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彈劾
? 薛審耳尖亦浮上一絲可疑的紅雲,他本就生得俊美不凡,蕩人心魄,只是衆人見慣了他蕭瑟肅殺的樣子,何曾見過他這幅猶如春水初生,春林初盛的君子模樣,一時間都已然呆住。
直到一個突兀的聲音忽然響起:
“臣要彈劾一人!”
劉璃循聲望去,便見沈從哲從旁而出,掀袍跪于地上,本朝文人一向自視甚高,除了跪天跪地跪祖宗,皇帝想要得他們一跪簡直是頂了天了,尋常上朝廷議啓奏,也是站着或坐着,這麽鄭重其事地下跪,到也是頭次。
“沈愛卿要彈劾何人?”
“東廠督主,司禮監掌印薛審!”
嘩然一片,自薛審領了東廠督主一職後,彈劾的奏折就沒少過,只是都是通過內閣遞上來的,這麽光天化日地當庭彈劾卻是頭次。她下意識地去看薛審,卻發現他老人家依舊施施然立在一旁,一副優哉游哉的樣子,真真的太監不急,皇帝急。
“□□定令,內官不許幹預外事,只供掖廷灑掃,違者法無赦。今聖明在禦,乃有肆無忌憚,濁亂朝常,如東廠太監薛審者。敢列其罪狀,為陛下言之。薛審少年淨身,夤入內地,初猶謬為小忠、小信以幸恩,繼乃敢為大奸、大惡以亂政。祖制,以拟旨專責閣臣。自薛審擅權,不傳自入,或徑自內批,壞祖宗一百餘年之政體,大罪一。鄒師誠,賀其芳,內閣大臣也,薛審令其論去。急于翦己之忌,不容陛下不改父之臣,大罪二。先帝賓天,實有隐恨,薛審禦下不嚴,大罪三。先帝青宮二十年,所與護持孤危者惟朱必達耳。即陛下倉卒受命,擁衛防維,必達亦不可謂無勞。薛審以私忿,囚于東廠。是不但仇朱,而實敢仇先帝之老奴,況其他內臣無罪而擅殺擅逐者,又不知幾千百也,大罪四。東廠之設,原以緝奸。然用立枷之法,幽置檻阱,恣意搒掠,京畿衛總旗姜忱,不肯殺人媚人,薛審以不善鍛煉,遂致削籍,後親手誅殺,視士命如草菅,大罪五。邊警未息,內外戒嚴,東廠訪緝何事?前有大同奸細廖某潛入京城,入東緝事廠,後被微臣所擒,大罪六。夫寵極則驕,恩多成怨。從來亂臣賊子,只争一念,放肆遂至不可收拾,奈何養虎兕于肘腋間乎!大罪七。凡此逆跡,昭然在人耳目。乃內廷畏禍而不敢言,外廷結舌而莫敢奏。積威所劫,致掖廷之中,但知有薛審,不知有陛下;都城之內,亦但知有薛審,不知有陛下。天顏咫尺,忽慢至此,陛下之威靈尚尊于薛審否邪?陛下春秋鼎盛,生殺予奪,豈不可以自主?何為受制幺纻小醜,令中外大小惴惴莫必其命?伏乞大奮雷霆,集文武勳戚,敕刑部嚴訊,以正國法,臣死且不朽!”
七大罪,字字血淚,句句誅心,一樁樁,一件件,有的是她知道的,有的是她不知道的,比如第一件,薛審不傳自入,批閱奏折,這本是她強加到他身上,不能怪他!第二件鄒師誠,賀其芳這兩位閣老明明是主動請辭離去,當初她還親自上門挽留,無奈人家年事已高,又不情願給女皇帝打工,死活都要辭官歸去,這也不能怪薛審呀!第三件,他是做錯了,朕也原諒他了!至于第四件死豬公又不是什麽好人,關就關了呗!做得好!第五件姜忱...
她一件件數着,小聲地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解釋着,唯獨到了姜忱這猶豫了一下,随即立刻搖搖頭,嘆息自語:“姜忱要殺他,他只是…只是自衛!”
沈從哲見劉璃嘴形微張,又是搖頭又是嘆氣,以為陛下早有除賊之心,當下更是歡欣鼓舞,起身後說道:“懇請陛下将證人傳召上堂!”
好家夥,連證人都帶過來了,看來今日沈從哲不把薛審扳倒是不會罷休了!她倒要看看沈從哲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
“傳…傳吧!”
沈從哲帶來的人她不陌生,就是許久未見的朱必達,只是剛剛聽他言語中這人不是被薛審給關押了嗎?怎麽落到他手上去了?
朱必達從前那門板一樣的身形像被放氣似的變窄許多,跪在朝堂上也是抖得厲害,只是她的視線都被朱必達身旁那人給吸引過去。那分明還是個稚氣未脫的少年人,長眉細目,高高瘦瘦,一雙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她,眼中雖有慌亂,倒比朱必達要鎮定。
“原來皇帝是個這麽标致漂亮的小姑娘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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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想到他開口便是這麽一句,這麽多年頭次有異性對她這麽不加掩飾的誇贊,雖然是在朝堂這麽嚴肅的地方,劉璃盡管有些羞惱,但終歸生不起氣來。
“你叫什麽名字?是哪裏人?”
“我叫廖先,是鞑靼人!”
“你看着不像鞑靼人,倒像咱們漢人,連名字也是漢人名字!”
“我母親是漢人,我随母姓!”
沈從哲顯然對劉璃這種閑話家常似的問話頗有些不耐煩,直接說道:“陛下,此人乃是鞑靼派過來的奸細,他潛入京城後,藏于東廠,薛審勾結番邦,意圖不軌,于此,九廟生靈安頓于何地?”
“沈大人,你左口一個勾結番邦,右口一個圖謀不軌,敢問證據何在?”薛審蘭花指勾起頰邊一縷長發,似笑非笑地望着沈從哲,聲音清冷而陰寒。
沈從哲見他這幅媚态,只覺無比刺眼,當下不再看他,指着廖先說道:“此賊得薛審授意,找到犬子,謊稱太子托話,将犬子騙去鞑靼迎回先帝及太子,而後薛審又命令馬順沿途加以暗害!薛審竊弄威權,構害君王,宗社有靈,當殲滅九族!”
整件事情一開始是沈遙芩主動請命去鞑靼,然後她才命令薛審派人保護,這才有了馬順報仇一事,若是一開始就是薛審設計讓沈遙芩去接人呢?畢竟換了別人,劉珏肯定是不會回來的。可是她父皇跟大哥于薛審并沒有什麽深仇大恨,他犯不着這麽處心積慮呀!
劉璃腦子裏鬧哄哄地,一切的一切都如迷霧一般,讓她看不清真相,之前她願意原諒薛審是因為他只是看戲之人,不曾入局,若此局由他而設,衆人皆為棋子,那便斷無姑息的道理,她拿定主意,指着薛審,極快問道:“你認識他嗎?”
“認識!”廖先看了眼不知為何面色有些不善的薛審,心裏一驚,立刻轉開眼,這人太過俊美,反常必妖,還是小姑娘看起來親切些,他這麽想,随機舔舔幹燥的嘴唇,說道:“我不是鞑靼的奸細,我也沒有跟他勾結,我進東廠是被那些番子給抓進去的,還被關在牢裏,朱大哥可以證實,咱們牢房還是連一起的!”
被點名的朱必達楞了楞,随機點點頭:“奴婢被關時這位小哥确實已經在牢裏了!”
沈從哲哼道:“障眼法而已!”
“這位大人,我只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小馬夫,連給貴人提鞋的資格都沒有,若不是你們那個什麽太子給了我一錠金子,求我來京城找什麽遠山,我才懶得趟這趟渾水呢!才來,就被關進牢裏,好不容易放出來找到沈翰林,總算把事情辦完了,不過在京城玩了幾日,又被你給抓了!你說我冤不冤啊,陛下!我本着救苦救難的一顆好心,哪知居然被狗咬了,真是一肚子委屈無處說啊!”廖先說着說着,居然開始抽泣起來。
“胡說八道,漏洞百出!”
劉璃敏銳地找到關鍵,皇宮裏的金銀珠寶都打上了皇室禦用的标記,東宮也有其對應的标記,在民間是無法流通使用的,“他給你的金子呢?”
“被他們給沒收了!”廖先抽抽鼻子,指了指薛審。
薛審眯起狹長的眼睛:“陛下,因此人形跡可疑,被東廠抓獲時,身上有禦用之物,是以才被投入大牢,趙初年關了他半月,可他始終一口咬定是自己撿的,我們苦無證據便放了他!由始至終,微臣一不知他是鞑靼人,二不知他受太子之托前來京城,勾結一事純屬誣陷!”
“你們東廠名聲狼藉,我在鞑靼早有耳聞,當然不能說實話了!”
他冷冷掃過那一臉稚嫩的少年,語氣裏沒有絲毫溫度:“你對我不說實話不打緊,只要對陛下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即可!”
廖先被他這麽一看,不由得一陣哆嗦,眼睛迅速眨了眨,他雖說潑皮慣了,但到底年幼,這陣仗還是有些膽怯,便迅速摸了把臉,恭恭敬敬磕頭說道:“陛下,小民真的沒有騙您!小民若有半句虛言,願受天打五雷轟!”
劉璃見他一會涕泗橫流一會賭咒發誓,言行舉止,實在不像個奸細,心底倒也信了七八分,她臉上神色稍緩,便又聽見沈從哲說道:“陛下,不可聽信這厮的話,這是我從他身上搜到的通敵信件,此外朱公公也可以證實薛審通敵之行!”
劉璃接過信,展開細看,信是寫給也先的,內容便是讓其趁勢放了劉景業同劉珏,待二人進了大慶的地界後再由東廠的人動手除去,待二人死後,劉璃一介弱智女流,便不足挂齒,到時他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願同鞑靼共修大業。
信寫得怎麽樣暫且不說,這手字倒是眼熟得很!
她拿起信,沖着薛審揚了揚,冷冷問道:“薛督主,要不要一起觀賞觀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