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莺時
第三十章莺時
雲意在枯井中等到天黑,怕漏光,下面石洞不敢點燈,只好抹黑吃飯。
側耳,隐約後院有了人聲,多人争執漸漸靠近。湯圓拔刀守在洞口,一副誰來砍誰的架勢。
雲意下意識往後躲了躲,慶幸自己膽小,沒敢再跑第二回,不然湯圓一個手指頭就能制服她,丢人又丢份兒。想來這府裏人雖少,但大約個個都是心腹,陸晉嚴密控防,将她周圍守得跟死牢沒差別。
難道就這麽一輩子給人當小老婆?
以她現在炙手可熱的程度,估計不大可能。
黑暗中湯圓的眼與耳,看的聽的,卻是她。
二爺不放心夫人,她得看緊點。
陸寅在房中與陸晉敘話,馮繼良盡職将前前後後所有犄角旮旯都翻遍,最終一無所獲,只得安靜退場。陸寅沉浸在美人如玉的夢幻中,出了門都還像是踩在雲裏,久久未能抽身。
井底的時間好比面團一樣向兩端無限拉伸,漆黑暗影下根本意識不到發生了什麽。只聽見井邊三聲長短不一的金屬敲擊,湯圓已湊到跟前,拖她到井底,将人上了木桶。
木桶一點點向上拉升,她仰頭望見井口大的天空,沒有星也沒有月,只有黑漆漆一團,夜幕沁滿了水,重重壓下來,逼得人胸口一窒。
漸漸她看見陸晉的臉,他眉心藏隐憂,不知為的是什麽。
程了了也在,慢一步站在陸晉身後,溫柔和善是只依人的小鳥。
陸晉伸手要抱,雲意瞧了瞧程了了,莫名的抹不開臉,錯開陸晉,提起裙子躍出井口。
陸晉的臉色又是一沉,好在有程了了,或許是下意識的動作,她再一次想來拉住雲意的手說話,半途想起曲鶴鳴的動作,只好停住,兩只手合握在身前,然而面上的笑容一絲不減。“時辰不早,夫人沒能用飯,怕是餓了吧?廚房裏竈頭還熱着,夫人想吃什麽,妾去與廚房說。”
“這倒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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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晉掐了她話頭,“叫廚房做四樣素菜,再進一盅蟲草湯。”
“大晚上吃那麽補啊?”
陸晉根本不管她說什麽,拉着她便去了小花廳。
先前的酒席早早撤了,但雲意進來時還能聞到酒氣與脂米分香交疊的味道,你說是溫柔鄉、銷金窟亦不算誇張。
雲意看不透眼前莫名焦灼的氣氛,他落座,她并不上前,僅站在六扇駿馬屏風前,輕聲說:“我聽見琵琶聲,程姑娘曲藝俱佳,真是個妙人。”
陸晉睨她一眼,淡淡道:“她待不了多久…………站那麽遠幹什麽?爺還能吃了你?過來!”
“那可說不定……”她慢吞吞移到他身邊,別別扭扭勾在一起的手讓他一下握住,男人手上粗糙的繭摩挲着她冰涼的手背,他嘆一聲,皺眉道:“怎麽又瘦了。”
雲意道:“姑娘家忽胖忽瘦是常事,改明兒我胖成個肉球的時候你可別嫌棄。”
“你還是胖點兒好,胖點兒好生養。”捏來捏去,手上都只剩骨頭,乍看之下倒像是府裏苛待了她。害他在廳裏發了好大一通脾氣,廚房裏當差的都記着板子,明天一早拖院子裏人人二十板子跑不了。
“蟲草湯一早就在竈上溫着,夫人先用一碗,墊墊肚子可好?”程了了走過長廊穿入花廳,雲意聽見聲音就跟遇上抓奸一個樣,不知哪來的力氣,突然把陸晉甩開,一雙手藏到身後去,退開一步才敢去看程了了,吶吶應一聲,“好——”
就連陸晉也沒能明白過來,出現了個程了了從未見過的呆樣。
這場景,像是色老爺調戲丫鬟,讓正房夫人逮個正着。
不由得往雲意臉上瞧,正是一副做了壞事趕快藏好的架勢。可這算哪門子壞事?當即伸手一撈想将她撈回來,沒想到這丫頭真敢躲,一下就閃到對面去,佯裝無事地坐下喝湯。留下他手臂高舉,面色僵直,不知所謂。
程了了只當沒看見,擺上碗筷服侍她用餐,“這湯補身,夫人趁熱喝。”
“哦,好好好——”她埋頭喝湯,無奈,對美人最沒轍。
美人眼波泠泠望向陸晉,怎奈莽漢不解風情,揮手道:“這兒沒你的事,回去等着。”
程了了看看雲意,再看一眼陸晉,福了福身子,退了場,沒半句怨言。
只剩兩個人的時候,陸晉就想幹點壞事。
于是慫慫地搬起凳子坐到雲意身邊去,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爺喂你。”
“啊?”這下終于肯從湯碗裏擡起頭,看向身邊有着變态嗜好的男人,“可我都好好的呀,我能自己吃,唔……你幹嘛…………”
他懶得聽人啰嗦,拿了骨瓷湯勺就往她嘴裏送,她送上身的那點子拳頭,全然可以忽略不計。
“爺喂你你還不樂意啊?”
“你讨厭!”她擡手捶他肩膀,一句抱怨激發一段旖旎。他笑着問:“誰讨厭?”
“你!就你!”
“誰?爺叫什麽?”
“陸晉啊!”她百思不能解,他是不是腦子有病,一陣一陣的,見了她就病發,藥石無靈。
“乖,再叫一聲。”
她想喊他綠毛龜,但到底忍住了,咽下一口滿是藥味兒的湯,試圖将話題引入正陸,“方才是誰來了?要找的人是我麽?”
陸晉放下碗,正色道:“不錯,來人正是陸寅。”
“他還想着圖呢?你在王府那沒能過關?”
“他在白狼河下游已找到女屍一具,與你的樣貌、身材、衣飾都相符,但他若不來這一趟,必不能安心。”
“那你想要麽?”天底下人人都想搶的東西,她不信他能分毫不動心。
“喝湯,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家家的少打聽。”又塞給她慢慢一勺湯,喝得雲意膩歪得不行。
她推他,沒能推動,“你煩不煩呀你。”
“爺是挺煩的。”一碗湯眼看見底,他将碗底的藥渣都舀起來,“爺還讨厭麽?”
“讨厭!”她答得斬釘截鐵,“拿開啦,底下的東西我都不吃的。”
他二話沒說把剩下的都送自己嘴裏。
那勺子她用過…………
雲意摸了摸面頰,瑩白的皮膚下面透着一絲絲的熱。
這頓飯吃到月上中天才收場,雲意自顧自起身,預備回屋休息。未料到陸晉就在她身後一步不離地跟着,她到哪兒他也到哪兒,狗皮膏藥似的甩也甩不掉。
西廂房本就小得可憐,他來了,恁大一個人,毛熊似的壯碩,往炕床上一坐,長腿一伸,更顯得屋內狹小。
雲意折騰一整日,已有些不耐,“二爺跑我屋裏來做什麽?還占了我的床,真要讓我睡屋頂啊?”
他抓她手,快很準,就像軍營裏跟人練拳腳,握住了就往身邊拖,不給半點逃脫之機。“坐這,爺跟你說兩句。”
雲意動彈不得,只好就範,“二爺想說什麽?我會的不多,四書五經棋藝經略倒是能聊上幾句,琴歌風月卻是不能的。”
“誰跟你說那些,不過,你這話正好起個頭。”她站他坐,他一只手足夠箍住她雙臂,将人牢牢控制在身前,跟牢頭審犯人一個樣,“爺讓你去主屋跟程了了搭話了嗎?琵琶那破玩意兒是你該碰的嗎?”
雲意搖搖頭,“不是,以後不學就是了。不過一個屋檐底下住着,我總不好見了面把人家當物件擺設吧。”
“有什麽不能的?她不就是個物件擺設?”
“二爺…………”
“有話直說。”
她猶豫一陣,末了還是沒能忍住,“我看程姑娘對二爺情意匪淺,二爺如此待她,恐怕暗地裏要傷心的。”
“…………”陸晉連提都懶得提,捏着她的手指說,“你還記得自己什麽身份麽?這樣的東西也用你費心?”
雲意搖頭道:“世上人人都有不得已之處,推己及人,我不願如此。二爺素來純厚,何苦如此對待親近之人。”
“呵……你倒是大度。”
“大度稱不上,就是……程姑娘杭幫菜做得好,旁人投我以木瓜,我總得報之以瓊瑤吧。”
陸晉又讓她氣住了,忍不住捏她腮邊肉當懲罰,“遲早你要為兩口吃的賣了爺。”
“別呀,什麽兩口,一口就賣啦!”說起來順溜極了,毫不知恥。
陸晉道:“別的不管,先讓爺親一口再說!”
隔上三五日不見,心裏想得不行,夜裏睡在硬邦邦木床上,想的都是她的臉孔,她的身子,想得渾身都痛。但都抵不過這一刻的甜,甜得整個人都在雲上飄,做着美夢便不願醒。他捧着她的臉,吮着一片濕滑小巧的舌,下着大力氣,仿佛要吃盡她舌尖上一小點兒春末濃香的花蜜。
而後撩出一身火來,又不能撒在她身上,簡直自作自受。
之後雲意趕他出去,還覺着舌根子疼得厲害。
次日,陸晉走後,輪到曲鶴鳴登門。
又是黃昏時分,暮色四合,曲鶴鳴身後跟着個褐色上衣的仆役,肩上扛一只布袋,一進門便往客房去,把布袋解開了,原來是個血淋淋的姑娘。
“莺時!”
曲鶴鳴道:“人讓世子爺打死了扔進亂葬崗,趕到時還剩一口氣,能不能活就看她自己了。”
話音一落,老李便急匆匆闖進來,“夫人躲一躲,馮繼良又來搜人。”
“哼,疑心病從沒好過。”他囑咐雲意,“你帶着這丫頭去井底,我來會一會這個什勞子馮大将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