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 一路疾行,風淩弈策着馬行了不久,垂眸間,懷裏的女子雙眸緊閉,眉心微擰,顯是因為震蕩受了波及,他命令人就地安營,在居安山附近百裏內紮起營來。
躺在榻上的顏凝紫還一邊喚着他一邊落着淚,手捏得很緊,風淩弈心中一痛,險些也落下淚來。
“淩弈……”她很痛苦地皺着眉,似乎想起了某些心酸不堪的往事。
他勾着她的柔荑,将她的手都包在自己的手心裏了,“阿紫,我不介意,你也不要介意,醒過來好不好?”
舉目之下,暮色四垂,他無人可近,唯一期許的火燭便是顏凝紫,縱使是化身飛蛾,他亦甘之如饴。
手心裏的小指微微動了動,他狂喜地擁上去,榻上的女子睜了眼來,入目的是他含着淚的欣喜之态,想起那些噩夢般的話,想到他曾渾身傷痕地躺在大漠裏掙紮,她固執地別過了臉。淚水瞬間浸濕了褥枕,她抽抽噎噎的,不肯再多說一句。
風淩弈的心被什麽刺了一下,他細致地将她的手放回被子裏,輕聲道:“你好好休息,明日,我讓施越送你回去。”
見她還是扭過頭不理,他苦澀地嘆着,正要離去,攥着他的手的力道卻大了些,他垂下眸子,那纖白的玉腕上淤青累累,但腕骨處那一滴鮮紅的守宮砂紅得欲燃。
視線都被灼痛了,風淩弈的腦中一片空白,阿紫沒有失身……那麽,她不敢看他不敢與他說話,是因為什麽?
答案只有一個,蕭鳳歧把一切都告訴她了,她在自責。
向裏側躺着的顏凝紫流着淚不肯看他,只有那握住他的手還在悄然收緊,她不放他走。
身後的塌陷落下來,是他躺下來了,然後,那長臂伸過将她勾入了懷中,靜默無言,她抿着唇,不讓自己發出一點嗚咽聲。
一聲似有若無的嘆息傳過來了,“阿紫,去年我被扔在沙漠裏的時候,曾不知為何而活……”感受到懷裏的女子陡然身體僵住,他輕聲又道,“那時候我想過,倘使我回去,陛下會如何看我?朝臣會如何看我?百姓又會如何看我?而我的漠漠,又會如何看我?”
暗夜裏突然響起了一聲低泣,他嘆息着将她拉入懷中,撫着她柔軟如鴉的長發,一绺绺為她捋順,“我想過,我都想過的。可是,我還是要回去,因為漠漠曾經說過,就算活着不得所愛,也要努力去愛天下人。我身為騎都尉,我還有天下人要愛,要守護。”
“曾經我以為,百姓需要的是一個能平定邊患的将軍,陛下需要的是他的左膀右臂,只有我自己,風淩弈,獨獨不被人需要……”語未落,她突然轉過身來鑽進了他的懷裏,那低泣聲越來越大。
四下一片靜谧,只剩下帳外噼啪的柴火燃燒的聲音和她一聲接一聲的低泣,幽谷心蘭,漸漸落在他的心上。“阿紫,我以為我這一生便如此過了,征戰沙場,馬革裹屍,這便是我的宿命了。可是我終于知道了,你需要我。那麽,我的喜怒哀樂從此由你主宰,倘使你要離去,我也不知道自己還會變成什麽樣子。”他縱使是卑鄙,可只要能留住她,他不介意适時地用些苦肉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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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了許久,她輕聲說着:“我不離開你。”
大千繁華,她只被一瓣迷眼,畢生所求,不過得一人心而已。她願與他相伴,此後千山暮雪,她也只願他不再只影傷懷。
夜合花般的女音在四周盛開,“風淩弈,得你如此相待,是我顏凝紫平生大幸。”
這話,既溫柔,又篤定。他拉開她,顏凝紫明媚的眼半睜着,淚痕婆娑,可是她澄澈情深的眸光,如月瑩然,如雨泠然,漏進的風繞來搖晃着昏暗燭火,她的頰雪上殷紅,一只紅梅獨翹。
“百姓需要的是大漢戰神,陛下需要的是肱骨之臣,但顏凝紫需要的,是當年大漠裏迷失的小風,是如今顯赫一時的骠騎将軍,更是站在我面前的你。”
“我的心很小,愛不了天下之人,天下安定是我的信仰。但是,什麽故土,什麽家園,我原來都沒有,我心底,萬頃江山不如你,你才是我的邊疆,你才是我的故裏。”
“我曾為了祁若傷過你,這是我此生最後悔的事。”
那一瞬,他眼底的煙花光影幢幢绮絢,旋着陌上花開的淡與柔,與某種刻進骨髓裏的憐惜。
“這是你說的,漠漠。”
……
身上最後一片遮羞布落下之時,她抿着唇扭過了頭,雙頰暈紅如血。
伏在她身上的男子低笑了聲,“漠漠,你怕了?”
隐約間,他勾起了唇,微漾的弧度輕佻,雙眸如漆,幽光點點,她幾乎能看見墨色瞳仁後隐藏着的洶湧的情潮。
逮住他的把柄,顏凝紫淺笑着與他對視,“侯爺,你這不會是……忍不住了?”
昏暗的燈一絢一絢的,在他流轉的眸光裏搖曳,他俯下身,熱氣吹進她的耳洞裏,“是的,怎麽辦?”
這登徒子!
咬咬牙,顏凝紫伸手在他的肩上推了一把,忿然道:“我竟然會以為你如今已是個端嚴持己的,看走了眼了。”
“漠漠手如柔荑,腰若流纨,這還忍得住,大約也不能算得一個正常男人了。”風淩弈勾着唇,支起身來,目光順着交疊的不着寸縷的身子往下一探。
顏凝紫的頰快滴出血來了,她羞憤欲死,偏偏他還不疾不徐地在她身上蹭了蹭,挑逗地掀起一股熱浪。
但是弄巧成拙,他的嗓子變得極為嘶啞了,隐忍着什麽,“漠漠,那時候,我以為你被他碰了。”
“所以?”顏凝紫知道,以那般衣不蔽體的姿态出來,任誰見了都會那般想的,她猶疑着盯着他,“如果是真的,你會如何?”
“笨蛋。”他粗沉的聲音如霜鐘入雲,“都說了我不介意了。”
她淡淡地說道:“我會介意,倘使我被那個混蛋碰了的話。幸好,他尚存了些人性。”
她的舌上有傷,是為了反抗麽?風淩弈皺着眉,卻終是嘆了聲,“好在有驚無險,漠漠,一切都過去了,現在在你身邊的,是我。”
猛然的,一陣劇痛襲擊了顏凝紫的四肢百骸,她痛得于一瞬間縮成了一團,若不是自幼習武多有受傷,她恐怕真的承受不來這種撕裂的痛。
風淩弈憐惜地不再動了,他俯下身來吻住她嬌若花苞的唇瓣,讓她緊繃的身子在忘我的陶醉裏松弛下來。
本想着退出去,可是怎麽辦呢,他愛極了這種血脈交融的感覺,愛極了她銷魂的緊致與生澀,恨不得就這樣,一直到地老天荒。
身下的女子已是熱淚洶湧,他知道,那不是因為痛。顏凝紫癡慕地看着他,一聲低喃細若蚊足,“夫君。”
她是他的妻,是他名正言順、名副其實的妻了,這一生裏,這是最讓她驕傲之事。便是多年以後再來細數從前之時,她也依舊如此認為。
夜色淡淡,還很漫長。
她閉了眸,淚水滑落,嘴角卻是幸福圓滿的微笑。
一晌貪歡之後,顏凝紫倚在風淩弈的懷裏,輕聲問道:“你打算怎麽處置我?”
呃?風淩弈挑了眉梢,以前的顏凝紫自信到近乎自負,可從來不會低眉順耳地對誰說這種話,難道他終于挽回了她的心,還順道振了振夫綱?
風淩弈露出一個餍足而略帶痞氣的微笑來,“漠漠,你想要我怎麽處置你?是送你回長安,還是把你留下,算作是我骠騎将軍的軍師?”
顏凝紫彎了清妩的眼,“給了兩個選擇,看來你還真是認真打算過了。”她這皮笑肉不笑的神情看得風淩弈頭皮發麻,忽聽得她沉怒地怒叱:“原來你還真的想過要送我回長安?”
被吼得一震的風淩弈呆了,顏凝紫坐起來,一巴掌拍在他的俊臉上,似笑非笑地瞅着他道:“既然已經生米煮成熟飯做了真夫妻了,那麽,我們來約法三章吧。”
這已經是不容拒絕的口氣,風淩弈當然曉得見好就收,遂特狗腿地點頭。
顏凝紫心情轉好地亮出了一根食指,“第一,你既然娶了我,便不許同世俗男子一樣,你這一生,只能有我一個人。”
原來是這事,簡單,他勾唇一笑,溫柔答道:“我已為你承諾過。”
顏凝紫滿意地颔首,再亮出了中指,“第二,在外面你說了算,但是在處理私事上,你要聽我的。”
這是霸道地在争搶主權了,這個條件在女子三從四德的時代……唔,阿紫說的什麽自然都不算是過分的。風淩弈見她眸色漸厲,連忙答應。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她沒有伸出第三指,而是握住了他的手,垂着頭低聲道,“你是大漢的将軍,必得身經百戰,我不求你百戰百勝,但是無論如何,你都要安好。”
氣氛陡然間變了,風淩弈收斂了痞氣,鄭重地颔首,捏着她柔軟的玉腕,目色沉淵。
這時,帳外不合時宜地傳來了一聲輕笑:“将軍,你起來了麽?”
那忍笑的聲音太明顯了,顏凝紫的臉頰紅了紅,風淩弈惱羞成怒地翻身下床,利落地給自己披了件袍子,不悅道:“等着!”
所有人都知道他們昨晚做了些什麽,顏凝紫一咬牙,索性把整個人都埋進了被窩裏。
風淩弈見她羞澀不勝,那一絲惱意褪得蕩然無存,他走過去俯下身來,輕笑道:“顏軍師,本将軍先走一步了,你随後跟來。”
這是要留她了。被子裏顏凝紫聽着他離去的腳步聲,溫柔地彎了唇角。
她以為蕭鳳歧之事,她不會這麽輕易地就放下的,可是只要他在,似乎便沒什麽是不能治愈的。天知道,她真是愛慘了那個男人,以至于只要想到他,都會不知不覺地露出微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