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章節
人生在世總要辦那麽一兩件事,你想辦的事呢?”
慕容端陽愣了愣:把那些個仗勢欺人的門派統統一腳一個踢翻了,再把那些狗屁不通的大俠們一個一個拎起來丢到海裏去喂魚。初次見面時,南宮勤就背得她的這段口頭禪,而世間男子唯一不把她當笑話的,也就是南宮勤。如今他卻身陷于那些“狗屁不通的大俠”之中,慕容端陽不禁眼淚滾滾而下。
伍婉雲倒曉得他的心思,道:“妹妹可又知道南宮少爺想辦些什麽事?”
去看海吧……那個遙遠的聲音。
他中意的是你這個人,無論你好看難看,他看到的都只是慕容端陽而已。
慕容端陽突然就擦幹了眼淚——南宮勤所喜愛的那個慕容端陽,是不哭的,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咱們姐妹三個就一起行走江湖!”她說道,“要把那些個仗勢欺人的門派統統一腳一個踢翻了,再把那些狗屁不通的大俠們一個一個拎起來丢到海裏去喂魚!還有——那這兩柄害人的破銅爛鐵也一起丢進海裏去!”
伍婉雲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
江雪柔在一旁也震動了:看海,少白也是這樣說的。她心跳得厲害,她覺得這心跳聲,咚咚咚,仿佛馬蹄聲,這樣疾,這樣利索,而她自己,就在馬背上颠簸,迎向天邊漸漸升起的太陽,一半陷在過往薛夫人的深淵裏,另一半,照着江女俠的世界——這是她走的路,早已走上來了!曾經是葉公好龍的向往,曾經誤打誤撞的迷茫,後來又是風霜刀劍的逼迫……現在是什麽?也不算是她自己選的,但是,回不了頭了!
她什麽也沒說——什麽也不用說了。
尾聲。青春老
江雪柔、伍婉雲和慕容端陽立在海邊的懸崖上。純淨的藍被白色的波濤切割得支離破碎,可是瞬間又合攏了,再破碎,再合攏,一直延伸到天邊去,還在跳躍不已。
慕容端陽看得呆住:“難怪姐姐整天念着,竟然這麽……”一時找不出詞兒來。
江雪柔心裏也是震驚的:原來……原來……不知有什麽感慨,只喃喃的低語:少白,我來了,我自己來了。
伍婉雲迎着海風,把苦澀的味道深深地吸入身體裏:“我以為,天下最廣闊是,不外乎天,可惜高高在上,就顯得窄小了。什麽平步青雲,一步登天,無非是奔着那至高無上的廣闊去的,但結果,都陷在狹小的牢獄中。還不如海,就在眼前,随時随地,就可以觸到。”她就真的伸出了手去,并且閉上了眼睛。
江雪柔也閉上了眼睛,心想:師姐說的沒錯,她是逃出了丈夫的牢籠,而我們又都陷入了江湖的牢籠,不止是我們三個女人,少白,少清姐姐,師父,所有人都陷在這個巨大的牢籠裏。我們中有人戴着枷鎖,可是卻不曉得打開,只用枷鎖劈死別人——斷情劍和淚血劍其實是兩把鑰匙,然而争奪它們,只是為了把自己鎖得更緊……唉……少白,你在臨去的時候終于感覺那枷鎖的沉重了麽?你其實就是被這枷鎖壓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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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了。聽見慕容端陽在對着大海呼喊:“我來啦!我來啦!我來把仗勢欺人的門派統統一腳一個踢翻了,再把那些狗屁不通的大俠們一個一個拎起來丢到海裏去喂魚——你聽見了沒有?”
這是在和南宮勤的亡魂說話——他的死訊是已經證實了的,寒山寺的大火更使十數門派損兵折将。不過,對于真正的起因,幸存的人絕口不提,傳揚到外間來,只歸咎于三個十惡不赦的女人——慕容端陽,伍婉雲,江雪柔。
她們弑夫,弑師,殺了朝廷命官,還搶奪斷情劍、淚血劍,血債累累,她們現在是武林的公敵,人人得而誅之。
這就樣一路向海邊行來,路遇險阻萬千,但是倚仗着手中的斷情劍和淚血劍,更倚仗那無所牽挂的豪情,她們踏出了一條血路。
伍婉雲說,人生在世總要辦那麽一兩件事,江雪柔想,如今既到了海邊,下面又要向何處去呢?去移葬少白和丫丫的遺體?還是……
江雪柔暗笑自己荒唐,因為,這世界,這牢籠,已經不容許她再做更多的事情。追殺她們三人的各路人馬已經近在咫尺,刀劍的寒氣逼上她的脊梁。
“三個賤人在那裏!”有人咋呼着。
三女子回過身去,這次所見到的場面可謂空前:少林的,峨嵋的,武當的,崆峒的,青城的,華山的……出家的,做官的,當镳師的,做強盜的,應有盡有。為首還是南宮老爺子,南宮勳緊随在側,一行人浩浩蕩蕩而來,猶如一場風暴,鋪天蓋地。
“都是為了這兩柄劍。”伍婉雲淡淡道。
慕容端陽冷哼了一聲:“有種就來拿!”抽出淚血劍來,白亮的劍身映着身後的波濤洶湧,淚痕清晰,不知是為誰哭泣。
當先有三個人沖上來了,是等不及要奪劍的。慕容端陽雙目一瞪,即有兩人愣在了原地,另外那個不知死活的再上兩步,慕容端陽已經一劍把他刺穿,并伸足一蹬,将屍體踢開丈許去:“要讓你死在海裏,沒的便宜了你!”
後面的人都怒了,紛紛将兵器亮在身前,晃晃一片。有人道:“三個毒婦惡貫滿盈,大家夥并肩齊上啊!”
可南宮老爺子卻揮揮手:“以多欺少,恃強淩弱,怎是我輩俠義中人所為?勳兒,你去叫她們快快回頭吧。”
南宮勳便應聲走了上來,行禮道:“二位夫人,慕容小姐。在下和三位總算也是有緣,知道三位也不是貪圖權勢之人。可否就将雙劍交還在下,也好向天下英雄有個交代。”
慕容端陽把劍背在身後,冷冷看着他,道:“你們要劍做什麽?”
“自然是銷毀。”南宮勳道,“小姐不可執迷不悟,否則勤兒……”
“他怎麽樣?”慕容端陽眯縫着眼,而目光卻愈加冰冷。
“他的遺願也是把劍銷毀吧。”南宮勳道,“小姐忍心要他失望麽?”
慕容端陽冷冷一笑:“我自然不會辜負他的一片苦心。”說着,揚手一抛,淚血劍脫手丢出,碧藍的天空中轉了幾轉,直落到海裏。
南宮勳怎料她有此之舉,搶救已是不及,怒道:“你這丫頭——”
而說時遲,那時快,江雪柔也轉身一擲:“害我家破人亡,丢了幹淨!”
這次南宮勳可有了準備,疾撲上去抓住了劍,可惜不過是把尋常鐵劍而已。擡頭看時,斷情劍早已劃過天際,落入碧濤之中。而伍婉雲的手還未收回,在半空中好像要抓住一線陽光。
“你們——”他的內力已經運在了兩臂,袖筒鼓蕩起來。
群豪中也響了一片憤怒又失落的叫罵。
“居然把武林至寶丢了!”
“殺了她們!叫她們償命!”
……
現在要怎麽樣呢?
慕容端陽看看了那些狗屁不通的大俠,仗勢欺人的門派,又望望身後的大海。江雪柔和伍婉雲也不約而同地轉頭看——這裏,恐怕就是她們的葬身之地了!但就是死,也要死得自由,不要在牢獄之中,這才不辜負向日她們流的血,和為她們所流的血。
“姐姐,看,那裏有條船哩!”慕容端陽伸手指向懸崖下的海。
不錯,在懸崖下,亂石灘外的海裏,漂着條小船。
“我們從這裏跳過去,能在船上麽?”慕容端陽問。
伍婉雲看一眼,亂石灘寬有十丈,誰能躍過?
江雪柔望了一眼,十丈不妨一試。因她在定下心意的時候,忽然感到肩頭一松,乃是枷鎖被解除了。當她無可失去的時候,她只會得到更多——選擇天,飛不上,選擇海,卻可能正有一條船。
三個女人相視而笑。
南宮勳獵獵的掌風已起。
她們同時轉身,手握着手,淩空飛起,在懸崖外留下一道絢爛的彩虹。
那個時候,一輪鮮紅而自由的太陽,正高高懸在天上。
後記
《投海記》初稿完成于二零零三年春節,全文六萬字,虎頭蛇尾——西子門一役後,我自己無心編造,全是敷衍之作。不過,這卻是我第一部很“硬氣”的作品;有人說“剛烈”,這個字眼我喜歡;而後來我就成了網路上高舉女權主義旗幟的人物。
我個人很鐘愛這部小說,因而也就一直對她的不完美而耿耿于懷:情節上的硬傷是不能不檢讨的,陰謀詭計都很俗套,不刺激;然而立意上,就更叫我頭痛了——須知,女權主義這個詞(feminism)實際上應該譯為“女性主義”,并不是一群憤怒的女人聯合起來憎恨男人,而是主張人人平等,不分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