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天地為熔爐·五回
雲涯一早就帶着人走了,随行的還有踏雲樓的醫者。
他出城門的時候,往回望了一眼,即将和偌大的京城告別,他将夏暖送的錦囊挂到腰帶上,唇角微挑,揚鞭打馬,一騎絕塵而去。
安陽王府。
夏暖精神比之前好多了,雲涯去平亂了,蕭羽決定帶着夏暖去普渡寺上個香,順便透透氣。夏暖自是歡欣雀躍。
一路行去,夏暖一直笑着說話,蕭羽應着。
馬車停在普渡寺外,蕭羽抱着夏暖下馬車,一回頭,旁邊還有另一輛華貴的馬車,蕭羽認得,是長公主府的馬車。
夏暖進得大殿,照着上次一通碎碎念,又将身邊的人說個遍,說到寧植的時候,夏暖道,願他和謝娴有個好的結局。言罷夏暖拜了拜。
再起身的時候,雙手合十,輕聲道:“雲大哥這次很危險,但願菩薩也保佑他平安歸來。我的病,好不了了,走的時候,保佑爹和小爹能好受些罷。”
言罷,夏暖伏身拜了好久。
起身的時候夏暖的眼裏迷茫也沒有神采,她怔忪着,好半天才轉身走出大殿,口鼻間缭繞的熏香清晰,她低垂着眸子踏出門檻。
用藥到現在都沒有不好的反應,可是夏暖隐隐約約有預感,有些事,總是會來的。
只是時間早晚而已。
洵青跟上來道:“郡主,蕭爺到後面喝茶去了,說你要是想走走讓我陪你。”
夏暖點頭道:“我們去求簽罷。”
求簽處人向來多,以往夏玮和蕭羽不準夏暖往這些地方走,她也乖覺不去,而今放開了玩,倒是想去看看。夏暖拿了個簽筒,想着,心道,問問試試。
夏暖有模有樣跪着,心中道:雲大哥能平安回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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擲簽,上面的文字看不懂,須得去求解。
夏暖深吸口氣,又在心中問:菩薩,我、還能活多久呢?
擲簽,撿起來,并了兩根簽文去找人求解。
解簽文的人多,好些和尚前排起了長隊,夏暖左看看右看看,最終擇了一處人少的僧人前排起來,解得很快,可是也很模糊,夏暖前面一人聽得似是而非,略有不耐,最終拿着簽文又去另一人處排起了長隊。
是個年輕的僧人,夏暖惴惴将簽文遞出去,那僧人笑着接過,霎是懂禮的樣子。
“敢問郡主求解的是什麽事?”僧人問。
夏暖回:“第一簽問的是安危,第二簽,問的是,命數。”
僧人看了看第一簽道:“此人一看便是有福之人,郡主不必擔心。”
僧人拿起第二簽,皺了皺眉,溫聲道:“這一簽,是白簽,不可說,郡主也無需再問了。”
夏暖本被提起的心,又落下,有些失落的同時又有些釋然。她微笑颔首,不再深究。
夏暖問:“我還想求一道平安符,在哪兒能求?”
僧人雙手合十道:“郡主出門往右走,若是為簽文上這人求的,最好求化解戾氣的符文。”
夏暖帶着洵青,一路往右去。
洵青問:“郡主,你已經有很多平安符了,還要再求一個嗎?”
夏暖答:“唔,之前給雲大哥的是我的符紙,難免不靈,還是求一個給雲大哥好些。”
洵青撇嘴道:“求了也沒甚用處。”
夏暖偏頭看洵青問:“你不喜歡雲大哥嗎?”
洵青癟嘴,道:“談不上喜歡,就是覺得,郡主你對他太好了些。”
夏暖笑了,梨渦可愛,絲毫不惱道:“雲大哥很照顧我的吶,也不嫌棄我煩人。”
洵青不再開口。
今日求符文的人不多,夏暖在一個年長的僧人前停住了,說了自己的願想,又将那求簽處的僧人的話複述了一遍,老僧人想了想,去佛前取了一張紙,筆蘸上朱砂,慢慢寫着,一共寫了三張紙,将三張并一張折成一個三角的符就好了。老僧人讓夏暖回府後在香爐前供奉三天,夏暖應了。
夏暖出了殿門,迎面錯身而過一個紅衣女子,夏暖沒有細看。
夏暖走後,那紅衣女子倒是打量了她良久,問身邊的侍女道:“這就是安陽王府的夏暖?”
“是的,郡主。”侍女道。
車心咧咧嘴,不經意道一句:“長得不錯,看着比井然要懂進退些。”
便不再提夏暖。
宣地。
一路快馬加鞭,到宣地就用了十天,跑死了幾匹馬,好在青燕堂衆身體都不錯,沿途沒有一人染病,安頓下來之後,雲涯和當地城守打過幾次交道,是個愛民的好官,就是有些固執,肯定是被排擠到了此處。
是夜,雲涯坐在城牆上,提了一壺清酒,喝着。
宣地再往外走,過一個城池,就是沙漠了,現在宣地裏能走的人都走了,除了一部分叛軍,剩下的就是老弱病殘走不動的,當然,還有相當多的病患。
這城往外就亂的很了,暴動的民衆搶了大部分的糧食和藥草,這處城池都是別處調來的兵力,據聞,前段時日,可沒有如此太平。就算是抽調來的兵力,都不是精銳,還有很多在這疫情重的環境下染了病,如此又少了一部分人。
青燕帶了藥,但是在這種環境下雲涯卻不敢拿出來。
藥太少,患病的人卻太多,雲涯喝口酒,嘆一口氣。
“阿雲,看什麽呢?”水東從身後走來,坐在了城牆上。
雲涯擡手指了指遠處道:“那裏,是大夏的邊塞城池,我們身下的城牆有三丈兩尺,而那裏,為了抵禦外敵,城牆高有五丈。硬攀上去的話,澆油放箭都是躲不過的。”
水東點頭道:“城裏的糧食也快告罄了,染病的人也沒有藥材醫治,鄰裏的幾座城池皆是自保不易,我和魏如談過了,他想要藥。”
魏如就是外調兵的參領。
雲涯:“呵,倒是不怕死的。”
按理來說,雲涯已經接管此處,平叛前都歸他統領,魏如是歸在他手下的,魏如這條件提的好,不給藥,怕是不能使喚這只兵使喚得順心。
水東踯躅道:“要給嗎?”
“給屁,給了我們的人怎麽辦!”
雲涯喝幹最後一口酒,指了指那座城池背靠的山脈道:“你看,你和我能從山上下去嗎?”
水東會意,想了想道:“看地形罷。”
雲涯道:“通知下去,找能上去熟知地形的青壯,願意去送死的給兩包藥,找兩個人,對對口供,撒謊的押牢裏,明晚動身,青燕裏人你分一分,有家室全的跟你一道,沒家室分幾個的跟我一道。”
水東一愣,問:“你一個人從山上下去?”
“是!你帶着魏如一起,看到我開城門的信號就來,至于他要藥麽,你給他藥方,藥沒有,他自然會全力跟你一起配合。”
“那城裏都是……”
雲涯扯嘴角笑,斜水東一眼:“別淨他娘咒老子。”
水東哽住。城裏面都是染病的人,就算一路殺過去都難免沾上血,太容易染病了。
雲涯晃了晃腿腳,夜風大,吹亂他的發,他眯了眯眼,上方的月亮還是靜谧又皎潔。
隔日,一系列的事情被水東安排得有條不紊,城裏的康健青壯真的太少了,一個男子和一個半大的少年最終被帶到了雲涯的面前,雲涯看着少年細胳膊細腿的樣子霎是不經事,他抱劍在胸,道:“你多大了?”
少年如實回道:“十三了。”
雲涯看着那髒兮兮的臉道:“好小。”
少年以為雲涯嫌棄他,慌忙解釋道:“我爹以前是山上的獵戶,我從小在山上跑着的,現在城裏面沒人比我更熟悉山裏的情況。”說完覺得有些莽撞,弱弱加了句,“大人。”
雲涯道:“你不在家裏來這兒幹嘛?”
少年嗫嚅低聲道:“我娘快不行了。”
雲涯沒說什麽,走到一旁忙去了,那少年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倒是水東讓他放寬心。
天色暗下來,雲涯一行人出發,他帶了四個青燕的人,連着兩個本地人統共七人。
上山的路那兩人早就商量好了,不是特別困難,雲涯一行騎着馬都能過,三更時分,恰好到了需步行的地方。又走了一段路,在一面峭壁上停下。
少年道:“從這兒下去,大概,要半個時辰。”
雲涯扯着嘴角,看着夜霧缭繞的山崖峭壁,近乎垂直,落下去就沒命。
少年有些緊張道:“我、我先下去罷。”
雲涯挑挑眉,用劍鞘指了指那青年道:“怎麽,他不行?”
少年搖頭:“這峭壁上我和爹有時要來尋草藥,張大哥沒來過,我、也只來過幾次,若是爹還在……”說着就低下了頭,聲音有些哽咽。
雲涯道:“下面可能有叛軍,萬一放箭什麽的……”
少年淺笑着道:“大人我知道,可是這路是爹開的,有些地方不好走,我不帶您下去,您恐怕下不去。”
雲涯無言想了片刻,點了點頭道:“行,拉繩,走罷。”
少年看着單薄,行走的過程中倒是還利落,雲涯先下去,緊跟着青燕的人,最後是那青年,山上留了一個青燕的人看着繩子,這路果然很陡,時不時就會踩滑,走到一半,雲涯的額上就滲出一層汗來,更不消說其餘的人。
快要看清下方了,雲涯隐約看到有人在動,他壓低聲音道:“小鬼,先別動。”
那少年聽話不動。
雲涯眯了眯眼,估量一番,手上肌理贲起,腳踏着崖壁飛身往前跳下,堪堪錯過少年,回手甩出鞭子一卷繩子,上方人一瞬被繩子帶離崖壁,除了少年和青年要手慌腳亂一點,青燕的人倒是輕松應付。
雲涯順着繩子慢慢往下,這段路已經好很多了,接近山腳就越是平緩,下方有零散巡邏的人,雲涯兩枚暗器扔出,兩人哼都沒哼一聲就倒下了。雲涯落地,擡腳将屍體翻過來,才死沒多久,但是雲涯看着這人臉色,顯見也是染了病。
這城裏面,恐怕沒病的人不多。
他吹了一聲哨子,上方人慢慢往下移動,少年下來就看到兩具屍體,臉色一白,也忍住沒說什麽,只用手擦了擦額上長流不止的汗水。
雲涯叫來青燕的人,帶了一人去開城門,其餘兩人去殺叛軍頭目,還剩一人去看看藥倉和糧倉在什麽位置。
至于少年和青年,雲涯道:“你們不怕死就找地方躲着,怕死的話順着繩子爬上去罷。”
說完也不理會他們,衆人四散開始做自己的任務。
雲涯和另一人運輕功在街道小巷穿梭着,身輕如燕。
“堂主,怕是城門有很多人。”那人道。
雲涯道:“見機行事。”
一到城門處,果然,巡夜的人都集中在此處。
城牆的人都有弓箭,粗略看了一會,不時有人咳嗽,果然,還是染了病。
他們幾乎不下來,雲涯咂摸了半晌,終是在換班的時候悄悄殺了一個,看着屍體黑色的指甲,雲涯毫無停滞的從他手中拿過那把弓箭。
跟來的人一驚,道:“堂主我來罷!”
雲涯一腳踹開即将撲到弓箭上的那人,道:“滾,別給老子添事兒。”
那人灰撲撲爬起來,拍拍自己的衣角看着雲涯,雲涯道:“我在底下開道,你往上面去,不必留活口。”
言罷拉弓,眯眼,一霎放箭,石砌的樓梯上哨兵應聲而倒。
第二箭第三箭連發,一側的石梯上瞬間清出一條路來。跟來的人瞬間往上而去,石梯上不時有新的人冒出,雲涯拉滿的弓總是在下一瞬就放箭,那人有驚無險上了城牆,見此,雲涯不再專注于石梯,開始将箭對準城牆上能看清的敵軍,箭還沒射出,城牆上忽然閃出一陣青色的煙霧。
雲涯撇撇嘴,扔下了弓箭,抽出佩劍,從衣服裏掏出顆丹藥吃了,直直往城牆上去。
不出雲涯所料,毒雖然厲害,可是城牆上太通風了些,死傷沒有想象中多,這些人的武力很低,加上又染了病,若非這城牆的天然屏障,絕不可能守到這麽久。沒多久就變成了單方面的屠戮,雲涯一身黑衣黏糊糊,全是他人的血濺上來的。
“堂主,差不多了,我下去開城門。”那人道。
雲涯點頭。
待那人下去了之後,雲涯任意從一具屍體上拿過弓箭,拿出腰間的煙火綁在箭頭之上,點燃對着天空射出,一蓬紅色的煙火不合時宜出現在城牆頭。
雲涯站在城牆之上,不時放出幾箭射殺零散趕到救援城門的人。一身黑色勁衣裹挾,朔風呼呼吹着他的發,他就像是和城牆融為了一體,筆挺立在城頭。
半個時辰都不到,水東帶着人來了,雲涯聽着耳際馬蹄滾滾,放下了箭,終是松了口氣。
他扔開弓箭,歪頭活動一下筋骨,擡頭看了看天空,銀月如盤。
雲涯攤開手,手上有些零散的傷口,是弓身打磨不好被支出來的竹簽磨破的,拉弓用力大,手心還有些碎散的竹簽刺在肉中。被帶疫症的人摸過的,弓。
雲涯淺笑,眼下的那顆淚痣被四周燃起的火把照的胭紅,手背往胸前蹭了蹭,隔着衣摸着了那枚平安扣。
他忽然有點想夏暖了,想着那一雙不谙世事的幹淨眼眸。
雲涯提起劍往下走去,劍尖血落如珠。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yy小天使支持~
好久沒描寫過場景了,就寫了個爽,不過大段的場景确實有點裝hhh~
還是回到題目,天地為熔爐,衆生皆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