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餘田田把頭埋在陳爍的懷裏,面頰貼在他柔軟馥郁的毛衣上。
她哭得臉都花了,蹭得他衣服上都是淚水。
陳爍就這麽慢慢地,慢慢地低下頭去。
然後慢慢地,慢慢地收緊了環住她的手臂。
他離她很近了,近到可以聽見她的嗚咽聲,可以聞見她身上淡淡的洗發水香氣。
只要再近一點點,他就能如願以償親到她柔軟漆黑的發頂。
可就在這個時候,他猶豫了片刻,也只是片刻功夫,懷裏的人忽然擡起頭來。
“那,那熹熹她……”
他的動作停在了半空。
餘田田并不知道此刻的他想要做什麽,只是睜着被淚水浸漬過的眼睛看着他。
問他陳熹怎麽樣了。
陳爍擡起頭來,一點一點重新拉開了距離。
“熹熹她……”
他才剛說出一個開頭,餘田田又像後悔了似的,飛快地打斷他,“不說這個了,我們不說這個了!”
她眼睛紅紅的看着他,懊悔不疊。
她怎麽會問出這麽愚蠢的問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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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本不應該問的!
可陳爍卻伸手碰了碰她的睫毛,用指尖接住了那顆搖搖欲墜的眼淚。
頓了頓,他說:“餘田田,你不要胡思亂想,熹熹沒有死。”
餘田田呆了幾秒,然後忽然間如釋重負,就好像整顆心都從半空踏踏實實地落了地。
她擦擦眼淚,想要給他一個笑容,卻聽見他說:“可是她的脊椎神經出了問題,站不起來了,因為脊椎受損影響到了全身的運動神經,雙手的知覺也不再靈敏。”
“……”
“因為我沒有及時沖出門去攔住她們,因為我遲了一步,所以我媽死了,而熹熹這輩子再也不能畫畫了。”
餘田田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她想起了在空中花園時他給她說的那些故事,故事裏有一個從小就想當畫家的小姑娘,背着小小的畫板每天去學畫,風雨無阻。
她曾經追問他那陳熹後來成為畫家了嗎,他沒有回答,她也就被別的話題沖淡了好奇心。
而今。
而今她終于明白了他避而不談的原因。
天空因為下起雪來,灰蒙蒙的一片。
寒風呼呼地刮着,把濕潤的雪花吹得肆意飛舞。
陳爍靜默地坐在那裏,面上沒有多餘的表情,眼睛也灰蒙蒙的,透不進一點光線。
餘田田小心翼翼地伸手拂去陳爍眉毛上沾染的雪花,然後對他說:“陳醫生,我冷。”
他對上她的視線,看見她擦擦眼淚,笑着對他說:“陳醫生,可不可以帶我回你家,給我泡杯熱咖啡什麽的?我冷得不行了。”
他不懂她為什麽忽然之間就轉移話題了。
可是看她鼻尖耳朵都被凍得紅通通的模樣,他心裏驀地柔軟了幾分。
“好。”
***
踏進陳爍的家門時,一條黑影哧溜一下從屋子裏蹿出來。
餘田田看着那只搖着尾巴前來迎接主人的狗,想跟它打聲招呼,但是又不太記得它的名字了。
它叫什麽來着?
她模模糊記得好像是……
“你好,香腸。”她彎下腰去想要摸摸金毛的腦袋。
被她稱為“香腸”的狗一臉嫌棄地閃了過去,後退兩步,一臉警惕地盯着她。
在她背後的陳爍糾正她:“不是香腸,是熱狗。”
餘田田有點尴尬,“香腸和熱狗不也差不多麽。”
“嗯,差不多。”陳爍把拖鞋給她拿出來,“就是一個具有中華鄉土氣息,一個具有國際都市風格。”
“也就是說這還是一條國際化的狗。”餘田田幹笑兩聲。
她穿的是件粉紅色的棉衣,因為在雪中呆了太久,外面有些濕了,頭發也濕噠噠地搭在面頰上。
陳爍看她片刻,領着她來到衛生間外面。
“沖個熱水澡吧。”
餘田田跟了上去,慌忙說:“不用不用,太麻煩你——”
“不麻煩。”因為先前的事情,他的情緒似乎有點低落,話也不多,“別感冒了。”
他替她把噴頭打開了,又耐心地等到水熱了,伸手把水溫也試好,然後蹲下身從櫃子裏拿出了幹淨的毛巾。
“外套先給我吧,晾一晾。”
拿着餘田田脫下的棉衣,他又伸手指了指洗漱用具,“洗發水和沐浴露都在那裏,水溫不合适你可以再調,往左是藍色,冷水,往右紅色,熱水。”
一切交代完畢,他這才走出衛生間,臨走時替她把門也關好了。
隔着一道門,餘田田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并沒有急着洗澡。
她把那條幹淨的藍色毛巾抱在懷裏,只覺得熱乎乎的空氣似乎也一并鑽進了血液裏。
熱水沖走了寒意,也沖走了她曾經關于那個男人的所有壞印象。
——他的壞脾氣,他的毒舌,他的小心眼,他的不懂禮貌。
那些都好像是很久遠以前的事了,而今她統統不記得,記得的全是他的好。
比如他時不時流露出來的無聲的溫柔,比如他認真起來那種一絲不茍的神情,再比如他傷心失落時眼底那一抹能夠感染人的落寞。
餘田田閉着眼睛站在熱氣騰騰的水花裏,覺得體內在源源不斷地聚集起來一種名為溫暖的情緒。
等到她走出衛生間時,看見的就是陳爍坐在沙發上用吹風機替她烘幹外套的一幕。
他從沙發上擡起頭來看她一眼,輕聲說:“桌上有熱牛奶,空腹不能喝,所以我下樓買了一袋蛋糕,你吃點蛋糕再喝。”
餘田田側頭朝餐桌上看去,那只白色的馬克杯正往外汩汩冒着熱氣。
“衣服還有一會兒才能幹,你先把牛奶喝了吧。蛋糕不要吃太多,不然吃不下晚飯。”他的聲音被吹風機的嗡嗡聲掩蓋了一小部分,因為略顯模糊,反而多了幾分溫柔。
餘田田不動,定睛看着他。
他的頭發也濕漉漉的一片,外套脫去以後,只穿着一件淺灰色的毛衣,不像平時那個幹練的外科醫生,反倒更像一個居家大男孩。
……自己也沒來得及擦擦頭發,卻在這裏替她好泡了牛奶,又開始替她烘衣服。
餘田田的胸口有些發脹。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麽了,為什麽這些很小的細節也能帶給她如此大的情緒波動。
她只能匆匆走到餐桌旁喝牛奶,草莓蛋糕很甜,牛奶很暖胃,每喝一口,都覺得胸口的熱氣更加膨脹。
這些照顧人的事情他做得很娴熟,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從容為之……餘田田想起了陳熹,于是止不住地在腦海裏幻想這兩兄妹相處的場景。
他一定是個很好的哥哥。
她小口小口喝完了牛奶,再回頭看時,陳爍仍然坐在那裏替她吹衣服。
他低着頭,面容隐沒在昏黃的光線裏。
背景是正在漸漸消失的夕陽,與漫天飛舞的細小白雪。
而他坐在那裏,神情溫柔。
她忽然又有了想哭的沖動。
也許是因為這個男人那些不堪回首的過去,又也許是因為她自己在成長的過程中一直沒有得到過很好的照顧,獨立太久已經讓她變得不懂得何為受照顧,而今嘗到這種滋味……
她的整顆心都在不斷地升騰。
陳爍終于吹好了衣服,放在一旁,站起身來看她,“喝完了?”
她點頭。
“晚飯想吃點什麽?”他看看牆上的鐘,“都五點了。”
“在,在這兒吃?”
“嗯,我做。”他言簡意赅。
餘田田不敢點菜,因為上次的經驗,她很怕陳爍的冰箱裏又是空空如也,只能煮雞蛋面給她。
陳爍看她那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麽,拉開冰箱門給她看。
……滿滿一冰箱都是食材。
她嘀咕:“今天怎麽忽然全滿了?上次明明還是空的。”
“怕有貪吃的小護士跑到我家來要吃的,還嫌棄我的雞蛋面不夠豐盛。”陳爍開始往外拿食材。
餘田田臉上一紅,心裏卻更加柔軟。
被陳爍安排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她卻豎起耳朵來聽着廚房裏的動靜。
他在切菜了,菜板剁剁剁響個不停。
他說:“熱狗,別待在我這兒,出去陪着客人。”
熱狗汪汪汪。
他開始炒菜了,鍋勺相碰發出清脆的金屬碰撞聲。
他說:“臭狗,別這麽沒出息,去啊,去外面和她玩兒。你又不是不認識她,人家上次還分了雞蛋給你呢!”
熱狗還是汪汪汪。
片刻後,他端着第一盤菜走了出來,不輕不重地往熱狗屁股上踢了一腳,“去,陪客人!”
熱狗耷拉着腦袋跑到了餘田田身旁。
餘田田笑着摸摸它的頭,它回頭看看陳爍的表情,然後無精打采地蹭了蹭餘田田的手,表示接受她的好意了。
一人一狗看着電視,等待着廚房裏的大廚大功告成。
這一頓晚飯很豐盛,菜色是彩椒炒玉米粒,肉末蒸蛋,以及青椒爆牛肉。
餘田田吃下第一口,擡頭看見陳爍期待的表情。
他問:“怎麽樣,味道還不錯吧?”
餘田田把菜吞了下去,嘗到舌尖火辣辣的滋味,通體蔓延着一種暖暖的感覺。
她點點頭,很給面子地說好吃。
她看見陳爍笑了起來,眼睛裏有亮晶晶的光芒,像星星。
客廳裏的電視機在吵吵鬧鬧地播報新聞。
熱狗又開始急得團團轉,圍着餐桌不斷繞圈,搖着尾巴嚷嚷着。
兩人話不多,靜靜地埋頭吃飯,間或說上幾句。
窗外的小雪變成了雨夾雪,雨滴滴答滴答敲在雨棚上。
所有的聲音彙在一起,忽然間有了家的氣息。
陳爍慢慢地擡眼看着吃得格外認真的餘田田,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在心裏蔓延發酵。
如果。
如果今後的每一天,他都過着這樣的日子,那就好了。
不用一個人呆在空空蕩蕩的家裏。
不用一個人吃着慢慢冷掉的飯菜。
不用一個人對着一只狗自說自話。
他吃着碗裏的米飯,覺得兩個人一起吃時,桌上的一切都變得美味起來。
飯後餘田田搶着洗碗,他倚在廚房門口看着,看她娴熟的姿态,熟悉的側臉。
他忽然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句:“餘田田,我有沒有說過,其實你長得挺可愛的?”
餘田田手一抖,差點把碗扔了。
她轉過頭來一臉懷疑地望着陳爍,“下一句打算怎麽嘲諷我?”
陳爍說:“就這一句,說完了,沒有下一句了。”
他用那種認真的眼神看着她,然後彎起嘴角笑了。
“第一次見面不覺得怎麽樣,還以為扔進人群裏就找不出來了,但是多看幾眼,居然越來越順眼。”
恐怕再這麽下去,哪天她要是掉進人群裏,他會忍不住把她抓出來。
為什麽?
因為看着舒服,看着踏實。
因為看不到的時候,心裏會空空蕩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