來接你回家怎麽了?他們不是你父母嗎?這種事情麻煩一下他們又怎麽了啊?你會死嗎你?”
他把她包得嚴嚴實實,嘴裏片刻不停地繼續罵:“你是全民超人還是中國隊長啊?有人搶劫關你多大點事,你一定要跟着去攙和一腳?你這傷根本就是你自己讨來的!你,你他媽活該!”
他罵得越來越大聲,看樣子還越來越生氣。
他咬牙切齒的樣子像是恨不得把她掐死。
餘田田簡直被他罵傻了。
值班的護士在門口沒好氣地說:“要吵架不看看幾點了?這個時候病人都在休息,你吵什麽吵啊?要吵回家吵行不行?”
陳爍忍了,去把餘田田的醫藥費結了,頭也不回地轉身往大門外走。
餘田田亦步亦趨跟在後面,慌慌張張叫着陳醫生。
陳爍一路走到了車旁,開門上車,又看着餘田田坐了上來。
她一只手被包得嚴嚴實實,沒有辦法系安全帶。
陳爍臭着臉深吸一口氣,還是彎腰幫她系。
他是真的很生氣。
這個女人非但不會照顧自己,還魯莽大意,該為自己着想的時候卻又一心想着他人。
縱然知道做人應該見義勇為,應該善良體貼,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換成了她,他就忽然一下失去了做人的準則,希望她怎麽自私怎麽來,怎麽謹慎怎麽做。
他看不得她受傷。
他看不得她這麽狼狽的模樣。
他渾身的氣都沒地方發!
看着他氣成這樣,看着他氣成這樣還替她系安全帶,他的頭發亂糟糟的,還穿着灰色的睡衣……
其實他也很狼狽。
這是餘田田認識他以來,他最沒有形象的一次。而他明明是一個很愛幹淨,很注意形象的人……
餘田田忽然一下就塌陷了。
他明明在罵她,在甩臉色給她看,嘴裏說的全是一些很不中聽很傷人的話。
可是這樣的陳爍卻讓她感覺到前所未有的真實,前所未有的溫柔。
他是氣急了,是擔心了,是把她的安危放在心上惦記着。
這樣想着,她忽然一下伸出沒有受傷的那只手,貼在了他正欲直起的腰上。
陳爍渾身一僵,慢慢地,擡頭看着她。
黑暗裏,她看着他的眼睛。
而她的眼睛亮得像是天上的星星,又像是海裏的寶石。
心跳一瞬間被放大,撲通撲通,就要跳出胸腔。
他忘了呼吸,忘了生氣,就這樣定定地凝視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