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見母
? 太傅的話點醒了劉璃。
她倒不是動了真的把沈遙芩納進後宮的心思,而是眼看年一過,她眨眼就十九歲了,這年紀擱民間,會因不履行早婚早育的規定被投入大牢,擱皇宮,也是個老姑娘了!她父皇好似完全忘了自己有一個待字閨中的女兒,直到出征前都沒有提起過給她招婿這回事。
她是不想當皇帝,可也不想當孤家寡人。也許該趁着她還在位,利用職權之便,搞定自己的終身大事?
第一日,她喚來了首輔方庭正,特意留他一同用膳,席間夾菜添飯,比周公還要禮賢下士,末了,狀似無意地問了句:“聽說方家小公子馬上就要行冠禮了?”
方庭正筷子一抖,那塊東坡肉便掉到了地上,他面不改色地夾起來送到口中,在劉璃詫異的目光中咀嚼幾下,開口說道:“微臣幼承庭訓,一粥一飯,當思來處不易!勤儉持家亦是祖訓!”
劉璃嘴角微抽,再也不提方小公子。
第二日,她下朝後留下了戶部尚書高陽,高尚書原本以為她是觊觎戶部的銀子,未等她開口就一頓哭窮,她嘴張了張,好不容易才委婉的表明自己觊觎的其實是他的小弟,人稱“小潘安”的高陌,高尚書呆了呆,立刻大喜過望地叩謝聖恩,結果當晚高陌就宿在了□□樓頭牌豆蔻的屋子裏,再也沒有回府。
第三日,她幹脆去翰林院溜達了一圈,全國的青年才俊都被收集網羅到了那,她就不信找不到一兩個願意娶她的!可是她轉了一圈才發現這些靠科舉進入翰林院的才子們大部分都已是不惑之年,唯一一個例外的便真只有沈遙芩了!她在翰林院一步三嘆,嘆落不少牆灰,驚起一群翰林大叔。
第四日,她等來了薛審。
彼時,她正一手擎着金子,一手拿果子逗弄它,金子在被她騙了幾次後,選擇了徹底地無視她,她嘻嘻一笑:“金子最近夥食不錯啊,又胖了幾斤!再胖下去保管叫你飛都飛不起來!”
傲嬌的金子怎麽都不肯理她,卻突然小腦袋一歪,長嘯一聲,撲騰着翅膀從她手上箭一般地沖向殿外,她哼了哼,不滿咕隆道:“欺軟怕硬的家夥!”
修長的身影踩着一地碎金邁了進來,金子昂着頭站在他肩膀上,一對圓溜溜的小黑眼氣焰高漲地盯着她,她撇撇嘴,轉過身去數碟子裏的果子。
一個,兩個,三個……
“陛下!”
一個,兩個,三個……
“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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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怎麽回事,不依不饒的!她怒瞪他,氣咻咻說道:“什麽事?”
這是自那日二人不歡而散後第一次對話,她的态度可以稱得上極差。薛審被她的怒氣驚了一下,他最近本就心裏堵得慌,一張臉冷的就連趙初年也不敢上前觸黴頭,東廠連同司禮監個個打起精神辦差,生怕一個不慎,殃及自身。
他一瞬間便掩下了臉上的不悅,揮手讓金子自己去玩,依舊面色平靜地對她說道:“陛下可否随微臣出宮?”
“何事?”
他賣關子:“到了那陛下自然便知!”
她原本還想擺個譜使個性子,還是好奇心作怪,竟未猶豫半刻便同意跟他出宮。
馬車一路走走停停,出了皇城一直往東,她掀開窗簾便見一路坦途,夕陽的餘晖中,村落群山一隐而過,四處寂靜無人,唯有馬蹄的奔踏聲和車夫揚鞭聲交錯在一起,在狹小的車廂內回蕩。
她握緊手中的暖爐,縮縮脖子,語氣裏帶了絲嬌嗔問道:“還要多久?朕餓了!”
薛審了然地從身後拖出一個提籃,裏面全是她素日愛吃的一些零嘴,她挑了一包蜜餞出來,也不好好吃,偏往空中一扔,用嘴去接,馬車颠簸,她十次有九次接了個空,薛審靜靜看着,倒也不阻攔她這種有傷大雅的舉止。
她自覺無趣,停了這種把戲,又掀簾看了看,慢悠悠問了句:“薛督主,若是刺客來了,你加車夫能擋多久?”
“陛下大可放心,東廠的保密工作不是白做的!”他溜溜瞅着她,緩緩,低低道:“再說,微臣便是舍了自己這條命不要,也會護住陛下!”
她聽了這話心裏受用得很,卻也只是輕揚嘴角,揀起一顆蜜餞放到他手心:“薛督主忠君之心可昭日月,賞你一點甜頭!”
他縱容地笑着,雖不喜甜食,還是将蜜餞放入口中,舌尖壓下那一嘴甜得發膩的味道,咀嚼良久,方吞落下肚。
馬車走了有大半日方停下,天已漸暮,斜陽如血,她跳出馬車,只見青山隐隐,荊棘叢生,深深淺淺的山溝一路從山腳蜿蜒而上,山頂上隐約可見亂石嶙峋的小土堆綿延成一線,白的石,黑的山,紅的天,奇異而又蒼涼的景象,無端端讓人心中不安。
“你把我騙到這,該不會想殺了我然後就地掩埋吧?哈哈…”她試圖用玩笑來掩飾情緒,卻在看到他肅穆的神情時立刻住了口。
“這裏是彰作關,由山東入京城的最後一關,你娘心心念念想着回家,這裏東可望山東,西可看京城,比起冰冷的皇陵,是個更好的去處!”薛審的聲音不大,卻重若千鈞,一字一句劈在她心上。
她的話抖得不像樣子:“你…你找到…她了?”
“嗯!花了點時間,不然不會拖到現在!我把太妃遷到了山上,事先沒跟你說…”他絮絮解釋着,在見她拔腿就往山上跑時,立刻追了上去。
“阿璃!慢些!”她幾次甩脫他伸過來阻攔的手,不管不顧地就在崎岖且亂草叢生的山路上跑,那股子不要命的氣勢吓得他一把抱住她,将她拼命推搡的雙手束在身後,軟語溫存道:“我帶你上去,你不要跑,留神腳下,好不好?”
她腦中其實一片空白,薛審說了什麽也沒聽清,只是呆呆地點點頭,任他帶着自己一路循着山路往上走。
樹林越來越密,路也越來越陡峭,她的手被他牽着,小心地避開那些土坑石塊,繞過荊棘,她體力比不得他,走了小半會就氣喘籲籲,卻仍是咬着牙到了山頂,眼前便豁然開闊,灰白色的破舊石牆自成一線連至天際,一輪殘陽斜斜地灑落光輝,雲蒸霞蔚,壯美地讓人移不開視線。
“這是長城!已經荒廢了!”
她被帶着轉到石牆另一面,那裏有一座小小的墳墓,被人細心地用石頭圍了起來,青石墓碑上樹着幾個大字“宋氏小花之墓”,眼淚立刻滾了出來,她靜靜走過去,手在墓碑上撫了又撫,咽唔着喊了一遍又一般。
“娘!”
“娘!”
“娘!”
她心裏有太多話想跟她說,從小她想跟自己娘說話時,便是對着空氣喃喃自語,雖然現在也只是一塊冰冷的墓碑,但黃土之下,她娘就在那裏,就在她身邊。只是此刻好像那些話都不重要了,她依偎着墓碑,坐在地上,久久沉默。
墓碑左下角刻着一列小字,“女 阿璃”,她擡頭看向幾乎站成泥塑的薛審。
“陛下的名字要避諱!”
她颔首不語,轉頭看向山石間有黃色毛茸茸的野草一支一支冒出來,迎風飄舞,疏疏落落,潇潇灑灑。
“這是什麽?”
“狗尾草!”
“确實挺像狗尾巴的!”她興致勃勃地采下幾根,編成麻花辮的形狀,再彎個圈打成結,留着絨絨的穗兒立在環上,遞給薛審:“謝謝你将我娘遷了過來,我原以為過了這麽多年她早就屍骨無存了,沒想到你能幫我找到她,也算全了我的念想,這個地方很好,真金白銀太俗氣了,這個送給你!”
暮色輕寒,她握着狗尾巴草指環,神色曠達,眼神清澈,紅彤彤的臉頰上還有殘留的淚水,頭發剛剛在樹林裏被樹枝刮得釵歪發亂,整個人灰頭土臉的,可是他就是覺得此刻的劉璃美得不可方物,讓人神魂颠倒。
“我跟我娘還有些體己話要說,你去牆外等等!”她沖他眨眨眼,做了個趕人的手勢。
他緊了緊手中的指環,走出幾步,回頭見她在地上仔細翻找着什麽。
薛審靠着石牆,攤開手掌,注視那指環良久,手一動,便拾起它往自己手指上套,劉璃做得有點大,挂在他拇指上還松松垮垮地,他一下一下撥弄着毛穗兒,嘴角牽起溫暖的弧度,這一副脈脈溫情的模樣,在對上劉璃含笑的神情時,立刻變得懊惱和狼狽。
“走吧?”
他連忙将指環揣進懷中,懷着被人窺破心事的心虛,破天荒結巴道:“走…走吧!”
下山時,夜色四合,林子裏霧氣彌漫,他扶着走不動的她深一腳淺一腳辨不清路,他心疼她的腳,又不敢抛下她自己獨自去尋路,低聲說句冒犯了,便一把背起她,向白霧中走去。
走了大半個時辰,他們倆終于認命地發現自己迷路了,他本就沉重的心更加煩躁,眉間皺出一個川字,劉璃戳戳他臉頰,伏在他耳畔,帶着點歡愉,俏聲說道:“迷路了也沒關系呀,多玩一會是一會!”
少女清甜的氣息自耳邊徐徐傳來,酥麻的感覺自耳朵一路蔓延至全身,他差點踉跄一下,穩穩心神,淡淡斥道:“孩子話!”
她撇撇嘴,又眉飛色舞地提醒他:“這是你第二次背我了哦!”
許久才聽見他低低嗯了一聲。
她又得意洋洋地說道:“上山的時候你叫了我一聲阿璃!你再叫聲,我想聽!”
他抿緊了嘴,埋頭走路。
“唉,你自從出了仁壽宮,見到我不是叫公主就是喚陛下,我耳朵聽得都起繭了!”她仗着他不敢扔下她,在他背上東騰西挪,一時胡攪蠻纏,一時軟語嬌作:“說嘛,說嘛!”
他被她磨得滿臉通紅,四肢僵硬,閉閉眼,一聲低沉溫柔最動人的“阿璃”脫口而出。
“哎!”她答得清脆,頓了頓,輕輕喚了聲:“慎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