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一回頭,正好瞧見背着藥箱從裏面走出來的程峰,僵着臉道: (19)
樣,有些懶散的倚在樓梯口……
陳毓很快來至二樓。
和一樓的人聲鼎沸不同,二樓裏除了袅袅茶香之外,還隐隐有絲竹之聲,明顯是一處極為雅致的所在。
這些房間看着完全相同,一時之間,竟是很難判斷出哪裏才是小二說的老地方。
屏息凝神片刻,陳毓終于向着拐角處那個房間而去。
房間內,正有兩個人影一坐一站:
“……那個陳毓怕是有些古怪……韓府中沒有藏人,陳秀的樣子,不像是作假,雲菲……”
卻不妨坐着的那人卻是忽然做了個閉嘴的手勢,手中茶杯跟着朝着外面擲去。
耳聽得“铎”的一聲響,那茶杯竟是貫穿了厚厚的房門然後化作無數碎片激射而出。
陳毓身子拼命後仰,卻不妨胳膊和右腿上依舊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痛。
從顧家出師之後,陳毓就再沒有受過傷,無論如何沒想到,會在一個小小的茶館被人暗算。
只房間中人的氣場太過強大,那般凜冽氣息,陳毓便是在顧老爺子面前也不曾體會過——
若是不趕緊逃,自己怕是會被永遠留在這個地方。
不管不顧的闖進一個房間,在房間中人還沒反應過來時,就直接破窗而出。
只落下時,右腿處傳來的劇烈疼痛令得陳毓猛一踉跄,幸好被人扶住。
陳毓倉促間擡頭,卻是一個黑盔黑甲威風凜凜英氣逼人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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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抓住陳毓随手往後面一丢,陳毓身子不受控制的進了旁邊一個院落。
下一刻一個玄袍男子就從天而降,待瞧見下面的黑甲将軍,竟是一愣:
“成将軍?成将軍方才可看到一個受了傷的人從樓上躍下?”
“原來是李大人。”男子臉上依舊一絲笑容也無,手卻往相反的方向一指,“往那邊跑了。”
說着帶着手下親兵,徑直打馬離開。
玄袍男子明顯根本沒懷疑對方會說謊,絲毫沒有猶豫的就往前追了過去。
直到外面又恢複了平靜,陳毓才從小院中一躍而出——
好威風的成将軍!只是這人的長相,自己怎麽覺得,好像在哪裏見過啊。
☆、第 142 章 天若有情
? “這個陳毓,還真是個會惹事的。”一直走了很遠,成弈才勒住馬頭,眉心不覺蹙起——
既是已打定主意成全小七,即便如何看那個即将搶走小七的小子不順眼,做慣了大哥的成弈還是毫不猶豫的選擇了把陳毓護在自己翼下,即便,有可能對上素來被衆大臣視為閻羅一般人物的、皇上的心腹、鎮撫司指揮使李景浩。
只這小子到底做了什麽,竟是惹得這位冷酷無情沒有一點兒人味的活閻王親自上陣抓他?
一個太子妹夫已經夠讓人頭疼了,現在又加上個招禍能力明顯不下于太子的準妹婿,成少帥真不是一般的頭疼。
而另一個方向,正發足疾奔的李景浩也猛地站住——以自己眼下的實力,就那麽片刻功夫,不可能自己追了這麽遠都發現不了對方一點兒行跡。
而就對方的身手而言,即便比自己手下侍衛要好些,可相比自己來說,還差得遠,無論如何也不可能這片刻間就完全甩開自己。更奇怪的是,之前自己明明傷到了那人的,怎麽一路上竟是沒有一點血跡?
忽然想到另一個可能——難不成是成弈騙了自己?
可也不對啊,兩人同殿為臣,雖是沒有深交,可也沒有什麽私怨,成弈緣何要和自己作對?
更奇怪的是以成家的威勢,真想護着什麽人,大可直接出面就好,何必這麽鬼鬼祟祟一副見不得人的模樣?
這般一想,臉上神情頓時有些難看,莫非雲菲的失蹤,成弈也插了一手?不然,實在解釋不通成弈的動機。
這麽一停頓間,之前去探訪韓府的侍衛也氣喘籲籲的趕了上來:
“大,大人——”
卻也是有些發愣,大人親自出手,竟然還是把人跟丢了?這怎麽可能呢?
“派人盯着成府。”靜立良久,李景浩道,“無論如何都要把雲菲給救出來。”
那具女屍雖然穿着雲菲的衣服,便是一張臉也是面目全非,可糊弄別人行,卻是糊弄不了自己——
雲菲名義上是罰入教坊司的罪臣之女,卻沒有人知道,她還有另外一個身份,那就是鎮撫司的密探。
和鎮撫司其他人的風光不同,雲菲這樣的密探是見不得光的,他們從事的是最黑暗的職業,付出了外人所不知道的艱辛,卻只能當無名英雄……
到現在李景浩還記得雲菲全家被籍沒入獄後那個被人救出來後卻又主動跑回來跪在自己面前苦苦哀求的少女,彼時雲菲清純的如同早晨一枝帶露的山茶花,美麗柔弱而又果決。
“我弟弟病重,求大人幫他請個大夫,只要大人肯答應,雲菲這輩子願意做牛做馬報答大人……”
雲菲不停的磕着頭,直到額頭上血淋淋一片……
為了自己的兄弟嗎?所以才會在逃開之後,明知以後的人生必定會無比凄慘,還義無反顧的回來?
從知道家人路遇劫匪無一生還後,李景浩就冷硬的如同千年寒冰一般的心難得的軟了一下——
當初自己瘋狂的把劫殺了家人的滿山劫匪全部剁成肉醬後,按照他們供認的地方,挖出了當時被随便掩埋的屍骸,卻是并沒有找到當時年僅六歲的妹妹的屍骨,即便明知道那麽小的孩子,在那樣的崇山峻嶺中活着走出去的希望根本就是微乎其微,甚而最大可能是被山中虎狼給吃了。
可李景浩依舊把妹妹當成了自己在世間最後的念想。甚而拖着疲憊的身體在山林中足足絞殺了一個多月的虎狼,為的就是到他們的洞穴裏看一眼,讓自己心裏的希望更大些……
上一次心軟了一下是在什麽時候,對了,是見到倩雲時,那個女子,竟是和娘親有幾分相似呢,妹妹若是長大,也一定會是那般明媚少女吧?
如果說韓倩雲讓李景浩對妹妹長大後的形象具體化了,那為了弟弟不惜進入人人唾棄的青樓的雲菲則讓李景浩看到了自己——
若然有朝一日能找到妹子,自己便是堕身十八層地獄也在所不惜。
除了皇上,從來不給任何人臉面的李景浩難得的妥協了一次。
雖然依舊是一張沒有任何表情的淡漠的臉,卻一字一句告訴雲菲,他會保證雲菲弟弟的安全,令他不至于死在獄中,甚而若然皇朝大赦,還會幫雲菲的弟弟過上普通人的生活,只是雲菲依舊要依照朝廷律法入教坊司,官妓的身份之外更是鎮撫司的密探——
卻不知李景浩隐隐祈求上天,若然蒼天有眼,但願妹妹也能得好心人一點照拂……
雲菲毫不猶豫的就答應了。
等消失了一段時間後,便以才藝雙絕的形象正式成為教坊司的頭牌……
迄今為止,十年過去了,雲菲也為大周朝立下了汗馬功勞——
甫一進入教坊司,便遭遇皇上病重兩位親王聯手逼宮的危機,危急時刻,是雲菲送出了他們逼宮的具體時間,自己才能協助皇上裏應外合、一舉滅賊,至于雲菲,卻因為入行時日尚短,被親王死士發現端倪,等自己趕過去把人救出來,雲菲已是被折磨的奄奄一息……
前五年,雲菲每完成一次任務,都會不同程度的受傷,一直到近年來,才修煉的長袖善舞、八面玲珑,只是雲菲畢竟已是二十八歲了,這個年齡的女人在民間說不好孩子都該定親了,自己也下定決心,等找一個合适的時機,就會安排雲菲“死去”,讓她安安靜靜的守着兄弟過完下半生。
卻不料自己這邊還沒有計劃好,就傳來了雲菲的死訊。一聽說這個消息,李景浩第一時間去了雲菲兄弟的醫館,發現那醫館還在,雲菲的弟弟也和平常并沒有什麽兩樣。
憑着對雲菲的了解,李景浩相信,這種死法絕不是雲菲的主意,甚而極有可能,雲菲是陷入了真正的危機。無論如何,雲菲絕對不會抛下她比自己生命還要珍視的弟弟,一個人離開。
不管是什麽人,想要用如此毒辣計策對付鎮撫司的人都不可原諒,更不要說對象還是讓自己心軟過的雲菲。
只是調查了這麽久,都如同亂麻一般,始終沒有頭緒,或者,自己要見見那顏天祺——要說顏天祺殺了雲菲,可能性怕是微乎其微,只是那人既然如此設局,怕是也會和顏家有着某種不可知的聯系……
陳毓強撐着走了一段,終于找到一輛馬車,忙招手,想着坐車回去,誰知道那車夫一看陳毓的模樣,竟是吓得調轉車頭就趕緊走了,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樣。
陳毓低頭看一下自己的模樣,不由苦笑。也不怪車夫不願意拉自己,瞧自己這副慘樣——
身上多處被茶杯碎片劃傷,雖是都不算重,可這斑斑點點的血跡之下,外人看了,可不是有些吓人?
得,還是趕緊去包紮一下吧,只自己的樣子,尋常醫館,怕是不一定敢接,正尋思着去哪裏,一陣香風忽然迎面撲來,卻是兩個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子,正好擦肩而過。
兩人甫一瞧見陳毓也都吓了一跳,待看清陳毓的容貌,眼神卻是一蕩,右邊的粉衣女子更是笑嘻嘻的作勢要攙陳毓:
“哎呀,哪家可人疼的小公子,怎麽就成了這般模樣?姐姐帶你去找淩大夫看看好不好?不瞞小兄弟你說,淩大夫對這類外傷是最有研究的了。”
口中說着,往幽深的胡同裏指了一下。
陳毓還以為她哄騙自己呢,可順着對方手指的方向看去,胡同深處,果然有一個小小的醫館。眼瞧着那姑娘柔軟的胸脯就要靠過來,陳毓不由驚出了一身冷汗,忙不疊道了謝,逃也似的往胡同深處去了。
待進了醫館,才發現這醫館果然小,統共也就不大的兩間房子,裏間影影綽綽能見到挂着的布簾,明顯是主人休息的地方,外間最顯眼的家具就是一個藥櫃了,裏面放着各種藥物器皿,雖然顯得有些擁擠,倒也幹淨整潔。
而藥櫃前,正有一個穿着深褐色衣服的男子正低着頭搗藥。聽見人進來,頭也不擡道:
“姑娘先坐會兒,那邊有剛泡好的菊花茶,我馬上就好。”
太過熟稔的語氣令得陳毓一愣,而且,姑娘?
正自糊塗,門口響起一陣女子吃吃的笑聲:
“呆子,我們在這兒呢。”
男子愕然擡頭,一張有些蒼白的清秀面容,卻有一雙黑湛湛的眼睛,只是那雙眼睛太過滄桑,讓人瞧了就止不住覺得說不出來的沉重。
“你,你是來找我看病的?”男子瞧着陳毓,嘴唇嗫嚅着,神情明顯有些不敢相信。
“可不。”那兩個女子忙不疊點頭,粉衣女子還趁男子沒注意到,不停的給陳毓擺手,一副懇求他應下來的樣子。
眼前情形令得陳毓越發懵懂——自己這副模樣,還怕大夫拒之門外呢,怎麽眼前這男子的意思,竟是唯恐自己不找他看病的樣子?
看陳毓久久沒有行動,那邊粉衣女子已是快哭了,陳毓越發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又瞧見那粉衣女子馬上就要貼上來的意思,吓得忙點頭:
“那個,大夫,能不能幫我看看,剛才不小心被人砸了一下。”
一句話說的粉衣女子“嗤”的一聲又笑了出來——這小家夥,也是個不老成的,什麽東西能把人砸的一身全是血口子?
只這人也算是淩大夫開醫館以來少見的幾個正經病人了,便也給面子的沒有點破。
“好,好——”淩大夫小心翼翼之外,明顯還有些感激,用着商量的語氣道,“公子先慢坐,兩位姑娘的藥已是備好了的,待我送走兩位姑娘,再幫公子診治可好?”
這般好脾氣的大夫還是第一次見到,陳毓心裏的狐疑不免更重,有心離開,只那倆姑娘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正好攔在門口處,無奈何,只得點了點頭,在房間內唯一的椅子上坐下。
淩大夫手腳麻利的開始包藥。
陳毓卻是越看越驚奇——跟在小七身邊,陳毓認識的藥物倒也不少,因而一下就能分辨出來,這淩大夫包的大部分都是些治外傷的藥,只這些姑娘罷了,又不與人打鬥,卻是要這些治外傷的藥物何用?
至于其他那些藥膏,卻是不知是何用處?
“這藥膏外用,一天兩次,紅色的藥包早上喝,褐色的這包晚上服用。”男子邊把一包包藥物交給女子,邊細心的囑咐,到得最後又輕輕道,“可能的話,這兩天歇着吧。”
一句話說的兩個舉止本是有些輕佻的女子眼睛都紅了,卻沒說好,也沒說不好,極快的掏出些散碎銀兩塞到男子手上:
“淩大夫,這是診費。”
說着接過藥物,低着頭就出了醫館。
男子嘆了口氣,神情明顯有些莫名的悲傷。
陳毓掙紮了片刻,卻也明白這淩大夫應是個善心人,終是上前,剛想要讓對方幫自己療傷,卻聽得已經走出老遠的那兩名女子似是提到一個熟悉的名字……
陳毓神情一震,一下把男子推開,搶身來至門外——雖然距離很遠,只陳毓的耳力自非一般人可比,方才那粉衣女子說的,可不正是“雲菲”兩字?
當下顧不得跟淩大夫解釋,縱身便往兩個女子消失的方向而去。待瞧見兩人上了一輛很是花哨的馬車,忙一提氣,正好攔在車前面。
馬車猛地停下,粉衣女子探頭出來,剛要喝問,陳毓已是身形一閃,上了馬車,開門見山道:
“你們認識雲菲?”
聽陳毓如此說,兩名女子臉上的怒容頓時變為驚詫,面面相觑之餘,很是警惕的瞧着陳毓:
“你是什麽人,怎麽認識雲菲姐?”
難不成,這麽俊美的少年也和淩大夫一樣,是雲菲的仰慕者?
想到這一點,兩人的心裏不由又酸又澀——
兩人的命都是淩大夫救過來的,感激之下,自然常來醫館,想着也是照顧一下淩大夫的生意,畢竟,願意為娼妓看病的大夫,其他人不齒之下,根本就不願登門看診。
當初也曾追問過淩大夫為什麽要把醫館開在此處——這胡同周圍包括教坊司的官妓在內,可是大多都是青樓娼館。
淩大夫卻是始終不說,後來追問的狠了,才隐晦的告訴自己姐妹,是因為擔心一個人,怕她受傷了沒人幫着診治。索性把醫館開在這裏,若是上天垂憐,說不好還能有見面的一天……
雖然淩大夫沒說過那人的名字,可兩人細心觀察之下,還是漸漸發現了端倪,淩大夫願意為之忍受屈辱,數年如一日守在這裏不肯離開的那個人,十有八九就是雲菲。
因為自己最愛的人成了娼妓,便善待其他在最底層掙紮的風塵女子,一句話,不過是愛屋及烏罷了。
讓兩人更憋屈的是雲菲的态度,兩人就差跪地求她了,可雲菲卻是始終不肯過來,只冷淡的說兩人定是認錯了人,再說的狠了,就會拂袖而去。
都說婊子無情戲子無義,兩人雖然打心眼裏不想承認這一點,卻依舊對雲菲很是有些看不起——若然有人願意這麽對待自己,自己就是死了也甘願啊!
今兒個之所以會來,也是因為聽說了雲菲身亡的消息,唯恐淩大夫會做出什麽過激的舉動,才想着來看一看,好在瞧淩大夫的精神倒還好。兩人才把滿心的擔憂給壓下。
卻不料方才剛念叨了雲菲一下,這本該在醫館裏的少年就追了過來。
雲菲姐?到了這會兒,陳毓如何不明白兩女的身份,竟是青樓女子嗎?會知道雲菲也不足為奇,畢竟之前在得月樓時,那柳玉函也說過,雲菲是教坊司的人……
陳毓掏出身上鎮撫司的腰牌在兩人面前晃了一下:
“既然是雲菲的姐妹,你們也定然不希望看到她死的不明不白不是?關于雲菲,你們都知道些什麽?全都告訴我。”
“你方才說,雲菲,死了?”一個粗噶的聲音突然在外面響起,陳毓愣了一下,拉開車門,正好對上淩大夫直勾勾的雙眼,下一刻,一下被死死撮住胸口的衣襟,“你騙我的,對不對?”
嘴裏說着,一縷血絲卻是順着嘴角流下。
☆、第 143 章 齊聚京城
? 好不容易送走了兩個不停流淚的女子,陳毓終于有機會單獨和這位淩大夫在一起了。
“你認識雲菲?你們倆什麽關系?雲菲是不是有什麽仇人?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
淩铮卻是直勾勾的瞧着有着點點黴斑的屋頂,仿佛确定了雲菲死訊的那一刻,淩铮身體內的活力也跟着全被抽空了。
方才從兩女口中得知雲菲确是死了,淩铮當時就昏了過去——
十二年前曾經為一時望族的淩家一夜傾覆,家族分崩離析,親人各自生死,曾是家中寵兒高高在上的貴公子淩铮也一夕之間成了階下囚,驚慌恐懼之下,淩铮大病一場。
那段瀕臨死亡、渾渾噩噩的日子,唯一的溫度,便是額頭上不時貼上的那雙溫暖的手……
之後如何艱難的日子,正是想着那雙手的溫度,自己才能熬過來。
可以說,這苦難的人世間,淩铮之所以願意受盡屈辱也要無賴一般活下去,所為的,不過是有朝一日還能有機會把那雙手抱在懷裏……
而現在,一切都沒了,自己曾經的掙紮、痛苦,承受的屈辱也就完全沒了意義……
看着滿臉灰敗的淩铮,陳毓敏感的意識到,這淩铮,絕不只是雲菲的仰慕者那麽簡單——
方才那兩位女子,一個叫紅玉一個叫美玉,據她們說,淩铮的醫館出現在這裏,已經足足三年有餘,可三年多的時間裏,淩铮從來沒有刻意打聽過雲菲的事,更沒有去過教坊司。
如果僅僅是雲菲的仰慕者,那淩铮最應該做的就是攢足銀兩然後到花樓中去一近芳澤,而淩铮的所為,與其說是仰慕,倒不如說更像在信守某種永遠相守的承諾。
陳毓甚至覺得,也許沒有雲菲死的刺激,終其一生,淩铮都只會珍藏那濃烈的能把人逼瘋的感情,而無聲無息的做一個守護者。
可越是這樣,越說明淩铮和雲菲之間,必然發生過外人所不知道的故事,而當務之急,就是讓淩铮開口。
“淩铮,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我們要盡快找到那個有可能擄走雲菲的人,說不好,雲菲她還有一線生機。”沉思良久,陳毓終于道。
雲菲的來歷絕不是小小的官妓那麽簡單。
不然,怎麽可能驚動鎮撫司的人——
當時茶館裏,那小二可不是見到自己百戶令牌後,誤以為是自己人,才會那麽容易就放自己上去。
還有那個傷了自己的可怕男子,當時自己在小院中,可是清清楚楚聽見那威風凜凜的将軍叫他“李大人”,聽口氣,在鎮撫司的地位必然不低。
試問單單憑借雲菲的官妓身份,怎麽可能驚動這麽多大人物?而之所以以為雲菲可能還活着,也是從茶館裏聽到的那一耳朵猜測出來的——記得不錯的話,那侍衛當時正說到姐夫家并沒有藏人,然後便說道雲菲。
以鎮撫司的可怕,既如此說,那就證明,那具據說被奸殺致死的女屍,十有八九應該不是雲菲。
“你說什麽?”淩铮眼珠慢慢的轉了一下,下一刻忽然坐起,一把抓住陳毓的手,仿若漂泊無依的大海中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的稻草,有一點希冀,更多的卻是絕望,“你是說,那女屍,不是雲菲?”
淩铮的表情,仿佛陳毓就是能決人生死的閻羅,而自己破爛不堪的人生就是呈在閻羅案前的祭品,恍惚之外,更有着一份決然。
陳毓點頭:“……雲菲的失蹤絕不簡單,更像是,被人用了掉包計刻意帶走……”
“被人帶走?”淩铮眼珠急促的收縮了一下,臉色也跟着一白,有些苦澀的喃喃道,“難不成,是他?”
若真是他的話,或者,自己還是不要說什麽的好,畢竟,那個人也和自己一般,深愛着敏寧。
這麽多年來,自己最大的奢望,不過是把心愛的人救出火坑,和自己這個百無一用的郎中比起來,那人應該更能夠給敏寧幸福吧——
沒有人知道,自己的姐姐淩雲菲早在淩家被抄家的當晚就投井而亡,而那個自稱姐姐日夜侍奉自己,更在臨離開時把身子給了自己的人,卻是一個叫周敏寧的女子。
周敏寧是淩铮父親好友的女兒,父母雙亡後便寄居淩家。兩人一個是懷春少女,一個是慕艾少年,日日相處之下,自然暗生情愫。
本來依着淩铮的意思,找到合适時機便要央求爹娘幫自己定下和敏寧的親事,卻不料淩家一夕傾覆,合族大小全被投入大牢之中。
唯有敏寧,靠了身邊忠仆的衛護,終是逃了出去。
還以為今生今世再也不可能見到敏寧,卻不料就在自己病重瀕死的那一刻,敏寧竟是頂着姐姐淩雲菲的名字突兀出現。
當時,自己并不明白,那般天牢重地,敏寧如何能夠只身而入,更使用了什麽神通還幫自己請來了大夫……
在把清清白白的身子交付了自己後,敏寧就從自己的生活裏徹底銷聲匿跡。
後來太子大婚,皇上大赦天下,自己終于又成了自由身,本想着即使走遍天下,也要找回敏寧,卻不料一次偶然的機會,卻驚見教坊司的頭牌名妓雲菲竟是和敏寧生的一般無二。
雖然當時自己瘋了一般的沖出去,卻被人打了出來,期間敏寧不過是看了自己一眼,就再沒有露面,可就憑那真情流露的一眼,自己馬上能确定,雲菲,就是敏寧。
所以說這就是自己當初死裏逃生的真相嗎?是敏寧用她自己一世的悲慘換來了自己的茍延殘喘……
“你真要替那惡人隐瞞?”看淩铮死氣沉沉的縮成一團,一副無論如何不願開口的模樣,陳毓嘆了口氣,這淩铮,果然是一個有故事的人,卻是輕聲道,“你知道那被抛屍的女子有多慘嗎,先奸後殺,甚而一張臉還被人砍的血肉模糊,如此心狠手辣,你以為,他有可能善待雲菲嗎?須知,人心都是善變的啊。”
……
“人心都是會變的,周敏寧,我也一樣。”說話的是一個身着黑色錦衣的男子,男子瞧着也就三十出頭,卻不知為何眇了一目,令得英挺的容貌之外,平添了一股煞氣。
而此時,男子布滿老繭的手卻是用力鉗住一個容貌秀美中不失嬌媚的女子的下巴——再次看到這張令自己魂牽夢萦的臉,男子明顯有些失神,只不過片刻,就恢複了常态,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嘲弄:
“當初你傷了我一只眼睛,拼死也要逃出去,本王還以為,你要如何和你那小情郎雙宿雙飛呢,卻原來,放着本王的正妃不做,竟是要跑出來做千人睡萬人嘗的妓、女!本王真是天下第一蠢人,竟然為了你這麽個賤人在淩府中蹉跎四年!”
“季正雄,我不欠你的——”是你,欠了淩家!
即便下巴被掐的生疼,周敏寧依舊努力仰起頭——
如果說直到從季正雄身邊逃開,周敏寧還不能确知對方到底是什麽人,眼下聽這人自稱本王,再加上那有些拗口的古怪口音——
官妓周敏寧自然不應該聽過,而作為鎮撫司密探的周敏寧,卻是一下就能判斷出,可不正是和大周不睦的東泰國的口音?這人又口口聲聲自稱本王,想來這人的名字不是自己以為的季正雄,而是,吉正雄吧?而吉正雄可不正是眼下東泰國權傾一時的攝政王?!
周敏寧咬着牙,如果說當初還只是懷疑淩家的滅頂之災應該和吉正雄有關的話,這會兒卻完全确認了——
這輩子最後悔的,就是當初為何要動一念之仁,救下躺在路邊奄奄一息的吉正雄。
明明自己是他的恩人啊,甚而當初,自己根本沒想要這男人的任何回報,是吉正雄無論如何都要跟在自己身邊報恩的。
更後悔的是,又把吉正雄帶入了淩府——
當初淩家的罪名可不就是私通東泰國?朝廷更在淩府中搜到大量蓋有東泰國印信的信件。淩伯父的為人自己清楚,最是剛正不阿的,怎麽可能會做出那般叛國事來?
可那些信件,卻是鐵證。
這會兒終于明白,其實一切全是出于眼前這個男人之手!
就因為在淩家做了四年的仆人,所以就要讓淩家阖府從這個世上消失嗎?
世上怎麽有人,能夠這麽狠毒。可淩家何辜!
吉正雄愣了一下,眼神癡癡的墜在周敏寧倔強的小臉上,心裏不覺忽悠一下——
當初自己被兄弟迫害,好容易逃到周地,卻是身負重傷,若非遇到溫柔善良的周敏寧,這會兒怕是早就不在人世了。
只是這女人太不識擡舉,自己那般愛她,她卻偏要選擇淩铮那個窩囊廢!
眼中閃過一道戾氣,擡手“嗤拉”一聲拽掉了周敏寧的外衣:
“既是教坊司的頭牌,那伺候男人的本事必然了得吧?既如此,今兒個就好好伺候本王——對了,睡你一晚,要多少銀兩?”
說着,随手拿了塊銀子順着周敏寧的衣領塞了進去:
“夠不夠,不夠本王——”
卻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斷。
“誰?”吉正雄的聲音明顯不悅至極。
“是我。”一個男子的聲音在外面響起,“下官柳玉函。”
“進來吧。”吉正雄蹙了下眉頭,卻依舊把周敏寧扣在懷裏,沒有絲毫要把人放開的意思。
柳玉函走進房間,看到兩人的情形,神情間不免有些尴尬,只是事關重大,還是硬着頭皮道:
“是下官唐突了,只是發生了些事,下官擔心有什麽變化,想着還是先來告訴王爺一聲。”
方才回府,柳玉函因為沒抓到陳毓,而被韓倩雲狠狠的數落了一頓,末了韓倩雲又得意的炫耀,之前她去韓伯霖家時,怕吃虧,就特意找了李景浩,而李景浩竟然真的派了個侍衛陪同。
柳玉函久在官場,聞言心裏不由咯噔一下。要說李景浩對自己一家也是極為照顧的,這麽多年來自己之所以能夠一帆風順,除了二皇子的提攜外,李景浩也居功甚偉。
可李景浩有一點,就是只在适當的時候幫一把罷了,若然自己毫無本事,單憑私人關系,李景浩絕對會袖手旁觀。除此之外,李景浩更不會因私廢公。
就比方說之前在鹿泠郡時,即便岳母一家吃了那麽大虧,倩雲去找李景浩哭訴,李景浩不但沒有幫着出氣,反而狠狠的責備了倩雲,并吩咐自己也好倩雲也罷,絕不許通過任何途徑報複大房那邊。
今天卻這麽容易就被倩雲請了個護衛護駕,雖不能排除許是李景浩心情好,可柳玉函心裏還是有那麽一點兒不得勁。
周敏寧低垂着的眼睛亮了一下,吉正雄臉色卻是一沉——
這幾年也和李景浩打過交道,對方當真是一個狡詐如狐的枭雄,難不成被發現了什麽?
想來想去,也只有诓騙雲菲出來時,自己假托相師交到柳玉書手裏的自己的信物和一張寫有“淩铮”兩個字的字條。
那些東西自己事後又讓人取了回來,可那柳玉書卻是個蠢貨,難不成,是他那裏出了問題?
同一時間,幾輛馬車迤逦入了京城,馬車裏坐着的正是聽說女兒有孕又不放心來京參加春闱的兒子的李靜文……
☆、第 144 章 圈套
? “夫人,到了——”眼瞧着前面就是自家的店鋪,陳慶有些疲憊的臉上不覺浮現出一縷笑意——
即便是在京城,長安裏也絕對算是數得着的繁華街道了,而自家的瑞霖祥綢緞莊就坐落在這條大街上,即便位置偏了些,可一溜九間門面,怎麽也算是很氣派的大綢緞莊了。
而且對于瑞霖祥而言,位置什麽的都不重要,關鍵是他們家的貨物即便在整個京城也是獨一份的——
實打實的唯一一家可以從裘家拿到上好綢緞的一間商號。
便是這一點,就足以讓瑞霖祥傲視其他綢緞莊,生意興隆、長盛不衰。
陳慶是跟着李靜文一起來的,正好有一批貨物,索性一起運了來。
而去貓兒胡同韓伯霖府上的話,正好要從長安裏經過,陳慶便讓李靜文稍候片刻,自己去把貨物跟掌櫃的交接一番。
瑞霖祥前面停的好幾輛馬車,自然也驚動了旁邊的店鋪,衆人有的豔羨有的嫉妒——
這麽多貨物,可全是京城最為搶手的雲羽緞系列,眼下正是換季的時候,各府自然都會剪裁新衫,這瑞霖祥又要日進鬥金了。
尤其是旁邊一間脂粉鋪裏的韓倩雲,看到這一幕,臉色沉得幾乎能擰出水來——
話說自己這脂粉鋪之前可不是賣的也是綢緞,可自打瑞霖祥開起來,這店鋪的生意就一日不如一日,不過三四個月就怎麽也無法經營下去,不得不改賣胭脂水粉之類的物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