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臘月廿三這日,天空灰暗,寒風蕭蕭,臨近傍晚,竟是飄飄揚揚下起了雪。
雷哲撐着傘,遮在了李紹的頭頂,李紹卻是揮手制止,他就站在梅園裏,看着紅梅白梅競相綻放,腦海裏不禁浮現出那人的音容笑貌。
“既得今朝同淋雪,也算此生共白頭。”
李紹嘴裏念念有詞,思緒卻飄向遠方,半晌,他轉頭問雷哲:“你說,玉清寺這時節,是不是也在下雪?”
玉清寺是大周聖寺,就坐落在京郊,如今京城漫天飛雪,那京郊想必也是如此。
雷哲察覺聖意,斟酌着說:“皇上既然如此牽挂,何不親自去看看?”
李紹嘆了口氣,眸中情緒複雜:“以前,朕見咫尺天涯四字,只覺得荒誕。近在咫尺的人,怎會有遠在天涯之感。後來朕才明白,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只是,她不會原諒朕了。”
雷哲見李紹話中有傷感之意,知道李紹對那一位仍是念念不忘。
雖然宮中舊人,都知這是李紹的禁忌,不敢輕易提及,可雷哲心裏明白,越是怕人提及,才越是放不下。
好在,李紹并未繼續這個話題,轉頭道:“今日也算是小年,擺駕長春宮。”
因着風雪的緣故,次日一早,皇後免了六宮請安,謝瑤本想睡個懶覺,奈何天色微亮,青枝就進來禀報道:“小主,安嫔身邊的紫蘿來了,說是讓小主過去一趟。”
謝瑤睜開眼,一大清早,就這般折騰人,安嫔懷着身孕,起這麽早做什麽,連累自己也不能睡個好覺。
安嫔是主位,既然派人來請,謝瑤自不可能拖延,只得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接過溫水浸過的毛巾,擦了把臉,然後由青枝服侍着起身。
等到謝瑤趕到主殿,發現李選侍早就坐在殿內,她便知道,安嫔今日又要給她難堪了。
果然,等謝瑤行過禮,安嫔便皺着眉斥責道:“婉美人是不是有些目無尊卑,皇後免了各宮請安,是怕雪路難行,怎麽,你與本宮同住瓊華宮,就這麽幾步路,也走不動了?”
安嫔向來喜歡拿宮規說事,謝瑤對此司空見慣,再次行禮道:“嫔妾來遲,還請娘娘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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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嫔冷哼一聲,淡淡道:“罷了,你一貫嚣張,本宮也懶得說你。今日讓你過來,是有一事,不知婉美人敢不敢應承?”
謝瑤擡起頭,一副恭謹姿态:“不知娘娘有何事,若嫔妾能做到,自然盡心盡力。”
安嫔揚起眉,輕笑道:“日前,你說流霜粗笨,想帶回去教導,本宮未允。後來,本宮又觀察數日,發現流霜果真不堪大用,故而,本宮想讓你帶她回去,你可願意?”
謝瑤臉上明顯浮出欣喜之色,似乎沒料到安嫔竟會這般好心,忙忙道:“嫔妾願意。”
“來人,把流霜擡出來。”安嫔臉上笑意更深,眉梢眼角,都帶着一絲得意。
謝瑤喜悅的神色有些僵住,她聽到“擡出來”三個字便預感不妙,等到兩個太監擡着一塊木板出來,她下意識的捂住嘴,大驚失色,因為木板上,赫然躺着流霜,只是她全身紅疹,面目可怖。
謝瑤急忙看向安嫔,眼中透着質疑:“娘娘,這是怎麽回事,流霜怎麽會如此?”
安嫔斜睨着謝瑤,不以為意道:“生而為人,哪有不生病的呢。不知怎的,流霜突然就起了滿身的紅疹,她賤命一條,死不足惜。萬一此病傳染,禍及本宮,豈不是麻煩。”
“本宮想着,這樣的奴才是留不得了,本想打發出去由得她自生自滅。只是,流霜到底是本宮向你讨要的,倘若人死了,你硬要說是本宮害死的,本宮豈不是無端背了黑鍋。”
“想來婉美人心善,定不舍得讓流霜就這麽死了,不如帶回去,給她好生醫治,若能僥幸救活,也是她的造化。”
李選侍也在一旁幫腔道:“是啊,婉美人純厚善良,剛才還振振有詞,說願意帶流霜回去,這會子,若是因着流霜生病,就不管不顧,豈不是讓流霜心寒。外人也會以為婉美人裝模作樣,表面寬厚仁德,實則鐵石心腸。”
謝瑤冷眼看向李選侍,語氣有些冷:“李選侍,我可曾說過,不帶流霜回去?我和娘娘說話,你在這裏嚼什麽舌。李選侍因為言語有失,受到的教訓還不夠多嗎,竟如此不長記性。”
李選侍似乎被謝瑤戳中痛點,臉色微紅,她用求助的目光看向安嫔,安嫔卻對此置之不理。
“婉美人既然肯帶流霜回去,事不宜遲,這就走吧。只是婉美人救治流霜,免不得要接觸,萬一不慎染病,再來給本宮請安,只怕不妥,這些時日,無事就不必過來請安了。”
謝瑤本就不想見安嫔,見安嫔如此說,正契合了自己的心意,便道:“嫔妾遵命。”
等到流霜被送回東偏殿,兩個太監便急急走了,謝瑤擡步上前,扶起流霜,眼中都帶着笑意:“如今可算是回來了,也不枉我辛苦謀劃一場。”
流霜對謝瑤的舉動毫不意外,聲音依舊沉穩:“小主那日讓青枝給奴婢送藥膏,奴婢便知道了小主的謀劃。”
“奴婢既然懂得藥理,自然知道,那盒藥膏摻了一品紅的汁液,一品紅塗抹在尋常肌膚上,就會遍布紅疹,看似嚴重,實則調養幾日,便可無礙。”
“奴婢為了不惹人懷疑,一天只用一點,起初是手臂,後來是脖頸,等到紫蘿發現的時候,奴婢故作有氣無力的模樣,躺在床上,不斷咳嗽,假裝不能起身。紫蘿見奴婢性命垂危,趕忙禀報了安嫔,這才有了今日這一出。”
青枝也在旁笑道:“小主好謀劃,既然做戲就要做足,這些日子,讓流霜慢慢好起來。想來安嫔經此一事,短時間內,應該不會再動小主身邊的人了。”
謝瑤淡淡笑道:“這也正是我這般行事的原因,她第一次要人,我不得不給。只是出了這檔子事,往後她就算還想要人,我也有理由去皇後面前告她虐待宮人,皇後也不會幫她。”
如此安靜過了幾日,轉眼就到了臘月廿九,各宮各殿都忙着張燈結彩,一派喜氣洋洋的模樣。
青枝打起簾子進來,見謝瑤坐在桌前,正在讀一卷詩書,她腳步放慢了些,走到謝瑤跟前,才小聲道:“小主派人打聽的那件事,有消息了。”
謝瑤擡起頭,放下了手中的詩書,神色也認真起來:“說了什麽?”
青枝想了想,轉身去關了房門,壓低聲音道:“安嫔和小主一直不和,果然根源就出在府上,奴婢聽那人說,是大少爺他,他曾和安嫔私定終身。”
“什麽?”謝瑤大吃一驚,雖然她曾有多種懷疑,萬萬沒想到,安嫔竟和她哥哥有私情。
青枝觑着謝瑤的神色,語氣越發的小心:“大少爺的心性,小主是知道的,見異思遷,哪裏是個長情之人。”
青枝似乎覺得這話不妥,又道:“小主恕罪,奴婢只是就事論事,不是妄議主子。”
謝瑤也知道青枝說的是實情,便道:“你如實說來就好,不管說什麽,我都恕你無罪。”
青枝繼續道:“安嫔雖不是出身名門,當時到底也是五品官員的嫡女,既得了大少爺的許諾,便一心一意在家等着大少爺前去提親。”
“只是沒成想,大少爺不過是哄她罷了,很快,大少爺養了外室,後來又與王家訂親。”
“安嫔這才得知,癡心錯付,恰逢府裏老太太做壽,她也來了,找到大少爺,哭鬧不休,大少爺怕她鬧事,便用蒙汗藥弄暈了她,關在房裏。”
“當時皇上還是太子,去國公府祝壽,喝了點酒,便有了三分醉意,不知怎的,竟幸了安嫔,清醒之後,以為安嫔是蓄意勾引,便不大喜歡她。”
“可是事情已經發生,皇上不想鬧出來,面子難看,便擡舉安嫔,做了良娣。及至皇上登基,安嫔父親已經官居三品,聽說也出力不少,考慮到安嫔的家世,皇上這才封了她嫔位。”
“雖說如此,安嫔卻一直不得聖寵,她曾被大少爺抛棄,自然把今日的處境,都歸咎到大少爺頭上,連帶着也恨上了國公府每一個人,小主是國公府嫡女,又和大少爺是親兄妹,被安嫔恨之入骨,倒也合情合理。”
謝瑤沒想到,安嫔身上,竟還有這麽一段曲折的故事。
若換作是她,被心心念念的男子抛棄,又被一個不愛的男子玷污,被迫困于深宮,卻又不得聖寵,只能苦苦煎熬着度日,心裏自然會恨,恨到一定程度,必會生出報複的心思。
只是,這後宮中,不是分好壞對錯的地方,勝者為王,敗者則只有死路一條。
她雖對安嫔的遭遇有一絲的憐憫,卻也知道,安嫔與她已經勢同水火,必不能相容,那她為了自保,也為了家族利益,在必要的情況下,只能除掉安嫔,永絕後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