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一回頭,正好瞧見背着藥箱從裏面走出來的程峰,僵着臉道: (17)
皆知,即便那老東西上疏了又如何?皇上眼裏可是最揉不得一點沙子的,怎麽可能認同把伯府交給一個私德不修道德敗壞的人?到時候,這伯府,自然依舊是自己的。
倒是阮筠那個妹夫,還真個人才,獻的這一計竟是收到了一箭三雕的奇效,當真是讓人刮目相看。
而讓人刮目相看的除了李運豐外,還有陳毓。
韓伯霖本以為,自己對小舅子人面之廣已是有了充分的認識,可當一大早接到朱府的拜帖時,還是吓了一跳——
本來對方拜帖上非常親熱,甚而那送拜帖的小厮,也只說自家主人是陳毓的哥哥。
就只是那名字,卻是讓韓伯霖頗費了些嘀咕——
朱慶涵,這名字起得倒好,怎麽就和那位小侯爺、大理寺少卿起了一個名字呢?哪裏想到,自己打着呵欠來至外面,才發現這麽一大早就來拜會小舅子的好哥哥可不就是小侯爺朱慶涵?
直把個韓伯霖給驚得,到了嘴邊的呵欠又吓了回去,便是擡着的手也忘了收回來:
“小,小侯爺?”
朱慶涵這會兒倒是和往常眼高于頂的高傲樣子沒有一點兒相同,不獨沒一點架子,還笑嘻嘻的沖韓伯霖還了一禮:
“是我,我來找我家兄弟一起去喝酒,伯霖可有空,咱們一起?”
韓伯霖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忙不疊擺手:
“我還要當值,就不去叨擾小侯爺了。”
開玩笑,以為什麽人都和他一樣嗎?自己可是知道,朱慶涵在大理寺的位置可是特殊的很,去不去官衙頗為自由,自己可沒有他這般好命。
朱慶涵倒也沒有勉強他,擺擺手:
“那我們改日再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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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說着,陳毓終于從外面進來——多年養成的習慣,陳毓自然不是睡過了頭才起的這樣晚,不過是方才正在外面練拳,又回去沐浴一番,才會拖到這般時候。
瞧見陳毓還有些濕的頭發,韓伯霖不由抽了抽嘴角,自己這小舅子果然奇葩,竟是比小侯爺還要大牌,這要是旁人,早不知激動成什麽樣子了,他倒好,該怎麽就怎麽。可偏是朱慶涵絲毫不以為忤,一副甘之若饴的模樣。
“走走走。”見陳毓出來,朱慶涵立馬笑嘻嘻的迎過來,“今兒個大哥什麽都不做,就陪你逛一逛京城。對了,你來京城了,小七那小子呢?”
實在是當初見識了小七讓人銷魂的手段,朱慶涵到現在都懷念的緊。
一句話出口,韓伯霖心一下提了起來。旁人不知道,他卻是清楚,可不是為了那個小七,小舅子自我放逐了整整三年。
好在陳毓不過是滞了一下,神情上并未表現出什麽不妥。卻是沖朱慶涵點了點頭:
“練了會兒拳,正好有些餓了。咱們走吧。”
根本沒準備回答關于小七的問題。
朱慶涵倒也沒有追問,跟着站起身形,兩人并肩往外走去。
等兩人離開,一個鬼祟的人影從胡同裏鑽出來,對身後的人道:
“快去回禀大爺,就說陳毓兩個離開韓府了。”
☆、第 137 章 得月樓
? “呶,這裏是大理寺——”朱慶涵有些無聊的指了指路邊一個以灰色為主調的建築,沖着陳毓眨眨眼,“想不想進去玩會兒?”
進大理寺玩?陳毓嘴角抽了抽——自己看起來有那麽無聊嗎?
“好吧,我當初果然是腦袋讓驢踢了。”朱慶涵嘆了口氣。
要說朱慶涵也是個人才,雖是出身功勳之家,卻是頗有才華,應試時竟也被他考進了二甲進士。
作為京城纨绔的代表人物,當時也很是驚掉了一衆貴人的眼睛——
要說京城裏最可羨慕最有成就的功勳之後當是成國公府的少主成弈,年紀輕輕就是從二品的官員,且手握重權。
不過成弈這樣的人一向是所有人心中高山仰止的存在,反倒是朱慶涵這樣能鬧能玩的更接地氣些。
就是皇上當時聽說朱慶涵考上了進士,也頗為震驚,竟是欽點了朱慶涵入大理寺任職。
朱慶涵這人平時雖是胡鬧了些,人卻也是個有魄力的,大理寺這樣的地方又最需要不懼各種牛鬼蛇神的人坐鎮,數年下來,朱慶涵倒是頗辦了些大案要案,連本是想着讓朱慶涵到大理寺做做樣子的皇上都不由刮目相看。接連升遷之下,已是成了大理寺歷史上最年輕的少卿。
只是纨绔的性子就是如此,時間長了就沒有什麽新鮮感了。朱慶涵眼下就正對大理寺的事務處于一個倦怠期。
正好陳毓來了,朱慶涵終于理直氣壯的找到了休假的借口——有朋自遠方來,不亦說乎?
這會兒看陳毓不願跟自己去參觀大理寺,倒也心有戚戚然:
“好兄弟,明兒個春闱過後,哥哥瞧你必是有大造化的人,就一點,這大理寺就不必來了,忒沒意思——”
常日裏根本連個女人都瞧不見,好不容易來了個吧,還都是罪婦的身份,啧啧啧,甭管之前是什麽模樣,那些女人到了這裏後就全都成了失魂般的木偶,怎麽看怎麽沒勁。
想到此處,眼珠忽然一轉,把了陳毓的胳膊道:
“這也快到晌午了,不然,哥哥帶你去個有意思的地方——”
等大理寺當值的官員聽說少卿大人到了,忙忙迎出來時,只看見兩個身影,正往不遠處一個胡同而去,驚得忙低頭轉回去——
那個胡同一直往裏走,再向右拐,可不就是京城最大的青樓杏花樓?
少卿大人倒是好氣魄,可這麽白日公然請假然後逛妓院真的好嗎?
陳毓自然也不是傻的,更因為上一世姨母曾有過的流落青樓的經歷而對這樣一個所在反感至極。瞧着朱慶涵一路上笑的越發賊兮兮,又隐隐聽到胡同那邊有女子的調笑聲傳來,不覺停下腳步:
“咱們回去吧。”
“啊?”朱慶涵嘴角耐人尋味的笑意一下僵住——本來想着自己這兄弟定然還是童子雞呢,而且實在太想看到自來處變不驚的陳毓待會兒見到那些花枝招展纏上來的女人時會是怎樣驚恐的模樣,這才想要給對方來個出其不意,卻不料這還沒進去呢,就被識破了。
卻是扯着陳毓的胳膊,臉上依舊是賤兮兮的笑,索性打開窗戶說亮話:
“怎麽,兄弟你不想去玩玩兒?都說一起玩過女人的兄弟才是好兄弟,阿毓你——”
下面的話卻說不出來了,卻是陳毓的兩只眼睛全都寫着同樣的一個詞,那就是,幼稚。
堂堂四品大理寺少卿、被那些犯人視為活閻王一般的朱小侯爺還是第一次這麽窘。
只是朱慶涵沒有想到的是,這次惡作劇的後果卻遠不止被好兄弟給鄙棄——
朱小侯爺想要拉着陳毓去逛青樓的消息很快被送到了成弈的案頭。直把個成弈給氣的火冒三丈,之後連着三天把朱慶涵宣到國公府來練手。
話說朱小侯爺這輩子最服的也是最怕的就是自己這成大哥啊,那真是每次見了,比自己親爹面前都聽話、都乖巧。
饒是如此,依舊被連着操練了三天,除了一張臉不疼,全身上下都好像要散了架般,卻愣是到最後依舊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自己到底做了什麽,會刺激到這鐵面的黑面神大哥。
還是直到陳、成兩家訂婚的消息傳來,朱慶涵才欲哭無淚的明白了自己遭罪的根源在哪兒……
當然虧得陳毓沒跟他進去,不然,朱慶涵不定還要凄慘多少倍,至于陳毓,真敢進去的話,下場指不定比朱慶涵還要慘。
這會兒看陳毓慢悠悠轉身往外走,朱慶涵只得垂頭喪氣的跟上,走了幾步,心情卻又好起來——
即便已是做到了大理寺少卿,爹爹每次還拍桌子罵自己鎮日裏只知道結交些纨绔罷了,這會兒倒叫他看看,自己這兄弟怎樣——
文采武略樣樣精通,怎麽說都給自己長臉啊。還有這傲嬌的性子,啧啧,怎麽瞧怎麽對胃口。
這樣想着,竟是再次神采飛揚,索性摟了陳毓的肩,當然發現摟起來有些艱難時,只得又悻悻的放下胳膊:
“可是你自己不去的,真等娶了媳婦兒,有個母老虎管着你,到時候可別後悔……”
娶媳婦兒?陳毓腳下微微一凝。随着年歲漸長,惦記自己婚事的人越來越多,可不知為何,每當聽人提到娶妻一事,陳毓腦海裏都會閃現出小七睜着雙黑溜溜的眼睛盯着自己瞧的模樣,三年過去了,那雙眼睛不但沒有模糊,反是越來越清晰。
正自發呆,忽然瞧見前面的酒樓處似是有人影一閃,陳毓腦袋頓時“轟”的一聲,那個人影,怎麽那麽像小七?
竟是甩下身後依舊喋喋不休的朱慶涵,拔腿大踏步往那處人來人往的熱鬧酒樓而去。
得月樓?朱慶涵怔了下,神情便有些扭曲——這得月樓可不正是成家的産業?裏面用的廚子全是宮裏放出來的資深禦廚,因此那食物自然不是一般的好吃,可朱慶涵卻很少來吃。
倒不是不想來,而是不敢來。
對于大哥成弈,還是放在心裏默默崇拜就好,真是見了面,朱慶涵都頗不自在,那種情形下,自然再好吃的飯菜都會變得沒滋沒味兒。
卻不料自己這兄弟倒是個精的,街上這麽多酒樓,他還就一眼瞄上了得月樓。
罷了,既是給陳毓接風,也委實屬這得月樓最好。
忙也快步跟上去。
那邊陳毓卻已是被人攔住——
因着近日內衆多舉子湧入京城,各大酒樓生意都好的緊,什麽同年同窗、故人之子都紛紛定好位子給人接風,尤其是得月樓,根本早在半個月前所有席位就全都預定了出去。
除了幾個給特定人物留着的包廂,其他的根本就連一個位子都沒有了。
“公子,我們這裏沒有座位了,公子想品嘗小店的飯食,不妨換個日子——”那小二也是個能說會道的,竟是無論如何不許陳毓進去。
“我找人,只進去看一番,沒有我找的那個人,馬上就走。”陳毓只覺一顆心仿佛被放在油裏煎一般,三年了,除了在夢裏,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神似小七的背影,雖然知道可能性不大,可陳毓還是想要看一下。
沒想到陳毓如此油鹽不進,那小二也有些不開心了——開玩笑,得月樓可是成國公府的産業,從建好後又怕過誰來?當然,有成國公府這棵大樹罩着,便是王孫貴族,等閑也不敢在這裏鬧事。
這小子一口的外地口音,還就敢在這裏耍橫了?當下臉就沉了下來,丢下一句:
“這不合規矩。”
就準備趕人。
“哎呀,這不是陳公子嗎?”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陳毓循聲望去,卻是趙恩澤,并幾個江南舉子,除此之外,還有兩個不認識的人。
幾人的模樣,明顯是要往得月樓裏進。
陳毓想都不想直接站到趙恩澤身側:
“我們是一起的。”
說着徑直對趙恩澤道:
“趙公子不介意再加一把椅子吧?”
沒想到陳毓還有這樣胡攪蠻纏耍賴的一面,趙恩澤真是有些目瞪口呆,卻也并不願拂了陳毓的面子,剛要點頭,卻不妨旁邊的那個明顯有些陌生的方臉男子卻不耐煩的道:
“這是得月樓,可不是尋常鄉下小酒館,哪有随便加椅子的!”
又沖着旁邊的緋衣男子抱怨道:
“子望,別在這兒杵着了,咱們快些進去吧,得月樓的這個包廂,不是你說想要給你表弟接風,又說江南才子如何博學,我至于去找了那麽多人嗎?今兒看着,也就……”
一句話說的趙恩澤的臉色也有些不好看。
趙恩澤的表兄叫聞子望,也是今科應試舉子,至于那個一道前來的方臉男子則名叫方名學,是聞子望國子監的同窗。
自古南北學子互有鋒芒,自來誰都不服誰,如果說原先還不明白方名學的心思,那一路走來,卻也夠讓趙恩澤清楚,方名學的心思,分明是想要跟自己比試比試——
聽他的口氣本是想要跟解元陳毓較量一番的,只是找不到陳毓的行蹤,無奈何只得找上自己。一路上說起話來,那可真是句句帶刺。
這會兒又這個德行,當下也不再忍,索性也不理他,轉身對聞子望道:
“表哥,我跟你介紹一下,這位陳公子就是我們江南桂榜上的解元公,陳毓陳公子。”
又對陳毓道:
“陳公子,這是我表哥,聞子望,眼下在國子監就讀。”
江南府的解元?一句話令得聞子望和方名學都大吃一驚。
實在沒料到,江南府的解元竟是這般年輕!
“陳公子,”聞子望語氣卻是有些抱歉,實在是得月樓後臺硬,即便知道了陳毓的身份,也很想交流一番,奈何之前訂的就是七人的包廂,若然随便加人,勢必要換位子,正如方名學所言,別的酒樓或許可行,得月樓這樣的頂尖大酒樓卻是不行的。
當下斟酌詞句道:
“不然,改日子望再單獨宴請公子,以表謝意?”
陳毓果然有些失望,只得退後一步:
“幾位公子,請——”
卻是瞟了眼神色終于緩和下來的店小二一眼:
“我站在門外等,不犯法吧?”
說着後退一步,徑直抱胸站到了門口——既是進了酒樓,總有吃完飯的時候,就不信人進去了就不出來了。
那小二好險沒哭出來——
老天爺,這人怎麽這麽沒皮沒臉啊。方才已經聽出來了,對方可是堂堂江南解元公的身份,這麽多人面前被趕出去不說趕緊走,還要杵在這兒當門神?
要知道無論如何都要趕這位公子離開,可是方才掌櫃的特意吩咐的。
正自焦慮,又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卻是店掌櫃,匆匆跑了過來,臉上神情卻明顯有些糾結——
方才小小姐突然駕臨,把個掌櫃的給慌得什麽似的。倉促間就聽小姐說讓攔一下後面的藍袍男子。
虧得自己無措間除了派小二先去擋一擋外,還趕緊把酒樓的護衛全叫了來——
敢跟蹤成國公府的寶貝七小姐,不是活膩味了嗎?
本想着這麽機靈的自己,定會讓小小姐刮目相看,卻不料看自己帶了那麽多手持棍棒的人,小小姐臉當時就拉了下來。
更吩咐,讓自己去請那位公子到常日裏給少國公留着的那個房間就坐。
掌櫃的雖然依舊糊塗,卻頃刻間明白過來,小姐雖然暫時不想見那位公子,那位公子卻是小姐看重的人。
登時吓得出了一頭的冷汗。
忙不疊跑下來,正好聽到陳毓說準備就這樣站在酒樓門前,忙擦了把冷汗陪着笑臉上前:
“哎呀,那怎麽好——”
好在有人快了一步,卻是朱慶涵,關鍵時候終于趕到,沖着掌櫃的道:
“喂,老成,還有沒有房間,給我和我兄弟準備一個——”
掌櫃的回頭,臉上笑容明顯實誠多了:
“哎呀,這不是小侯爺嗎,不知小侯爺的兄弟是——”
“就是他了。”朱慶涵拉了下陳毓的胳膊,“怎麽樣,有位子沒?”
因是成家的産業,即便是朱慶涵,也是不敢在這裏耍橫的。甚而即便這樣問了,朱慶涵也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畢竟,別人不知道,他還不清楚嗎,得月樓也就幾個包間不管客人多少都空着——
一間是成弈的,一間是留給成家小姐的,剩下的幾間則是太子并幾位皇子的……
這些人,朱慶涵自認沒一個人惹得起。
掌櫃愣了一下,臉上笑意更濃——正發愁怎麽找個合适的借口把人領到大公子的包間呢,可巧,小侯爺就出現了。
忙不疊把兩人往裏面讓:
“大爺的房間這會兒正好空着,小侯爺,快請,陳公子,請——”
雖說朱慶涵身份非常,這位陳公子怕是更不能怠慢,那可是小姐親自點名要好好伺候的貴客。自然在掌櫃的心裏遠比朱慶涵還要值得巴結。
朱慶涵先是一怔——成大哥今日不在?轉而又是一喜,哎呀,那可是太好了,自己不用擔心什麽了。緊接着卻又有些糊塗,自己什麽時候面子這麽大了,竟是連成大哥的房間都可以坐了?
管他呢,難得有這樣一個機會!
竟是在趙恩澤幾人的目瞪口呆中徑直拖着陳毓上樓了。
☆、第 138 章 嬌客
? “這個陳毓是什麽背景?”
方名學蹙了眉頭道。
方名學的父親在督察院任職,而督察院則是糾察百官風紀的地方,方名學本就覺得以陳毓的年紀,得了江南府的解元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這會兒看陳毓甫入京城,竟是立馬和一位侯爺勾肩搭背,立即覺得自己之前的猜測太對了,那少年會得解元,裏面不定有什麽彎彎繞繞呢。
趙恩澤卻是早對方名學膩味透了,自然不願把陳毓乃是大儒柳和鳴關門弟子的事情說給他聽。除此之外,對陳毓的背景,也同樣有一種摸不透的感覺——
在江南府時有欽差大人護着也就罷了,怎麽來了京城,還立馬就和一位小侯爺這麽親熱了?
聞子望卻不欲幾人再多說,看方名學明顯有些惱火的模樣,忙壓低聲音道:
“咱們還是進去吧,至于那位陳公子,還是少惹為妙——你們知道那位小侯爺是哪個?”
“哪個?”方名學對此倒是最感興趣,更是暗暗下定決心,知道那小侯爺的來歷,說不好就能把那個看着就不順眼的解元公的關系網給弄清楚,少不得回去禀報父親,讓父親好好的“督查”一番。
朱慶涵的名頭別人不知道,聞子望卻是清楚。無他,聞父可不就也在大理寺任職?
當下意味深長的瞧了一眼方名學:“他呀,就是誠毅侯府的世子爺朱慶涵,別看年齡不大,卻正經是四品大理寺少卿。”
方名學一張臉頓時成了豬肝色——
若是別人也就罷了,大理寺少卿朱慶涵的名字卻是早有聞名,別看是進士出身,卻最是個混不吝的主。平常心情好些也就罷了,心情不好的時候,說鬧騰起來就能鬧騰起來。
前些日子因為他逛青樓的事被幾個禦史和督察院的人參了,被皇上在朝堂上訓斥了幾句。
要是別人,說不得早被吓死了,朱慶涵倒好,朝堂上認罪認得好好的,拐回頭下了朝,就跟幾個參他的官員鬧了起來,甚而幾個官員還每人挨了他一腳。
皇上倒好,聽說這件事不但沒怪罪朱慶涵,還笑着說他是真性情!
當然,方名學為何知道的這麽清楚,則是因為,他爹就是挨了腳踹的官員中的一個!
“還解元!也就是個纨绔罷了。”據此,方名學更加認定那個江南解元陳毓定不是什麽好東西,小聲嘀咕了一句,卻不敢再張狂——
開玩笑,連自己老爹都敢踹,自己這樣的,不是上趕着找虐嗎!
陳毓自然不知道因為一個朱慶涵,自己也成了人人鄙棄的纨绔。他的全副心神都在來得月樓就餐的客人身上,可惜直到跟着掌櫃的進了房間,都沒再見着那個神似小七的背影。
雖然陳毓這麽大模大樣的窺探其他客人明顯有些逾越,掌櫃的卻是什麽話都沒說,待進了那裝飾華麗中不失淡雅的房間,才陪着笑臉道:
“小侯爺,陳公子,你們少坐,小的這就讓人先上幾道得月樓的招牌菜來。”
又指了指那間闊大的窗戶,得意的道:
“咱們得月樓既名為得月,就是因為樓層夠高,視角夠廣,站在窗戶這兒,幾乎就能把整個京城盡收眼底,陳公子第一次來京城吧?不妨先看會兒外面的風景,不瞞公子說,咱們整個得月樓可就數這裏看的最好。”
一句話說的陳毓立即站起身形——會來這得月樓可不是為了吃飯,既然這裏視線最好,正好可以用來觀察那些離開的客人,既不會錯過那個背影,又不至于影響得月樓的生意,倒也算是兩全其美。
倒是朱慶涵眼神明顯有些怪異——怎麽覺得這個老成有些古怪啊?不然,如何對自己兄弟那般客氣?
注意到朱慶涵的審視眼神,掌櫃的表情僵了僵,好在朱慶涵并沒有在意——自己兄弟嗎,被人擡舉了自然沒什麽不好的。
待得輕輕關上門,掌櫃的四處看了看,等确定陳毓兩人并沒有注意自己,這才身形一拐,往旁邊一個更加幽雅的房間而去,輕輕敲了下門,裏面開了一道縫來,掌櫃的忙閃身進去,沖着端坐在正位上的小七道:
“已經按照小姐說的,請那位陳公子去了大爺常日的那間包房用飯。不知小姐還有什麽吩咐?”
眼角的餘光卻是觑見小姐面前擺的滿滿一桌子菜竟是一點兒都沒動過。事情果然有些古怪,要知道這些可全是小姐愛吃的!
小七卻是一點都沒注意到掌櫃的異常。
其實自打知道陳毓來了京城,一直宅居在家那裏都不想去的小七便不時找借口到街上去,所奢望的,不過就是能和陳毓來一次“偶遇”。
方才意外看到陳毓時,小七根本立刻就傻了。天知道在看見那個久違了的身影的一刻,小七多想跑過去,即便什麽都不做,哪怕就是在近處看一眼心上的這個人也好啊!
只是大哥既是已透漏了會給自己做主的心思,更是明言,定親前不許私自去見陳毓。
明白大哥是怕自己會被人看輕,又春闱在即,小七只得忍下滿腹的心酸和眷念。想到毓哥哥這會兒就在隔了不遠的那個房間,小七眼睛都紅了。
聽小七久久沒開口,掌櫃的不免有些詫異,待要擡頭,卻正好瞧見一滴晶瑩的水珠砸在地上,水珠四濺處,吓得掌櫃的一激靈:
“小姐——”
“無事。”還是旁邊的半夏聰明,忙幫着掩飾,“小姐方才迷了眼。”
掌櫃的嘴角咧了咧——得月樓裏根本纖塵不染,哪來的灰塵?卻也不點破。
那邊半夏已是不住的沖自家小姐使眼色——
到這會兒如何不明白,方才跟着自己幾人到了酒樓的那個俊美無比的少年,就是小姐這幾年郁郁寡歡的根源所在。
本想着不會是個空有副臭皮囊的纨绔吧,孰知,打聽了才明白,那少年竟是江南府的解元!而且瞧大爺的意思,分明也是相中了的。
那豈不是說,那陳毓就是板上釘釘的國公府的嬌客了?
枉自己平日裏還替小姐的婚姻大事擔心,沒想到小姐這麽争氣。不獨心裏已是有人了,還是個這麽好的。
念了好幾年的人,這會兒好容易見着了,有什麽話還不趕緊說,沒得待會兒走了,又該魂不守舍了。
旁邊白草也是個伶俐的,當下抿嘴一笑,悄聲道:
“那可是朱小侯爺呢,成掌櫃的若是伺候不周,說不好就會被怪罪,不然,小姐提點掌櫃的幾句?”
掌櫃的感激的看了眼白草——方才可不就差點兒犯了大錯?當下一疊聲道:
“還請小姐示下。”
小七也意識到自己行為怕是有些不妥,瞪了一眼一臉八卦等着自己開口的半夏和白草,兩個促狹的死丫頭,分明是一副等着看笑話的模樣。
卻也不再矯情——自己就是惦着阿毓怎麽了?
當下道:
“上的菜以浙菜為主就好,另外再加個宮保雞丁、燈影牛肉,對了,再來個清炖蟹粉獅子頭,菊花鲈魚球,還有佛跳腳……”
阿毓雖是江南人,口味卻是有些重,本來川菜怕是更合他口味,就是這會兒天氣有些燥,吃多了怕是要上火……
這麽不假思索的說了一大串,掌櫃的聽得一愣一愣的,越發好奇那位陳公子的身份,實在是小姐也對那人太熟悉了吧?竟是對對方的喜好掌握的一清二楚。
至于旁邊的半夏和白草,則是一直捂着嘴巴偷着樂——就說小姐的口味怎麽和府裏其他主子都不一樣,專好嘗試些重口味的,每每把自己辣的眼淚都下來了,還硬撐着吃,原來根源在這裏呢——可不就是為了和那陳公子保持一樣的口味嗎。
都說小姐是個性子冷的,這會兒瞧着,分明是個至情至性的才對。
直到把要交代的事情交代完,小七才發現下面站着的幾個人的異常,直臊的一張小臉通紅,等掌櫃的離開,才橫了半夏兩人一眼:
“走吧,咱們從後門出去。”
陳毓自然不知道,得月樓竟然還有後門這東西,又因一直關注着窗外樓下的情景,連掌櫃的上了什麽菜都不知道。
倒是朱慶涵,心情不是一般的郁卒,明明方才已經吩咐下去,自己喜歡清淡些的樣式,結果除了一道湯外,上得全是重口味的菜又是鬧哪樣?
好在陳毓筷子卻是沒停,即便一直關注着外面,卻吃得香甜的緊。
那掌櫃的提着的心終于放下來,笑呵呵的告退,竟是絲毫沒有要去跟朱慶涵解釋一下或者安慰一番的意思。
弄得朱慶涵簡直要懷疑,這掌櫃的是不是故意的,或者是想要巴結陳毓?可也不對啊,旁人不知道,自己還不清楚嗎,陳毓的爹雖是官至三品,可在公侯滿京城、官員遍地走的皇城根下又算的了什麽?
怎麽可能放着自己這個正經小侯爺不巴結,倒是上趕着給一個外官的兒子獻殷勤?
可就是覺得,貴為大理寺少卿、誠毅侯府小侯爺的自己赤裸裸的被無視了又是鬧哪樣啊?
好在掌櫃的也不是全無良心,終是又讓小二上了兩道朱慶涵喜歡吃的菜,才讓朱小侯爺受傷的心靈稍稍得以慰藉。
這邊剛吃了幾口,隐隐約約卻聽見一陣争執聲傳來,不由暗暗詫異,倒不知什麽人這麽牛,敢到得月樓鬧事?
那邊掌櫃的又何嘗不是一樣的心思?
看着眼前一臉公事公辦的所謂大理寺官員,掌櫃的臉色即便有些不好,卻也沒有阻攔——
一個小小的大理寺丞,還真沒被放在眼裏。
就只是大爺早就吩咐過,得月樓是正經的經商之所,除非确定對方是來鬧事的(那對方的下場可不是一般的慘),不然絕不可仗勢欺人。更不得和官府作對。
眼下這叫褚安亮的人既是一早亮出了身份,又直言是在酒樓中用餐的客人攤上了人命官司,自然不好阻攔。
卻是橫了一眼跟在褚安亮身側頤指氣使的柳玉書一眼:
“這位又是做什麽的?”
明顯察覺到掌櫃的不悅,褚安亮心悸之餘又極為不悅——
不就是得月樓的一個掌櫃嗎?在自己面前就敢擺譜!卻還偏是動不得。至于說心悸則是明白這得月樓可是成國公府的産業,自己今兒個來無形中就有不給成國公府臉面的意味。
只是柳玉書是柳玉函大人的哥哥,柳大人之前言語中已是透露出來,讓自己盡量配合這柳玉書。
沒辦法,只得跟他到酒樓走一趟了。
管他呢,反正自己本就和柳大人在一條船上,而柳大人則是公認的潘系官員,潘系和成系本就是死對頭,如此,自己便是給了成家難看又如何?至于成家,要是和自己這樣一個小人物計較未免有失身份,而且自己這麽上門打了成家的臉,怎麽說柳大人也得承情不是……
當下也不同掌櫃的客氣,冷了臉道:
“他是命案的見證人,自然要跟我們上去指認兇徒。”
“不錯。”柳玉書一挺胸脯道。
雖是伯府嫡子,可這得月樓的宴席價錢委實是高,柳玉書也就能偶爾到這裏打打牙祭罷了,甚而連這裏的掌櫃都不能輕易見到,還是第一次這麽威風凜凜的叫來掌櫃的訓話,柳玉書這會兒的心情自然不是一般的得意——
自己可是有大理寺丞親自護駕!
當下頭一昂,大聲道:
“陳毓在哪裏,快給爺滾下來!”
一句話喊得堂上衆人紛紛側目,方名學那桌因離得大門最近,自是聽得清清楚楚。趙恩澤神情就變了一下,方名學卻是樂了——
就知道那叫陳毓的不地道,這會兒瞧着,還讓自己猜着了,惹上了大理寺,那陳毓怕是很快就得吃牢飯去。
眼瞧着掌櫃的臉一下沉了下來,褚安亮頓時變了臉色——這個柳玉書是怎麽回事,真蠢還是假蠢啊。假裝不知道得月樓的背景硬闖進來是一回事,這麽一來就胡攪蠻纏惹怒得月樓的人又是另一回事。
只是人是自己帶來的,卻也不好示弱。
到了這時候,掌櫃的如何看不出來褚安亮一行有異,若然是平時,早派人打了出去,只是這會兒,卻是又有了其他主意——
朱小侯爺的性子別人不知道自己還不知道嗎,最是個護短又愛無事生非的,別人不惹他還經常手癢呢,這褚安亮竟是送上門來要招惹他的兄弟。
有朱小侯爺在,自己倒要看看這褚安亮會落得怎樣悲慘下場。
當下讓開身形,一轉身卻是迅速召集來所有護衛,令他們上樓,一切聽朱小侯爺調遣,當然,如果朱小侯爺沒有發話,那大家只管自由發揮,務必保得陳公子絕不會被人傷了一根汗毛,至于過程中是不是有誤傷,比方說那不長眼的褚安亮和柳玉書,就不在掌握之中了……
☆、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