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 當紫衣缱绻的顏凝紫掀簾進入軍帳中時，豔媚的眸光與微笑令一衆大老粗都呆了呆。直到風淩弈咳嗽了聲，衆人才略略回過神來，尴尬地偏過了頭。
顏凝紫兩步上前，披着紫金狐裘，迤逦而來，她帶着圓滿的微笑，瞬也不瞬地盯着她的将軍。然後，她躬身作揖，勾唇道：“拜見将軍。”
既然留下，她就是他的謀士。
輪到風淩弈呆了呆，他愣愣的，修眉微擰，然後他走上前扶起了顏凝紫，釋然地轉身道：“繼續。”
軍中正在商議機密之事，顏凝紫知道，她不過是一女子，見識魄力本來便不如人，聽了幾句，她也沒有□□去一下。
“軍師有何高見？”
她對上那神光熠熠的眸，彎了眼尾，曼聲道：“雲缪将軍所言我聽了幾句，将軍方才說要一路打快戰直插猃狁腹地，我并不反對。只是，除卻蠻力，我們還更需些助力，否則傷人一千自損八百，未免太不劃算了。”
“助力？”雲缪眉梢上挑，饒有興味拱手道，“将軍夫人有何高見？”
紫衣女子墨眉風流，她攏了攏前襟，在風淩弈促狹的凝視中她若無其事地覆住了脖頸上的紅痕，“猃狁人自古以來便在北方生存，其日之久不可估量，他們以游牧為生，過的是席天幕地的生活。久而久之，這群人建立起了馬背上的民族。精于騎射的猃狁人令人生畏，不過是為着地利之勢，卻也正因如此，他們還保留着致命的弱點。”
戛然而止，然而就在她侃侃而談時，風淩弈的眸光在慢慢地變亮。
一語落地，風淩弈歡樂地摟住了顏凝紫，“漠漠，漠漠，我明白了！”
大惑不解衆人在目睹了這一幕之後，開始此起彼伏地咳了出來。
……
三個月後，未央殿前的宦官端着公鴨嗓宣讀着手上聖旨：“應天順時，受茲明命，骠騎将軍勇冠中原，拔關克寨，橫掃漠南千裏荒原，生擒猃狁修葛王，功于社稷，特敕平郊府邸，享祿兩千五百石。”
骠騎将軍，位同三公，賞無可賞，唯有以俸祿饷之。但傳旨當日，卻無人領賞。
彼時，煙火絢彩迷離，波光粼粼的湖心裏，顏凝紫靠在風淩弈的肩上，巧笑道：“平郊府邸，常人掙一輩子錢也是望而不即的，陛下可真是疼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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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淩弈攬着她的右臂緊了緊，咿呀的槳橹聲裏他輕輕地吻了吻她的額頭，“可我只要你一個疼我就夠了。”
“哈哈。”顏凝紫大笑起來，落滿了一整片映滿銀河與焰花的湖水。
船頭的船夫也被笑聲感染了，他微笑着露着齒，搖着槳朝着夜色盡頭劃去。
繁華的渠州街市人來人往，車水馬龍，紛紛擾擾如紅塵十丈，顏凝紫突然彎了唇，拉着他的左手覆到自己的小腹上，在對方驚異的眸光裏，她欣然地閉了眼，“淩弈，我們有孩子了。”
不早不晚，來得如此，剛剛好。
那一瞬，溫熱的液體滾落到她的臉上，她清晰地感覺到他整個人都在抖。顏凝紫以為他是在害怕，可是不是。
“漠漠，我不會再一個人了是不是？”
她嘆息，“你有我了，怎麽會還是一個人？我們還會有很多很多的孩子，會享受到兒孫繞膝之樂。”
風淩弈熱淚盈眶，無聲無息的，只是摟緊了她。
船只依舊飄飄蕩蕩地往前劃去，遠處的畫舫上突然傳來了一聲笑語：“凝紫妹妹！”
一驚之下，顏凝紫本能地朝那畫舫望去，風淩弈微微皺眉，到底是哪個賊膽包天的敢觊觎他的夫人？
那暗夜裏緩緩悠悠地飄出一只畫舫來，船頭立着一玉樹般潇灑不羁的男子，約莫二十來歲，眉眼清泠，如雲澄澈。他盯着顏凝紫看了許久，才笑開來：“早知道你來了渠州，凝紫妹妹。我終于找到了你了！”
顏凝紫終于大喜過望地叫出來：“你是古清平哥哥？你還活着，你竟然還活着，太好了！”
古清平衣袂飄然，正要溫柔地回上幾句，卻瞅見顏凝紫身側那兩道欲生吞活剝了他的眸光，古清平心神一凜，才怔愣地說道：“這是……冠軍侯？”
原來還有些見識，風淩弈不耐地撇了撇嘴，冷聲道：“閣下又是誰？”
“我來介紹，”欣喜的顏凝紫一點也沒留意到風淩弈的警惕與不悅，拉着他的手道，“這是我在祁連村時認識的一個兄長，古清平，昔年村莊遭難時，我以為他葬身火海了的，沒想到竟在這裏遇見了。清平哥哥，你是怎麽活下來的？”
風淩弈冷笑着手一甩，他陰陽怪氣地看着顏凝紫，“我倒不知道，你的兄長竟然這樣多。”
古清平哈哈大樂起來，“凝紫妹妹，你這夫君吃醋倒快！”
顏凝紫紅了臉頰，對風淩弈輕叱道：“你胡說什麽？”
風淩弈冷冷一哼，并未多說。
饒有興致地古清平伸手相邀，“凝紫妹妹，幾年未見了，今日故友重逢，不知可否借一步說話？”
“不可以！”答話的是緊攢着眉峰的風淩弈。
顏凝紫白了他一眼，兩穿這時候不合時宜地靠攏了，她移步正要到畫舫上去，卻被人生生拉扯住，她回眸，嘆息着，與他耳畔輕聲道：“你這醋吃得好沒緣由，不過敘舊而已，你未免太草木皆兵了，孩子他爹。”
風淩弈被最後四個字釘在那裏，他的心裏有種漫漲的酸甜，就在一瞬間，顏凝紫已經跳上了古清平的畫舫。
此時已經來不及後悔了，留在烏篷船上的風淩弈看着空落落的手心，有過剎那的失魂。
畫舫順流而下，古清平與顏凝紫相對而坐，酒斟了幾盞，卻被她婉拒了。
似是知道了什麽，古清平微笑着放下酒殇，“你如今這樣幸福 ，可真是羨煞旁人了。”
顏凝紫彎着唇往自己的小腹瞅了眼，“是啊，我以前從來不想我居然也會得到這樣的幸福。那時初到長安，我滿心滿意只有兄長和複仇，一身壓力，如今我的心裏只想着一個人，反倒簡單快樂了起來。”
“你的仇，只有他能給你報。”古清平眸底漾着微笑，“你是否因着報仇，才會和他在一起？”
“你怎麽想的？”她驚訝，繼而有些哭笑不得，“自然不是。愛情雖然盲目，然而他，卻從來不是我一時沖動的選擇，而且，我早已沒有資格沖動了。”
古清平長吐出一口氣來，“這就好。”
“你呢，清平哥哥，這些年你在哪？”顏凝紫沉吟着，終是問了這麽一句。
他仰頭目視着絢爛的花火，嘆道：“屠村那日，我在山頭被村長罰禁閉了，竟然僥幸逃過一劫。這些年來，好不容易進了關內，卻是一直流離四處，輾轉漂泊，一身憔悴。我知悉你做了少傅之後，便曉得了你在長安，只是，長安太鬧，我的這心卻是獨求一靜的。”
往事不可追，他也只這麽嘆息了一句，忽然歆羨地對着顏凝紫道：“凝紫妹妹，我們都是大難不死之人，須比常人更懂得惜福才是。”說罷，他的右手便搭住了顏凝紫的香肩。
一粒石子破空而來，正中古清平的手背，他手上一麻本能地撤去，兩人一驚，只見遠處隐約籠着深夜霧色的一只烏篷船。
古清平苦笑道：“你這夫君，武功真的不是一般的厲害。”隔了那麽遠，還打得不偏不倚，不輕不重，而且古清平還覺察到，只要對方再稍稍使些內力，廢了他的這只右手都是可以的。
讪讪而笑的顏凝紫往遠處瞪了眼，才歉然地對古清平道：“真是對不住，他就那個性子。”
“無妨，骠騎将軍如此神威，是我大漢之福。”古清平贊了聲，而後遲疑地問了句，“祁若呢？”
提到此人，顏凝紫仍然忍不住憤慨，當下，她細細将祁若的身世來歷一一說了個透徹。
她以為古清平必會與她一般憤怒的，豈知他只是淡淡道：“立場不同而已，算起來，誰也沒錯。他生下來，便該是個猃狁王子，不明不白受了漢人二十年的照拂，他的骨子裏，畢竟流着外邦的血，而且是猃狁皇室的血，在胡地，也是無上尊崇的。”
顏凝紫咬牙道：“清平哥哥的意思是，他為了富貴回歸猃狁，竟然是對的？”
古清平澄澈的眸光瞟了她一眼，淡然地後仰，“說到底，你也不過是太痛恨猃狁人了而已，若能持正去看待，許會覺得不同呢？你要知道，在其位而謀其政，作為猃狁未來的君主，他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為了自己的國家。”他頓了頓，又淡然道：“如今，我只想知道，他如何了，是否已被風淩弈所殺。”
“我知道了。”顏凝紫低低垂下頭來。
遠處傳來那聲張揚的叫喚：“漠漠！”
古清平一挑眉，“漠漠？這名兒倒有趣。”
烏篷船載了一艙月色，劃開潺湲溪水，他玄袍如墨，青絲款款，眸底的深情宛如細碎閃爍的流螢。俊挺的玄衣男子在對上古清平含笑的清澈眼眸後，臉色一暗，卻是跳上畫舫來将顏凝紫護在了身後，強制又霸道地說道：“現在談完了，漠漠歸我，你走。”
混賬胡說的小閻王絲毫沒注意到腳下踩的是誰的船，直弄得古清平哭笑不得。
顏凝紫無可奈何地将他拉了回去，跳回自己船上之後，顏凝紫回身對古清平笑道：“清平哥哥，我才知道，原來，你才是最明透之人，放心，祁若未死。”
然後，她一臉幸福笑意地偎在了風淩弈的肩頭。
古清平看着那一對璧人慢慢遠去，心中默嘆。
搖搖晃晃的水天，漫漫茫茫，一時煙波渺渺，盡頭處煙花明燦如火，天地間霎時安寧，只剩下那一玄一紫兩道衣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