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自裁
兩兄妹抱頭痛哭一陣,守在門外的元大元二同事間打個呵欠證明雙生子心有靈犀,忠義王陸占濤擡頭熟梁上灰,陸晉垂目看桌角的痕,這倆人好不容易收聲,肅王捶胸頓足悔不當初,“都怪哥哥沒用,怎就扔下妹妹一個人逃了回來,若雲妹妹真有個三長兩短的,教哥哥如何有臉去見父親!”
雲意連忙攔住他,怕他真把自己捶吐血。早些年還在宮裏的時候,他就曾經被五哥幾句話哄得跑去吃石頭,是個鐵打的實誠人。話說回來,也不知道她親哥在宮裏怎麽樣了,要說玩心眼,五哥比那死胖子還差着一截。“哥哥快別這麽說,若不是哥哥快馬回城敬告王爺,只怕阿爾斯楞那賊子還要再追一步,若真奇襲到城下當如何?哥哥舍身為民,妹妹敬重還來不及,哪裏會想其他。”吹牛皮拍馬屁她自是個中好手,從小出入兩儀殿,別的沒學到,光從內閣幾個老官油子手裏學了一身拍馬屁于無形、吹牛皮不怕頂天的功夫。
陸晉倒是想了些別的,昨晚生火時有個漂亮姑娘義憤填膺,“這算是哪門子的哥哥,一遇上賊匪撇下親妹妹拍馬就跑,一跑跑出三十裏不帶歇氣。是不是個男人啊你說?虧我小時候還給他讓過梨,父皇跟前幫他求過情,太傅手底下替他做過弊,簡直忘恩負義、忘恩負義!”這氣得,連說好幾個忘恩負義,不過火光微弱,姑娘一身皮子白得晃眼。坦白說他跑過幾萬裏草原,從沒有見過她這樣白晃晃的底子。
而眼下他還需承認,從特爾特草原到烏蘭城,欺下媚上的大小貪官也好,狐假虎威的衙內差爺也罷,還真沒一個能比顧雲意更會忽悠。
這人若是生作男子,投身富貴人家,往後就是當朝第一大奸臣,若仍是在皇家,她那幾個哥哥弟弟估摸着日子都不會好過。
姑娘這會子開始忽悠他爹,“雲意此番落難,多虧陸将軍仗義相救,原就常聽父皇說起,王爺義膽忠肝乃國之肱骨,如今看來,真真是虎父無犬子。現如今無以為報,還請王爺受雲意一拜…………”話是這麽說,但陸占濤哪能真讓她彎腰,自己不便扶他,便給了肅王眼色,在她曲膝前穩穩托住,沉聲道:“公主言重,臣生受不起。”
正要說話,外頭來人通報,王妃來了。
簾子後頭進來個容長臉婦人,身上穿的是團花暗紋夾襖,下綴金絲織錦馬面裙,同心髻裏穿插着紅翡滴珠鳳頭金步搖及金鑲玉海棠簪子,通身的貴氣,保養得宜。乍看去比忠義王更年輕個八九歲。雲意笑着颔首,就算相互拜見過,垂目是瞄到她手腕上的碧玺十八子手钏,可算這一身最值錢的物件,但恰巧她手上也有一只,上百年的古物,早已經養得紅豔通透,即便是外行人,也只需瞧上一眼便知高下。
她不着痕跡地将手钏往袖中藏了藏,沒辦法,人在屋檐下嘛。
“車馬勞頓,殿下怕是累極。蘅蕪苑原是家中姑奶奶住着,雖空了許多年,但時常打理着,早幾日換了陳設清理出來,雖說簡單了點,但勝在清淨,時辰不早,不若妾身先陪殿下歇息去。”親親熱熱的,陸占濤是當朝頭一號的異姓王,他夫人籠絡人的本事可也不小。
雲意一副怯生生模樣,嬌嬌應一句,“謝王妃娘娘,我這…………恐多有叨擾,勞您受累。”仿佛屋子裏随意碰出個聲響都能将她吓得暈過去,十足十是養在深閨不見世事的千金貴女。
王妃便順勢來牽了她的手,寬慰道:“人回來便什麽都好,旁的事情總不能再讓殿下憂心。”
言下之意是你們家王爺能配合我胡鬧?雲意心中一動,回頭仍是一朵小嬌花,望向肅王,淚眼迷離,“三哥…………”
肅王即刻道:“妹妹放心。”
你跑了一次你還有臉跑第二次麽?我能給你撒手不管的機會?
最後一眼落在陸晉身上,因側着光,她惡狠狠瞪他一眼,提醒他——記得啊,咱們說好的威逼利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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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晉這才覺得,顧雲意回魂了。
女人走了,剩下三個男人身份地位差太多沒辦法相互吹牛皮,只好談正經事。
陸占濤擺出一張“為難啊我好為難”的臉,欲言又止,“這事,恐怕不好辦。”
屋子裏一時靜得出奇,陸晉擡頭看了開才發覺,哦,原來是肅王終于哭夠了,正雙眼迷蒙,放空呢——
陸占濤只管捋着胡須看陸晉,有些話不好他來說,只能讓兒子出頭。陸晉倒也幹脆,索性拱手道:“末将有一法,不知…………”
陸占濤擡擡手,“但說無妨。”
陸晉便将顧雲意那套瞞天過海假裝沒事的歪辦法扯出來說,沒想到陸占濤慢悠悠摸胡子倒有點正中下懷的意思,而肅王立即跳出來反對,“不成不成,欺君之罪如何可行?”
話音将落,王妃屋子裏的大丫鬟鳳仙便急急來報,“蘅蕪苑出事了,公主以頭觸柱,怕是要不好。娘娘差奴婢來請王爺拿個主意…………”
肅王的眼淚不帶栓,這一下哭喊着“雲妹妹,你若去了讓哥哥如何是好…………”奔了出去。
陸晉回頭看了看自己親爹,頭一次覺得阿爾斯楞這狗娘養的說了句實話——顧雲意就是個麻煩精。
陸占濤長嘆一聲,自黃花梨木高腳椅上起身,無奈道:“走吧,去看看——”
就像一陣風,肅王到院子裏溜達一圈又奔回來,人扒在門上似乎早沒了力氣,哭着說:“天這麽黑,怎麽就沒個人給本王帶路…………”
陸占濤再嘆,“是府中疏忽,臣——這就為殿下引路。”
遇上他們顧家的人,總感覺歲月催人老。
三人行至蘅蕪苑,王妃素來利落,就這麽眨眼的功夫,大夫、女醫都讓王府仆役帶到府中,也不說瞧的人是誰,但凡看見那一錠白花花元寶就知道,這事必定說不得,一多嘴就要掉腦袋。
陸占濤父子都是外男,很是自覺地站在院中等消息,只有肅王捂着臉不管不顧沖進去,瞧見四柱床上額角染血面色慘白的顧雲意,想起這幾日所作所為,更是一股腦的傷心悔恨。只差跪在她床前猛抽自己,好在這人還知道是在別人府上,發起瘋來不能像在自己家那麽大開大合,放眼望去,忠義王府也沒人買賬。只坐到雲意床前,擦着眼淚,抽抽噎噎說:“妹妹這是怎麽了?方才還好好的,怎麽一炷香功夫沒到就成了這副模樣?人都已經平安回來,還有什麽想不開的,你若去了,三哥還能茍活不成?”
雲意偷偷翻個白眼,心想你也就是這會哭,回頭見了漂亮美人照樣樂呵。面上仍是虛弱,唇色發烏雙眼神——她是真疼啊。
“女兒家名節何其重要,雲意在草原颠簸三日,雖說得陸将軍相救,但到底男女有別,又無人佐證。這世上人言可畏,哥哥難道不明白?雲意哪還有臉回京見父皇母後?倒不如就此死了,也免得他日受人非議,求死不能。”說到此,突然間激動起來,淚流了滿臉,顫聲道:“還請哥哥看在往日情分,成全了雲意吧。就此幹幹淨淨地去,雲意就算做了鬼,也記着三哥哥大恩。”
真對不住,不逼你入夥,她就只剩一條死路,大不了往後多補償他就是。
“雲妹妹說的是什麽話,哥哥哪能眼見着你往死路上走。別的不說,五弟若知道了,頭一個饒不了我。妹妹別再胡思亂想,當安心養傷才是。父皇母後最疼的就是你,若瞧見妹妹如今模樣,定是有錐心之痛,哪裏容得旁人多說一句。”
雲意閉了閉眼,仿佛承受着極大的痛苦,緩上些許才開口說:“哥哥說的我都明白,父皇即便知道內情,也定然要幫忙遮掩,只不過這事傳到京中,又哪裏捂得住悠悠衆口?只怕是…………就此去了倒也省事,只可惜,連死也死不成…………”恨極了,咬牙切齒猛捶胸口,讓肅王拉住了,扯來扯去還順帶給了他兩記王八拳。
“妹妹放心——”他長舒一口氣,總算下了決心,“哥哥赴湯蹈火,也決不讓妹妹受苦。”
“好哥哥…………”眨眨眼,又是一行淚。
“雲妹妹,答應哥哥,傻事千萬做不得…………”
又是哭,陸晉在外頭都聽得頭疼。
陸占濤皺着眉頭,問:“裏頭究竟如何?”
王妃道:“瞧着滿臉是血,怪吓人的。先頭大夫已經診過,傷口不深,上過藥養幾日便好。”
言下之意是裝裝樣子罷了,死不了。
外頭等了許久,終于等到哭成一對核桃眼的肅王出門來,頭一句是沖陸晉說:“将軍的法子甚好,本王今夜就上折子,一切聽憑父皇做主。”
陸晉差點兒就要對顧雲意刮目相看,想來她這點小聰明還有些用處。沒成想下一刻就聽見丫鬟青梅到廊下同王妃回話,他速來耳力好,聽聞是——“殿下說血流得多了,要吃芝麻核桃阿膠糕,配一碗煮得透透的紅棗薏仁湯。”
“還說什麽了?”
“殿下說奴婢名字好聽,生津止渴…………”
無論何時何地,她這人,遇上多大事兒,總是忘不了要吃的。
☆、夜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