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一更)
第二十七章:
書房裏的空氣一下子沉悶起來。常笑因為腦中想起的那件事,微微皺了眉。
她認真地回想了一下那位姓秦的先生的樣子,此人與祝黃興是完全兩類的人。祝黃興長得比較結實,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每天穿着身黑色西裝,一副大老板派頭。而這位秦先生長得很像這個年代體面的留學生,西褲配襯衫,襯衫外面套着一件小馬甲,一股子的洋派作風。
這位秦先生長得倒是白白淨淨的,但看人的眼神總感覺有點閃爍,讓人不怎麽舒服。常笑的第一直覺便是,這人她不喜歡。
常笑擡頭問祝景铄:“他經常來你家裏嗎?”
祝景铄停下筆,認真回想了一下,搖搖頭:“不經常來。”
“來的時候你爸爸在家?”
“有幾次在,有幾次不在。”祝景铄老實回答。
常笑便不再問。
坐了一會作業,她借口去上廁所,偷偷留到了走廊那邊,想去看看下面的情況。
這才走到樓梯口,就聽到樓下傳來說話聲。
“你怎麽這時候到家裏來?”是祝景铄母親胡佳慧的聲音。她有意壓低了聲音,聽起來模模糊糊的。
常笑以走廊為掩護,輕手輕腳地往樓梯口走過去幾步,豎起耳朵聽着。那位秦先生不知說了什麽話,之後下面便是一陣沉默。
過了大概三十幾秒,又傳來胡佳慧的聲音。她略帶嗔怪地說:“家裏有人呢,你先回去吧,回頭……”
她說着忽然壓低了聲音,常笑離得遠聽不到她後面說了什麽
随後便有腳步聲傳來,應該是那位秦先生起身離開,朝着門口走了過去。腳步聲有些雜亂,胡佳慧應該也跟了出去。
常笑等了一會,輕輕走到樓梯口,伸出頭小心翼翼地朝下望去。
她猜得沒錯,那位秦先生要走了,胡佳慧正跟在他身後送出去。
那位秦先生走到門口的時候,忽然轉頭,朝胡佳慧走了幾步。
下一秒,常笑的眉頭就死死地擰了起來。只見那秦先生忽然伸出手飛快地朝胡佳慧的屁股上摸了一把,而後他勾着嘴角邪氣地看了胡佳慧一樣,轉身就走出了門。
胡佳慧沒有再送出去。從常笑的角度,她看不見胡佳慧被人如此輕薄之後,是什麽表情。總之,她沒看到她有一絲要反抗的跡象。
這一切,像是習以為常。
常笑的心越來越沉,暗想自己想的那件事很有可能就是真的了。
胡佳慧在門口站了有幾秒鐘,而後整了整自己的衣服,轉身時表情平靜,頭微微昂着,依舊是這慶德鎮有名的貴婦。
見她走過來,常笑飛快地往後退去,也沒去上廁所,推開書房門就走了進去。
直到坐到位子上,她的心才後知後覺地砰砰跳起來。
她擡頭看了看坐在身邊認真看書的祝景铄,心裏悶悶的。這個孤獨又倔強的孩子,壓根還不知道他今後的人生會迎來什麽。
常笑看着眼前的英語語法書,眼神有些迷茫。她對祝景铄的感情一直都是非常矛盾的,心裏恨着他,可又忍不住關心他。
上輩子,他們之間也算是相互還清了,如今她在重新認識他,少年祝景铄與成年後的他,是完全兩樣的人。
常笑想了想,轉頭看着祝景铄,忽然說道:“你想不想跟我來一個比賽。”
“比賽?”祝景铄放下書,好奇地看着她,“比什麽?”
常笑指指他手上的書:“比我們誰先看完這些書,然後去做試卷,誰的分高,誰就贏。”
“這一本嗎?‘祝景铄晃了晃手上的語法書,“可是這一本好薄,我馬上就能看完了。”
常笑想了想:“那就等看完這本,我們背英語字典。到時候考對方,誰背不出來誰就輸。”
“背字典?”祝景铄瞪大了眼,嘴巴微微張着,慢慢地轉過頭,望向放在書架上的一本有差不多十公分厚的大英語字典,艱難地說,“這個能背完嗎?”
常笑理所當然地挑挑眉:“我都聽說有人背完過了,你不敢嗎?”
她确實聽說有人背完過這麽厚的英文字典,不過那是十幾二十年後她在大城市遇見的。這個,自然不能告訴祝景铄。
祝景铄被她一激,立即紅着臉說:“誰說我不敢,背就背!”
“那就好。誰到時候背不出來,就給另外一個人幹……”常笑想了想,伸出三個手指,“幹三年的活!”
“幹活?”祝景铄要尖叫了,臉更紅了些,支支吾吾地說,“我,我不會幹活。”
祝景铄從小就是含着金鑰匙出生的,連吃飯都是傭人做好了端到他面前,替他遞上筷子勺子,他才動口的人,哪裏幹過活。
常笑嘟起嘴:“所以,你不敢是不是?”
“我哪有不敢!”祝景铄小小年紀,已有很強的自尊心,見常笑懷疑自己,立即點頭說,“我比!輸了就給你幹活,那麽,你輸了也要給我幹活!嗯,就當我書童!”
常笑點頭:“好,拉鈎!”
這個賭,常笑非贏不可!她必須為之後要發生的事情提早做準備,有了這個賭,到時候多一份把握。
兩人約定好,用一周的時間看完這本語法書,然後就開始背誦字典,期限是一年時間。對于兩個八-九歲的孩子來說,這是一個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即使常笑如今擁有着三十五歲的靈魂,即使擁有兩世記憶,也是不太可能完成的。倒是祝景铄,常笑發現他學東西速度特別快,腦子也好使,他要是發奮的話,即使九歲,也不是不可能完成。
“自作孽。”常笑無奈嘆氣,她以後就更有的忙了。
回家的時候,祝景铄忽然拉住她問:“常笑,我這個星期天要去鎮上玩,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鎮上?”常笑眼珠子一轉,問道,“是去鎮上哪邊?“
“集市那邊。我媽媽會讓司機開車送我們過去,你要去的話,可以跟我們一起。”祝景铄說得很友好。他會邀請常笑,是因為上次看到常笑一個人要偷偷坐車去鎮上,以為她喜歡去那裏玩。
常笑的注意力卻是在另一邊:“你媽媽也要一起去嗎?”
“嗯。對啊。我爸媽不讓我一個人出去玩的。”祝景铄說。
常笑有些為難。要說她到時候确實需要去鎮上一趟,但是想到祝景铄母親也會去,心裏就覺得有些別扭。
“常笑,你跟我一起去玩的話,我讓我媽給你買鎮上的糖糕吃,還有雲吞面,還有各種好玩的玩具。”祝景铄坐在椅子上,雙手托着下巴看着常笑,眼睛裏滿是期盼。
常笑微微一愣,她看着祝景铄那樣子,有些心軟起來。祝景铄從小就沒朋友,此刻估計是很想有個人能跟他一起去玩。
“好吧。”常笑點點頭,她反正也得去一趟。
回家後,常笑便開始忙碌起來。沼氣池啓動快一個月了,這一個月來他們每周進料出料非常勤快,量跟得足,因此産氣也足。
常紅海跟楊銀環已經徹底接受這沼氣,這段時間燒飯做菜都用煤氣竈。不對,以後得改名叫沼氣竈了。
“笑笑,這池子裏的東西可髒了,不許用勺子舀。”星期六換沼料的時候,楊銀環看見常笑拿着一個木桶和勺子跟玩水一般往沼氣池裏舀東西,以為她是小孩子貪玩,趕忙過來阻止道。
常笑回頭揚了揚手中的木勺子,也一本正經地說:“媽,我才沒玩呢,我在灌沼液。”
“沼液?你是說這沼氣池裏的髒水?”楊銀環納悶地問。
常笑點點頭:“嗯,書上說這東西是個寶貝。”
“這髒水能興啥用,是不是你哥又哄你玩了?”楊銀環才不相信自己八歲的女兒真的看得懂那種深奧難懂的書,她自然而然地想到是常開又哄常笑玩了,這陣子兩人一直湊在一起嘀咕着什麽事情。
常笑也不在意她媽是否真的相信,用木桶裝了一大桶,央着她媽幫她一起搬到了屋子裏。她将它們放在屋裏沉澱一個晚上,第二天用一條大大的紗布将沼液過濾了一下,這樣沼液就澄清了許多。
常笑先前已經跟家裏說好,今天會跟祝景铄他們去鎮上玩。這會,将沼液用四個裝燒酒的玻璃瓶子灌好放放進書包裏背着,便去了祝景铄家裏。
楊銀環不放心,一路将她送到祝景铄家別墅門口,拉着她小聲叮囑了好幾遍讓她乖一些才回去。
這是常笑重生之後,第一次乘小汽車。老牌的桑塔納,在這時候的農村是一樣特別神秘的東西。
她站在車邊等了一會,祝景铄跟胡佳慧才從屋子裏走出來。祝景铄今日穿的是那條暗藍色的背帶褲,上身襯衫外面套了一件小外套。胡佳慧穿了一身花色的旗袍,圍着一件披肩,渾身上下散發着濃濃的典雅的氣息。
“常笑!”祝景铄一看見常笑就很高興地打了招呼,轉頭對向自家母親的時候倒是多了一份小心翼翼,“媽媽,她就是常笑。”
胡佳慧聞言,只是擡眼淡淡地朝常笑這邊瞟了一下,不帶感情地“嗯”了一聲,随後便彎腰鑽進了後座。
祝景铄有些沮喪,不好意思地朝常笑做了個鬼臉。
常笑不在意地對着祝景铄笑笑,将書包解下來抱到胸前,跟着他們一起坐進後座。
一路上,車內都比較沉悶。胡佳慧一直都沒說話,冷着臉平視着前方。祝景铄跟自己母親呆在一起的時候,向來比較乖巧,并不多話。常笑也樂得清淨,閉上嘴想自己的事。
上一世,常笑跟祝景铄結婚的時候,胡佳慧早就離開了。她也是在後來見過胡佳慧一兩次,那時候的胡佳慧依舊擺着一副貴婦模樣,即使得靠常笑接濟,見到她依舊是冷眼以對。
常笑尋思着,待會要怎麽找借口先離開一會,她還有事情要忙。
一路沉默,到鎮上的時候,連常笑都覺得有些憋得慌。瞥眼看到祝景铄,像是習以為常。常笑不禁有些心疼,胡佳慧對兒子似乎并不怎麽上心,也不知這些年祝景铄是怎麽過來的。
“景爍,去那裏等着媽媽,不要亂跑,知道嗎?”車子在鎮上的一個小廣場停下,胡佳慧轉頭對着祝景铄說道,聲音帶着少許的清冷。
祝景铄乖巧地點點頭:“我知道了,媽媽。”
常笑微微一愣,胡佳慧這是要讓祝景铄自己去一個地方還是?
見祝景铄已經在催着她下車,常笑也沒多想,推開車門,下車前對着胡佳慧禮貌地說了聲“阿姨再見”。胡佳慧依舊沒有回應她,他們一下車,司機就啓動車子離開了。
常笑看着很壞就消失在拐角處的桑塔納,微微皺了眉,問祝景铄:“你媽媽要去哪裏?”
“媽媽要去見一個同學,是一位很漂亮的阿姨。常笑,我們自己去玩。”祝景铄說着就高興地往前方一個裝修地很典雅的茶館走去,一邊走還一邊介紹,“我經常去那裏玩,裏面有很厲害的說書先生,講故事可好聽了。”
常笑心裏卻高興不起來。她想不通胡佳慧既然是去見女同學,為什麽不帶祝景铄一起去?
路上,她問祝景铄:“你們每次來,你媽媽都讓你自己去玩嗎?”
祝景铄點點頭:“是啊,媽媽說茶館裏吵,就讓我自己呆在這邊。”
“那你怎麽不跟你媽媽一起去?”常笑問。
祝景铄眸中的光暗淡下來,有些難過地說:“媽媽好像不太喜歡我跟她一起去。”
常笑心頭越發地沉起來,安慰道:“可能是你媽媽怕你跟她們一起無聊,我覺得還是茶館的說書先生好玩。”
“你也喜歡聽書嗎?我跟你說,那說書先生講孫悟空三打白骨精可玩了!”祝景铄到底是孩子,一會就被轉移了注意力,拉着常笑興奮地說着那說書先生說書如何如何了得。
常笑見他這麽高興,也就先陪着他去了茶館。只是心中一直想着胡佳慧的事,那精彩的說書并沒聽進去多少。
“對了,我還得忙正事!”聽了一會,常笑猛地想起自己來這可要辦正經事的,她推了推身旁聽得入迷的祝景铄,小聲說,“你在這邊呆着,我去外面一趟。過會來找你。”
祝景铄正聽得入迷,眼睛一直盯着臺上說得深情并茂的說書先生,條件反射地點點頭。
常笑又搖了他一下,确定他真聽進去了,才放心出門。
她掂了掂書包裏沉甸甸的四瓶沼液,目光掃向四周,看着店鋪招牌,她現在得先去将這沼液處理掉。
這茶館附近就有許多店鋪,常笑找了一會,看到前方有一家寫着一個“買”字的店鋪,打算先去看看。
只是才走沒幾步,就聽背後傳來一陣呼喊:“常笑,你等等我!”
常笑一愣,轉過頭去,看到祝景铄追了上來。
祝景铄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小臉漲得通紅,跑到常笑跟前就鼓起臉,不高興地說:“你怎麽能亂跑,這鎮上可是有很多壞人的,萬一被壞人抓走了怎麽辦?”
常笑暗自好笑,問他:“你怎麽跟着跑出來了?不聽書了啊?”
祝景铄一副“我得保護好你”的模樣:“你要去哪裏,我跟你一起去,你一個人不能亂跑。”他說完,又嘀咕了一句,顯得有點不好意思,“再說今日說的這一回,我都聽過好幾遍了,不聽也沒關系。”
常笑點點頭,也不怕他跟着,指着前面說:“我們去那家店裏看看。”
在祝景铄看到前方的一個大大的“買“字,驚訝地問:“你要去買東西嗎?”
常笑不置可否,她倒不是要去買東西,是準備去賣東西。
只是進了那家店,才發現這裏賣地都是一些雜貨,大多數都是吃的,并不是她要找的。
常笑怕這樣找下去時間來不及,想了想,直接問祝景铄:“你知道這哪裏有賣化肥的嗎?”
“化肥?”祝景铄有些沒反映過來,仔細想了想,問道:“你是說賣農藥的?”
常笑點點頭:“對,就是那地方。”
“你買農藥做什麽?”祝景铄奇怪地看着常笑,他發現這個女同學一直喜歡做些稀奇古怪的事情。
常笑催着他:“我有用,你知道的話趕快帶我去,不然待會你媽媽回來要找不到我們了。”
“在那邊!”祝景铄一聽常笑說起他媽,立即就着急起來,朝街尾處指了指就往那邊走,有些不放心地說,“我們得馬上回來,不然待會我媽媽看見我不在茶館裏,一定會生氣的。”
“嗯,我們辦完事情馬上就回來。”常笑也不想第一次就惹麻煩,跟着祝景铄小跑着朝那家賣農藥的店沖去。
這是一家規模還算大的農産品供銷社,常笑進去的時候,發現有好些人在裏面買農藥,大夥說着話,聲音很是嘈雜。
“今年的棉花估計又要遭殃了。你們說這個蟲,怎麽就那麽害人,我家棉花苗子都被毀了好多了!”有一位四十幾歲的大叔一邊在櫃臺上付錢,一邊愁眉苦臉地說。
“這是最新的殺蟲劑,你們回去噴着試試。”老板收了錢,對着他說道。
大叔嘆了口氣:“也只能這麽辦了,前兩次那藥一點都不管用,希望這次的能好一點。”
“哎,這蟲害是免不了的。聽說國家也在竭力地研制新型農藥,馬上就會好轉的。”老板安慰着,他自己家裏也種着棉花,眼下同樣發愁呢。
常笑聽了他們的對話,眼裏閃過一抹光亮。她先前正愁着要怎麽說服老板,這下倒是來了一個現成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