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兩難·二回
一頓飯吃的別別扭扭,水南和夏夜還好不曾讓氣氛冷下來,而柏林的專注力自然是全在夏暖身上,夏夜和柏林互相都不想多話,出了百味樓,最初的安排是去看蓉地夜景,柏林終于找到了機會将夏暖偷偷拉到一旁。
夏夜和雲涯走在前方,夏暖也任由柏林拉着落在後面。
柏林開口就哀求着:“夏暖妹子,你可是知道不知道,長公主……”
夏暖接口:“中意雲涯麽?我知道。”
“那你,可還知道……”
夏暖想了想又打斷道:“我現在知道的有,皇後中意夏夜,陛下舉棋不定,你中意車心,長公主中意雲涯,而陛下又将夏夜推給了雲涯,還有什麽我不知道的嗎?”
柏林頓了頓,懊喪道:“可還真沒有了!”
夏暖發笑道:“那你來找我幹嘛,我又左右不了什麽。”
柏林嘆口氣,語調難受:“可是我除了找你還真找不了其餘人了,我知道雲涯喜愛你,郡主,給我個盼頭罷。”
夏暖擡頭看,柏林下巴有些青色的胡渣,眼下有些微微青黑,這幾日倒是真憂心了。
夏暖嘆口氣:“柏公子慎言,其餘的不說,雲大人那兒我可以肯定,他不會接受車心郡主,而長公主,亦不會真的将車心郡主許給他。”
柏林:“為何?”
夏暖轉過頭道:“這個就不能多言了,你若是信我一句,就放寬心罷。”
柏林估量着夏暖的神色,也不多問了,心裏思量一遍,信了八分,剩下的兩分滿滿的是對未來的惘然。一路五人,雲涯和夏夜聊得還好,水南獨自轉着,唯後方的二人沉默着走各自想着心事。
柏林看着夏暖不時往前方望着,雖然很想雲涯收了夏夜,卻覺得這念頭委實不太厚道,最後還是開口問:“你,你就這樣看着啊?”
夏暖有些茫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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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林努努嘴向着前面:“雲涯和別人正相見歡呢,你就看着?”
夏暖回神,道:“挺好的,郎才女貌。”
柏林一時有些摸不着頭腦,半晌道句:“難不成,你一直不喜歡那人?”
夏暖低頭,似是而非答一句:“有些事,命裏沒有莫強求。”
“你……”柏林你了半天,見夏暖不願提,倒是乖乖将沒說完的話兀自吞下去。
柏林這人天性開朗,夏暖甫一說那話他心結就去了一半,蓉地夜裏街市繁華走着看着又去了一半,不多時就和水南開始到處看着小攤小販,叽叽喳喳讨論着什麽,最後剩了夏暖一個人在後方走着,一身安然和街市的喧嚣格格不入。
洵青跟着,也不言語。
走了許久,走到一座橋前,夏暖看着橋邊那顆挂滿了紅布條的樹,腦海中想過千百回的歸橋就這樣到了。這麽晚了,樹下還有叫賣紅布條的人,夏暖走到樹下擡頭,觸目飄紅。
寧植曾告訴過她,他親手系過一條紅繩在上面,夏暖想問上面寫過什麽,怎麽問他都不開口了,夏暖一度試了好些法子,寧植只說,說了就不靈。夏暖心裏清楚,一定和自己有關。
夏暖呆站了許久,洵青還以為她要買紅布條寫字。
哪知夏暖看了許久,竟是對洵青道:“子玉哥說他以前挂過一條紅布,在最高的枝頭,你去,幫我找下來。”
洵青目瞪口呆,夏暖堅持,幸好樹大又高,洵青從背後去沒有人看見這缺德的行為。洵青本以為要找很久,熟料來的人少,一上樹冠就幾條紅布條在枝桠裏面,洵青估摸着年月,往下去找,手伸進去,不多時提溜出幾條,一條條看了,果然有寧植寫的,又要将另外幾條塞進去,熟料看到了熟悉的名字,洵青想罷還是将另一條紅布塞到了懷裏帶下去。
洵青将寧植那條紅布給夏暖的時候,她接過的手有些發顫。
雨水斑駁,字跡模糊,好在寫的大,還能看出形狀。
諸事安好,竹梅成雙——寧子玉。
夏暖恍惚記起,這也不過是三年前的事情,三年前,恰好寧植加冠。大夏男子加冠後,算成人,宜家世齊全。
這麽些年,也勉強算的青梅竹馬。
“郡主,還有一條,我看着也是寧大人寫的。”洵青說完又遞了一條給夏暖。
這紅條更短,只有四個字。
江南柳絮——夏暖。
夏暖笑了,笑過又有些寂寥,十三歲那年聽着寧植說江南多柳,風姿綽約便念念不忘,他竟是當成自己的願望寫了上去……
夏暖珍重将兩條紅布放在手心,走到樹下的石凳下坐着,獨望着歸橋下的流水沼沼。
洵青不知夏暖想到了什麽,有沒有傷心難過,喚了聲:“郡主。”
夏暖許久幽幽道一句:“這兩個願望都沒成,可見,這樹不靈。”
說完,夏暖又道:“買條紅布來罷。”
夏暖寫完,給了洵青,當着夏暖的面的洵青不敢拆開,上了樹拆開瞥了眼。
洵青心澀難受,沒将紅布系上,準備留着往後去普渡寺暗渡成倉系在那靈的樹上去。洵青下樹對夏暖點頭,夏暖擡頭看樹片刻,溫柔笑了,将寧植那兩條紅布收好,慢慢走出去。一上橋就正正撞上焦急趕來的雲涯。
他停住微有淩亂的步伐,看着夏暖。
兩個人之間不過三步的距離,誰也不上前不退後,夏暖沒低頭,靜靜看着雲涯,雲涯深吸口氣,問:“怎麽不跟上來?”
夏暖被這飽含情意的話問住,看雲涯,他膚白,夜風冷,鼻頭微微紅,是被風吹的。原來已經找了她很久了麽?
相對站着,夏暖忽然覺得這形狀可笑起來。
良久,夏暖聽見自己說:“阿雲,公主真的很好。”
雲涯甫一聽這話,氣極,咬牙道:“我這找了你小半個時辰,你就想跟我說這一句話?”
夏暖唇分阖幾番,輕輕道:“心口疼,走快了便喘不過來氣。”
雲涯閉眼嘆了口氣,似是真拿夏暖無可奈何起來。
後面跟來的水南夏夜還有才揣好紅布的洵青,一上橋就見得這場面,大家都頓住步伐,夏夜看得到夏暖的神情,背對着她的雲涯臉色不見,終年相思苦,夏夜往前走幾步,夏暖從善如流上前笑吟吟道:“方才貪玩落後,雲大人正要訓我呢,夜姐姐,讓你們苦找了。”
夏夜一哽,她們倒是沒苦找,反而是……這話卻萬不能說。
夏夜擡頭看前方兩步雲涯的身影,看不到他作何神情,夏暖見他又咬牙起來,想必又是罵她是個小騙子。這個夏暖倒是猜了個準,雲涯正是這般想着。
雲涯吸口氣,一轉身神色就跟畫皮一樣流轉變化,溫柔對着夏夜道:“讓公主見笑,我們走罷,繞過前面些路就回去了。”
夏夜只得微笑以對,心中難受,用見笑這詞?分明是一副家事被外人撞破的樣子。
夏暖看着夜燈下雲涯低頭對着夏夜的模樣,心上細碎的小口子摧枯拉朽般破成一大道,這一道口子,還偏生是自己湊上前挨着的。夏暖苦笑,現在是真的走不動了。
夏暖還是和洵青墜在後面,走了幾步,夏暖對洵青道:“洵青,你說,小爹是不是明明知道才讓我出來的?”
“知道什麽?”
夏暖低眉,知道親自見難受,才推她出來,讓她看清楚。
回了宅子,夏暖洗漱過,洵青和霜河退下了,夏暖打開霜河帶來的梳妝盒,裏面整整齊齊碼着幾套頭面,真要論起來,還比公主的好。
夏暖拉開第二格,想到一貫是空的,又準備塞回去,晃眼一過幾盒胭脂觸目。
夏暖停了手,可能是近來她偏愛胭脂的緣故,霜河細心帶上了。
夏暖打開來,唯有朱紅的那盒從未動過。
鬼使神差,夏暖将那濃墨重彩的紅抹在唇上,待抹勻淨才敢睜眼,銅鏡明淨,印出一人頰面蒼白,唇紅似血,倒是像戲折子裏的女鬼。夏暖止不住又想将頰面抹上些胭脂,手舉到半空中就不動了。
閉上眼,夏夜那張如花嬌豔的臉就在眼前。
那種顏色,拭不去亦是擦不掉。
那是流淌在血脈中的靓麗,帶着蓬勃的朝氣生長。
夏暖起身,顫着手拿起帕子沾濕水慢慢拭去唇上的胭脂,一下一下,帕子上沾染花香。
夏暖慢慢蹲下身去,雙肩抖動,帕子掉在地上,她雙手捂着臉不想出聲。
那種顏色,是她畫不出來的活着的顏色。
洵青站在外間的門口聽着,不敢打擾,又将那紅布拿出來看了眼。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連個落款都沒有。
便是夏暖所有的不敢說、不敢想。
她亦是不需它靈驗。
雲涯将夏夜送回院子,只在外間站着并不入內。
夏夜道:“雲大人不進來喝杯茶麽?”
雲涯搖頭道:“公主閨房,這夜深了,有失體統。”
夏夜有些尴尬,笑笑道:“我還以為将來能和雲大人不分彼此。”
雲涯見夏夜笑成這樣,當下也懂了,大方承認道:“公主是聰明人,不需我多言。”
夏夜擡眼看雲涯,輕聲道:“雲大人,可是我……明白是一回事,卻是放不下癡念。”
雲涯嘆口氣:“公主這樣說就是和我是一種人了。”
夏夜還想說什麽,雲涯搶先道:“夜深了,公主歇息罷,臣也告退了。”
轉身就走,未有絲毫留戀,夏夜看着那個挺拔的背影,幾不可聞嘆了聲氣,卻也并不特別難受,往裏走去洗漱歇息了。
翌日。
夏暖起身不算晚,卻有些暈暈沉沉,洵青伺候她起身,兩人一起去小廳用早飯,才走到轉角廊道,就聽得水南的聲音有些大。
“阿雲,你這是什麽意思,那是要明光甲啊!”
雲涯道:“難道我不知道他要的是什麽,我說了,給!”
水南氣極:“給給給,什麽都給,這兩年拿走了多少東西了,可不記得當初是怎麽賞給我們的麽!!”
雲涯淡然:“率土之濱,莫非王土,要什麽不能給?”
“你!你簡直不可理喻,難道就這樣一直予取予求?”
雲涯輕笑:“你到底要說什麽,若這青燕是我做主,自是我說了算。”
只聽得一跺腳,水南氣急敗壞道:“是,你是堂主,可你別忘了,當初是我們死了多少人換來的,就算是你半死不活白挨了一箭,那我們的人就該枉死麽,你怎麽對得起地下的兄弟!你怎麽對得起……混賬,讓開!”
一個紅衣身影凸顯,水南眼眶還是紅的,見着夏暖自是兩邊都有些尴尬,水南拿衣袖抹了抹眼眶,一言不發快步走了過去。
夏暖和洵青走過轉角,只見雲涯拿着只手按着眉心,低聲嘆氣。
雲涯睜眼見着夏暖,兩人亦是無言,雲涯稍顯狼狽扯了扯嘴角:“見笑了。”
言罷,轉身往反方向走了。
夏暖用過了早飯,見着水南還沒來,吩咐着:“讓下人給雲大人送一份早飯去,我們帶一份去找水南姐姐罷。”
洵青安排好,提了個食盒,和夏暖尋着水南走的方向一路問下人,彎彎繞繞在一個小荷花池邊找到了她,水南手中拿着石頭,賭氣似的全都往荷花池裏面扔。水花四濺得挺高,洵青怕濺着夏暖,遠遠喚着:“水南姑娘。”
水南回頭看一眼,不知是不是夏暖的錯覺,那一眼飽含怒氣對着她,水南走幾步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悶頭不說話。
夏暖上前将洵青手中的食盒放在石桌之上,打開來透出包子和小粥的清香,夏暖笑着道:“水南姐姐,不要氣壞了身子,先用點東西罷。”
水南聞到香味,看一眼夏暖,心知這地方偏,定是好不易尋過來的,心尖一軟,帶了點子委屈點頭,接過夏暖遞過來的白粥包子慢慢吃,吃完見夏暖關切的看着她,頓時覺得方才對着夏暖那股子怒氣好沒道理,有些尴尬。
水南又用手抹了抹眼角,自嘲道:“郡主見笑了。”
夏暖搖搖頭:“無礙,雲大人那裏,我也讓送去了一份。”
水南一聽,又有些氣憤:“送去幹嘛,餓不死他!”
洵青找了幾個杯子和茶水,夏暖摻滿一杯遞給水南,勸慰道:“雖然我不知道水南姐姐和雲大人有什麽事情,可你們總算是一家人,不要傷了和氣。姐姐願意說,我就聽着,不願說,我們喝杯水去去火也是好的。”
水南接過杯子,嘆了口氣:“告訴你也沒什麽,不過是些往事。”
水南道:“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我們主事的名字是東南西北,阿雲的名字另取不說,偏偏副堂主是叫水千?”
夏暖一愣:“難不成以前還有……”
水南苦笑:“是有,以前不是水千在這位子上的,是張清,他随了師父的姓。”
水南抽抽鼻子,聲音哽咽:“有時候我就不服,憑什麽你們權貴身來就高人一等,踏雲樓收養的都是孤兒,無父無母的,都受着師父的庇佑,可若是沒有我們,你們……”水南擡起袖子擦了擦淚,看着杯子諷刺一哂。
“我不是針對你的意思,我……我有些激動了今日。”
夏暖安撫問道:“可是和張清有關?”
水南甫一聽這名字,魂都有些飄忽了,半晌才低沉回答:“是了,是他。雖說我現在嫁給了水東,可是,最早有婚約的其實是我和……和他。”
夏暖默然,一時之間失言。
水南倒是還笑笑,道:“多少年的故人了,那年陛下登基,先帝病重,朝廷動蕩,韬光養晦的大皇子夏定和還是太子的今上鬥法,為了、為了護着尚是六皇子的喜樂候我們折了不少人進去,張清就是那個時候沒的。
“登基後陛下賞了踏雲樓一副明光甲,這盔甲并不是什麽好用的東西,也沒什麽實際的好處,可是我們這些人能得什麽多的好處呢,我雖不服,可常常看着那明光甲就覺得,這是張清掙來的。是,是個想念。
“前些年大理寺的死犯還是我們在審,陛下說交給寧植我們也給了,人都撤了出來,一個不留。以往阿雲進禦書房哪裏需要通報什麽,現在也藏着掖着在宮裏規行矩步起來,瘟疫鬧起來平叛送死的還不是我們打頭陣麽?”
水南說着說着,委屈得又紅了眼。
“現在倒好,為了邊關征戰在即,為了籠絡個小子倒是要将明光甲收回去……難道,我們為這天下做的少了麽?那明明是、是張清拿命換來的念想啊~”
夏暖只覺心頭壓了一塊,沉得很。
作者有話要說: 行文都過半了,好快啊,感覺發文就在昨天,近幾日我也在構思下一本書~~~
這文差不多62章左右正文,還有可能十來章番外,不會說小爹的番外占了很多的~
話說這章尊的好肥厚啊,啊,我真是個良心的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