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一回頭,正好瞧見背着藥箱從裏面走出來的程峰,僵着臉道: (5)
閉上了,所有人的眼皮卻都不停顫動着,實在是他奶奶的,那饅頭的香味兒太好聞了,這輩子,還沒有聞到過這麽香的味兒道。
現在已經是第十四天了。
随着“咚”的一聲響,又一個又香又軟的饅頭丢了過來,好巧不巧,那饅頭正好落在兀格腦袋邊,只嗅了一口,兀格就痛苦的捧着小腹蜷縮成一團:
“老大,你,殺了我吧!”
實在是自己連自殺的力氣都沒有了,更可怕的是,手竟然不受控制的往饅頭那裏伸了過去,連帶着看過去的眼神也渴望無比,體內每一部分都好像在拼命的叫嚣着:吃吧,吃吧,即便吃了後會堕入阿鼻地獄……
鐵赤眼睛微微張開一條縫,抓住兀格另一只哆嗦着想去拿刀自裁的手:
“吃了吧。”
說着勉強坐起身子,沖着外面道:
“讓你們,主事者,來見我……”
短短的一句話,竟是分成了三段,待說完最後一個字,鐵赤已是連氣都喘不上來了——
如果說開始還不懂周人想要做什麽,可到現在為止,要是還不明白,那就真是蠢到家了。
周人,無疑想要瓦解己方數人的意志,進而在談判中獲得更大的利益。
雖然明知道和周人合作是明顯的飲鸩止渴、與虎謀皮,可到現在鐵赤不得不承認,在經歷了這麽多天的折磨後,即便是自诩具有鋼鐵意志的自己等人,也已到了崩潰的邊緣。
罷了,周人還有句老話,叫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眼下最要緊的是回到草原,奪回屬于自己的一切。
很快,一陣腳步聲響起,一衆錦衣衛簇擁着一個長身玉立的年輕人健步而來,他的身後則恭恭敬敬的跟着徐恒和顧雲飛兩個。
鐵赤努力集中精神,在年輕人身上定了一下,最後落在年輕人腰間溫潤玉佩垂下的黃色穗子上,臉色終于緩和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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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是受了這些日子的折辱,但好歹對方派來的是一個皇族子弟,而不是随便弄個上不得臺面的人來輕賤自己。
年輕人一揮手,便有手下疾步上前,放置了幾把椅子并一方桌案在兩方人中間,甚而還上前扶起鐵赤等人在談判桌前一一坐下——
只是相比于周人坐姿的挺拔而言,鐵赤等人的形象無疑太過狼狽而有礙觀瞻,說好聽點是坐,說難聽點根本就是癱成一團。
“王子和幾位貴客先用點粥暖暖腸胃。”年輕人優雅中透着矜貴,舉手投足間盡顯上國氣度,看似謙恭得體的笑容中又自然流露出一種高高在上的傲慢。
若然平時,心高氣傲的鐵赤等人如何受得了?這會兒卻根本顧不得腹诽對方,實在是之前堅持着還則罷了,這會兒一松懈,再加上面前香甜粥品的強烈刺激,就覺得饑餓的感覺更是鋪天蓋地而來,竟是端起各人面前的小碗,不顧形象的一飲而盡。
等西裏呼嚕的把手裏一小碗粥喝完,幾人終于能坐直身子擡起頭了。
年輕人眉目含笑的瞧着鐵赤等人,神情足夠尊重,仿佛這裏不是破舊的寮棚,而是皇宮大內的宴會大廳。至于鐵赤等人餓死鬼投胎一般的喝湯架勢更是視若未見。
待人收拾幹淨桌子,單手推過來幾份協議:
“這些條款,還請王子殿下簽署,等這邊事畢,菜肴酒馔應該也會備好了。”
方才不吃東西還好些,那麽點兒湯進肚裏,鐵赤等人力氣雖是有了些,卻明顯更餓了,甚而鐵赤雙耳都不住轟鳴,便是面前這些周人也仿佛全都化成了香香甜甜的大白饅頭……
眼睛發花的看向那些條款,不由苦笑,也不知是哪個王八蛋拟的這些操蛋條款,雖是俱皆苛刻,卻偏又在自己接受範圍之內,并未超過自己底限。
即便當初戰敗被擒時,大周拟定的協議都比這寬松。
可眼下卻已是沒有了讨價還價的可能——
一則,實在沒力氣跟一瞧就不好搪塞的眼前幾個人唇槍舌劍的交鋒;
二則,被擒時自己背後的家族雖是遭到重創,卻是依舊屹立不倒,可這會兒要是不想法趕回去,鐵翼族就将永遠從草原上消失。
傲骨和滅族之禍,鐵赤還是分得清孰輕孰重的。
當下草草看過一遍,便沉默的接過周人遞來的上等羽毛筆,又加蓋了自己的印信。
等鐵赤落下最後一個印章,年輕人緩緩吐了口氣,嘴角無論如何也忍不住的一下又一下的揚起,本是嚴肅的臉龐瞬間變得和煦無比,籠在袖筒裏的手攥了攥又松開——
沒有人知道,他袖子裏還有三套方案,而方才拿給鐵赤的,無疑是最想達成也對大周最有利的那套,本來想着,能簽署其中任何一個方案上的條款都是父皇并朝臣能夠接受的,卻沒料到幸福來得這麽容易,竟是完成了幾乎所有人都認為最不可能達成的那套方案。
轉頭瞧向徐恒和顧雲飛,此次談判成功,這兩人功不可沒——這饑餓之法當真絕妙,若沒有之前這麽長時間對鐵赤等人意志的摧殘,自己焉何會有此等輝煌戰果?
待得回朝,無論如何要替這兩人向父皇請功。
“給你們獻策的是誰?”鐵赤撂下筆時卻忽然擡頭問了一句,眼睛更是落在徐恒和顧雲飛的身上。
若真是關起來嚴刑拷打,鐵赤等人說不好早就來個玉石俱焚了。也就是這等刁鑽的軟刀子磨人,以為自己還有希望,到得最後,只能被牽着鼻子走到別人設好的套裏……
徐恒和顧雲飛微微一笑,卻是均沒有回答。
年輕人剛要開口,就聽鐵赤接着道:
“是不是那個騎着兔子沖過來的小子?”
說這句時,語氣不自覺有些陰森。
騎着兔子沖過來的小子?年輕人第一感覺是鐵赤餓瘋了吧?再看向徐恒和顧雲飛莫測的神情,心裏卻“突”了一下,難不成鹿泠郡還有其他高人,獻了這條妙計的另有其人?
此種情況下卻也不便多問,直接令人趕來兩輛馬車,拉着餓的東倒西歪的鐵赤等人往鹿泠郡守府而去。
鐵赤等人被人扶下車來,正好和已是能勉強下地行走的朱慶涵碰了個正着。
雖是身體好些了,可明顯還有些虛弱,這麽一動,傷口處也是疼的緊,朱慶涵卻依舊勉強拄着拐杖死死撐着,終于再看到嘴唇幹裂、瘦的完全不成人樣的鐵赤等人時露出無比快意的會心一笑——
小毓的法子果然好,自己被挾持了旬餘,這些王八羔子也一報還一報的挨了這麽多天的餓,更不要說這些日子以來時時刻刻處在死亡邊緣線上的絕望和恐懼。
嗯,雖是沒能親自報仇,看對方比自己好不了多少的凄慘模樣,這心氣也終于順了。
沖着被簇擁在最中間的年輕人深施一禮,才歡天喜地的探頭對身後車子裏的人道:
“小毓,哥哥氣順多了,大恩不言謝,這份情義,哥哥記着了。”
年輕人腳不覺頓了一下,很是好奇車裏坐了什麽人——怎麽聽朱慶涵的意思,他被鐵赤等人挾持的仇恨,是車裏人幫他報的呢?
還未想清楚個所以然,一道灰色的影子突然在眼前一閃,竟是直定定的往馬車內沖去,裏面的人似是猝不及防,躲避不及之下,重重的撞在車廂上:
“朱,慶,涵!”
一個惱怒的聲音響起,朱慶涵吓得腦袋一縮——哎呀,闖禍了,想着今兒個就要跟着太子殿下離開,自己才厚着臉皮跟小七要了各種各樣的藥物,尤其是那個引來兔子的,就偷偷往陳毓身上撒了一些,想着再領略一番兔大神的風采,還想着自己走時能瞧見就很開心了,哪想到這藥效竟是這般神速。
這幾天早見識了小毓的手段,朱慶涵可不願臨走時再留下“終生難忘”的回憶,當下顧不得傷口疼,無比麻溜的一轉身就跟在了太子的後面。
即将被人扶入酒樓的鐵赤卻忽然站住,恨恨的瞪了眼馬車——毫無疑問,車裏面的應該就是那個坑了自己的無比狡詐的少年。
太子也有意往車廂裏瞥了一眼,透過微微掀起一角的車帷,隐約能瞧見一個宛若新竹般挺身坐着的峭拔側影,雖是腳下沒停,神情卻是無比感興趣的模樣——
倒沒想到鹿泠郡還真是藏龍卧虎,自己一定得想法子認識一下這位高人。
☆、第 106 章 走眼了
? “先生,喏,這是方城府那邊的特産,先生嘗一下,可合口味……”
“還有這兩件棉袍,北方的棉花最是綿軟,先生穿穿看可還合适?”
……
瞧着鋪滿一床的衣物,以及桌子上滿滿的各種吃食,柳和鳴臉上的笑意那可真是止也止不住。
要不就說眼光好呢,這個關門弟子可真真是個寶呢。
不獨小小年紀一筆好字就自成一家,更兼聰明的緊,書本學問一點就透,難得的是寫得文章辭藻華美還在其次,更是言之有物,往往能一語中的切中時弊,心胸之練達,竟是還在諸多成年人之上。
讓老先生最最喜愛的一點還是,小陳毓外表瞧着酷酷的淡淡的,對誰都愛答不理的樣子,可真是接受了誰,那真是好的讓人心肝肺都是顫的。
怪不得孫女那般稀罕,自己現在瞧着,這小徒弟可真是比他那些師兄好的太多了,若然自己能有個孫子,也不過如此吧?
卻依舊要擺出為人師者的威嚴:
“離開這麽久,學業可有荒廢?”
聽得旁邊伺候的下人嘴角直抽抽——
臉板的這麽緊,聲音卻這麽溫柔,甚而那一臉燦爛的笑都沒收起來,先生也真是夠了。
卻根本沒注意自己也抱着一沓驢肉火燒笑的跟個傻子似的——
連自己愛吃什麽都記得這般清楚,小公子實在是太可愛了。
只是一室的靜谧很快被外面的腳步聲打破:
“先生,外面有客人到訪。”
“客人?”柳和鳴勉強收住笑,示意陳毓開門,卻在看到來人的第一時間站起身形。
正撩起衣袍下擺一級級踏上臺階的年輕人也看到了柳和鳴,臉上頓時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忙搶上前幾步,一把扶住柳和鳴依舊坐下:
“多日不見,先生風采依舊如昔啊。”
“托你吉言。”柳和鳴拍了拍年輕的人的手,“我這身體自己知道,還是老了啊。”
又吩咐陳毓:
“還愣着幹什麽,給你師兄看座啊。”
陳毓卻是怔了一下——年輕人甫一進來,陳毓就認出,對方可不正是之前在府衙前被前簇後擁的那位尊貴之人,倒沒想到竟然和先生有舊。
只是那人的身份,這會兒纡尊降貴,怕是和先生有話要說,哪想到正準備悄悄退下去呢,先生卻忽然這麽吩咐自己——
看座這樣的事,自來都是阿午做的,先生如此,明顯是想要自己和貴人結識的樣子。
果然,聽了柳和鳴的話,年輕人随之看了過來,眼睛在陳毓身上注目片刻又旋即轉開溫聲一笑道:
“這是先生的後輩嗎?倒是有些面生呢。”
這麽小小年紀,想着應該是先生同宗後人。
早知道老先生這一房是斷了傳承的,先生當初離開時,自己就曾多次暗示,讓他從後輩中選取看得上的過繼到膝下,到時候有自己護着,給他個一官半職,好歹讓老先生這一支傳下去,百年之後,也有個祭祀香火的。
無奈老先生卻是始終未曾應允,現在瞧着,這是終于想通了?
只是本來準備在鹿泠郡盤桓幾日,和先生敘敘舊情,再請教些治國之策的,無奈父皇忽然讓錦衣衛發來緊急诏令,自己這就要回返。也沒時間同先生敘話太久了。
“陳毓見過公子。”陳毓已是上前,不卑不亢的沖着年輕人一拱手。雖然知道對方身份必然尊貴,可人家既然沒有表露身份,自己當然只能跟着裝糊塗。
“陳毓?”年輕人明顯有些訝異,不是先生的後輩子弟嗎?怎麽姓陳?轉念一想,卻又明白,難不成是先生看得上眼的有些聰明的孩子?
只是這孩子用心培養的話,将來許是會有出息,于現在的自己而言,還是太小了,畢竟自己手下那麽多股肱之臣,哪個不是才高八鬥?随随便便拎出來一個,都得把這少年扔到十萬八千裏之外。
先生果然還是老了,不複之前的睿智,而是有些憑喜怒做事了。
心裏雖是不以為然,到底想着先生的面子還是要給的,當下笑道:“陳毓嗎,瞧你的衣着,身上已是有了功名嗎?果然是少年英才呢。”
随手從侍從捧着的禮品中取出一方上好的硯臺并一盒散發着淡淡香氣的松墨遞過去:
“有先生教導,将來定然大有可為,我等着看你大展宏圖的那一天。”
語氣中不乏鼓勵和勸勉——
于鹿泠郡而言,一個十二歲的秀才或許稀罕的緊,于自己而言,見過的比這更小的天才不要太多才好。先生既然報了這麽大的期望,只希望将來這孩子不要泯然衆人矣才好。
柳和鳴撚着胡須,眼睛中閃過些許未知的情緒——
自己這個學生作為儲君,無疑是合格的,就是在儲君的位子上坐久了,很多時候總會不自主的把簡單的事情想得過于複雜。本來想給他一個驚喜,只是學生不稀罕的話,那就不用多說了,早晚有一天,讓學生自己開口跟着讨要。
陳毓如何看不出年輕人話裏的敷衍?只是對方的身份,肯這麽跟自己一個孩子說話,已是相當難能可貴了,說了一句“公子過獎”便識趣的退到柳和鳴身後侍立。
卻不知這一舉動倒是勾起了太子的一點興趣——瞧這少年也是個聰明人,應該能猜的出來,柳先生既是有向自己推薦之意,說不好之前對少年暗示了自己的身份,對方卻沒有如同其他人般立即巴上來行死纏爛打之事,倒也算難能可貴。
更有意思的是這少年的表現,畢竟是國之儲君,即便為了不在白鹿書院引起不必要的喧鬧,自己穿了布衣來,氣勢卻是掩蓋不了的,這少年竟是絲毫沒受影響的樣子。
小小年紀便這般進退得宜,當真是少見的緊。
怪不得能讓先生起了惜才之心。
只是也就是有些許興趣罷了,實在是這叫陳毓的少年,年紀畢竟還是太小了,又能對自己有多大助力?
眼下急欲離開,卻是沒時間再和這少年人寒暄,當下指揮着侍從放下各色禮物,無比歉意的沖柳和鳴道:
“我還有事,須得趕緊趕回家去,不得陪先生久坐,還請先生見諒。”
“好,正好坐的腰都酸了,我陪你到山下去。”柳和鳴依舊笑眯眯的,卻是已經站起身來,陳毓忙跟上。
知道兩人有話要說,陳毓即便跟着也有意拉開一定距離,瞧得旁邊的錦衣衛也暗暗點頭,本來想着要是少年跟着,得想個什麽法子既要把他隔開,又不致傷了柳老先生臉面呢。
倒沒想到這少年這麽乖巧,竟是絲毫沒給自己這些人惹一點兒麻煩,別看年紀小,還真有幾分眼力勁。
待得出了山門,已然能看到幾十騎快馬并一輛馬車,車窗裏還伸出一個遍布一臉紅疙瘩,甚而連眼睛鼻子都分不清的人。
那人正生無可戀的仰頭望天長籲短嘆,瞧見太子一行人出來,忙從車上跳下來,做出恭迎的模樣——
雖然太子之前一再交代過,讓自己好生躺在車上養着就是。
可自己怎麽會是那般不知理的人?
更不要說,倒黴的時候看見別人也不舒服,自己這心裏總能舒坦些不是?所謂獨樂樂不如衆樂樂,那獨苦苦,自然也不如衆苦苦了。
即便那人是再尊貴不過的太子殿下。
旁邊的侍衛神情頓時有些扭曲——
話說朱公子好歹也是上一科的探花郎不是?
既能被點中探花,才學尚且不論,相貌必然是一等一的好。
可惜那是從前!
這幾日裏朱探花竟是從頭到腳全長出了這種紅疙瘩,說句不好聽的,那簡直是一只人形蟾蜍啊。
蟾蜍是什麽?蟾蜍還有個俗名就叫癞蛤、蟆。
沒有人會明白每天和一個癞蛤、蟆同吃同住那是怎樣一種酷刑。這才幾日啊,就覺得本來合适的衣服都寬松了不少。
真這麽陪着一路走到京城,怕是真要細腰不盈一握,每日裏無事也可以做做迎風流淚的雅事了。
最最讓人崩潰的是太子都一再無比溫和的表示,讓朱公子躺在車裏歇着就好,這貨卻是無論如何不肯答應。甚而太子惡狠狠的下了命令,這貨竟還能硬扛着正氣凜然的拿君臣大義來說事。
朱慶涵躬身拜下的那一刻,太子臉上的笑容一下僵住,心說眼睛這才不受污染多大會兒啊,這貨又出來惡心人了,待會兒又得找個地方好好的洗洗眼睛了。
“公子——”朱慶涵直起身形負手而立,剛要擺出平日裏最引以為傲的潇灑造型,來震一震這些無知的人們。
卻突然臉色一變,竟是不等太子攆人,就一扭頭“哧溜”一聲鑽進車廂裏,怎麽瞧都是一副遇到天敵的模樣。
卻不知朱慶涵心裏早就悔的腸子都青了——天知道這麽迷人的小毓弟弟怎麽就那麽小心眼呢?自己不就是暗算了他一回嗎,就把自己整成這德性。
生怕自己出場次數多了,再勾起陳毓的新仇舊恨,朱慶涵再不敢出來嘚瑟,老老實實的縮在車裏一動不敢動了。
太子不覺訝然,朱慶涵今兒個怎麽這麽乖,畢竟,自己可還沒趕人呢!
下意識的回頭瞧,身後除了德高望重的老先生,也就多了一個長身玉立的美少年罷了,實在是看不出哪個有把朱慶涵吓成這副德性的潛質。
帶着錦衣衛侍立階下的徐恒也瞧見了陳毓,雖是太子面前不敢放肆,冷冽的臉上依舊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待得太子飛身上馬,徐恒終于找準機會低聲對陳毓道:
“好兄弟,哥哥家裏也沒什麽親人了,記得跟哥哥常來常往,以後有什麽事去京都找我。”
說完便忙忙的打馬追趕太子去了。
卻不料這一幕卻是被太子盡收眼底,心裏不住犯嘀咕,倒沒想到這陳毓人面夠廣的,前面有柳老先生推薦,這會兒瞧着,竟是連鎮撫司最難搞定的徐恒都和他私交甚篤,還有朱慶涵的反常舉動,難不成,都和這少年有關?
一路想一路走,終于在晌午打尖時,把心裏的話問了出來。
太子有問,自然不敢隐瞞——
“您不是問那個救了我的兔大神是誰嗎,就是他了。”朱慶涵死氣沉沉有氣無力道,“別看年紀小,這小子下手,那可真是忒黑。”
一副心有戚戚然,往事不堪回首的模樣。
至于徐恒,雖然陳毓囑咐過,禀報上司時,不用把自己扯進去,卻是本來就不想昧了陳毓的功勞,這會兒太子既然已是起了懷疑,當然就要知無不言了:
“……太子之前關心的那個逼得鐵赤等人乖乖聽話的妙計,就是小毓捯饬出來的。”
好歹當年也是占山為王的匪首軍師,出個把陰損的計謀,不對,應該說有如此深謀遠慮,那還不是手到擒來。
太子目瞪口呆之餘,終于體會到了何謂懊悔——明明是先生愛惜自己,才特特想要送這麽個人才到自己身邊,倒好,還被當成阿谀攀附的了。
須知,和身邊自負詩書水平頗高卻從來都是好高骛遠、絲毫不能給自己添磚加瓦的臣子比,陳毓這樣的人才,真是太難能可貴,也是自己眼下最急需的啊。
虧得自己,竟是連跟陳毓多說幾句話都不願!
☆、第 107 章 升官了
? “……着加授宣武将軍,調任大興府……”
陳毓一目十行的看完吏部公函,臉上喜色愈濃:
“恭喜大哥,加官進爵。”
顧雲飛臉上也全是掩不住的笑意。
先活捉鐵赤,繼而協同太子簽訂了和鐵翼族的條約,怎麽也想不到,遠離邊關還能立下此等大功。
更不要說從長遠看來,簽訂的條約實在對大周太為有利,甚而不管鐵赤勝利或者失敗,都令得未來十年不須再擔心北邊安寧——
早在數日前,有了大周的協助并推動,鐵赤以最快速度安然返回草原。然後就以雷霆手段誅殺了自己兄弟鐵榔,很快在鐵翼族站穩腳跟後便和摩淩族羌揚徹底撕破臉面。
雖然因為內亂,鐵翼族頗是受了些打擊,可好歹曾經是草原第一強族,在打了幾場敗仗後,兩家便處于膠着狀态,從他們目前的死傷情況看,短時間之內,大概是難分勝負的。若然最後取得勝利的是鐵赤,自然之前簽署的所有條約都要兌現;即便是羌揚取勝,實力損耗太大之下,十年之內,根本不可能有揮兵南下之力。
也因此,活捉鐵赤一事自然在朝堂上影響大的緊,而在這件事上,最直接的受益人便是顧雲飛和徐恒——
徐恒回京後,便升任正四品的鎮撫使。
不過要說受益最大的,卻還是鎮國公府老國公成銘揚——即便當時被衆多叵測小人推到了風口浪尖上,成國公依舊一心為國,且眼光無比睿智的看穿了鐵赤死而複生又高調出逃的真正原因,甚而所有簽署的條約,也是老國公主持拟定。
眼光之老辣、斷事之精準令得朝野無不推崇佩服至極。
鐵赤事件塵埃落定之後,皇上便在第一時間對國公府褒獎,加封成銘揚為太師,便是家中兒女也各有封賞,即使從未在京都露面的、在外養病的那個最小的女兒也被給了個縣君的封號。
各宮賞賜更是流水般流入國公府,令得國公府一時風頭無兩。
而除了這些明處的賞賜外,還有一些看不見的影響——
比如黜落了一批貪贓枉法的官員,這些官員以潘系居多,還有一些是之前對國公府進行了嚴重诋毀的;
而太子的後院,原本一直同太子妃争權的側妃潘氏忽然稱病,竟是以退讓的姿态,讓太子妃最快速度在太子府站穩了腳跟。
當然,還有另外一個消息,那就是潘家在長女做了太子側妃以後,又有嫡次女嫁入隐隐和太子争鋒的三皇子府做了正妃……
當然成國公府也好,潘家也罷,距離陳毓都太過遙遠,也就是權做八卦,聽一聽罷了,卻是實打實的替顧雲飛和徐恒開心。
“可不但是我升官了呢。”顧雲飛笑着道,“适才得到朝中消息,便是令尊、我那陳家叔叔也官升一級,調任西昌府知府。”
“我爹?”陳毓不由詫異,轉念一想,一則這些年來,方城那裏,爹爹确然政績不俗,另外,八成徐大哥那邊跟那位貴人說了什麽,嘴角現出一絲笑容,卻在聽到“西昌府”幾個字時一下僵住,擡起頭來急聲道,“大哥,你說我爹要調任何地?”
“西昌府啊。”陳毓的神情變化太過明顯,顧雲飛也不由一頓,“怎麽了?可是有什麽不妥之處?”
心裏卻是頗為不解,實在是據顧雲飛所知,西昌府乃是綏西路上的重鎮,雖是比不得江南之地的富饒,也算是殷實所在了。怎麽自己這兄弟一點兒不開心不說,臉色還這麽難看?
“不是大哥想的那樣。”陳毓已是恢複了正常,搖了搖頭緩聲道,“只是想着爹爹這一調任,卻是離得愈發遠了。我想着,怎麽也要回去一趟,見見爹娘才好。”
“也是。”顧雲飛點頭,西昌府地處西南,距離鹿泠郡可不是比方城府還要遙遠?小毓平日裏雖是也算老成持重,可畢竟年齡在這兒放着呢,會想念爹娘也在情理之中,卻是提醒道,“不過小毓還是不要回方城府了,陳叔叔這會兒說不好已是赴任了。你若是回方城府,怕是會錯過。”
“我不去方城,”陳毓搖頭,“我去西昌府,先生說我文章雖是寫得不錯,只人情世事方面還需歷練,正好我又對西南風物頗為感興趣,這麽一路游歷,再去拜訪爹娘,也算是一舉兩得了。”
這話倒不是說謊,柳和鳴一向主張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而且和陳毓相處時間愈長,柳和鳴愈覺得,學生字裏行間自然流露出來的風格氣勢,與其說是一位書生更不如說是一名俠客,雖是筆墨之間,卻不乏刀光劍影,委實太過鋒芒畢露,缺少些打磨過後的圓潤之色。
本來老先生想親自帶着陳毓外出走一走,只是畢竟年老體衰,已是不适合旅途跋涉。正好數日前在西昌書院任教的劉忠浩發來一封邀請函,想請柳和鳴和陳毓一塊兒前往參與西昌書院三年一度的書法大會。
劉忠浩一腔愛才之心,語氣裏殷勤備至,平日裏信件來往間又對陳毓頗多指點,說是半個老師也不為過。
柳和鳴便有意派遣陳毓代替自己前往,只是又覺得陳毓年紀小,雖是漏了口風,卻依舊有些猶豫。
陳毓本是并不願前往——
自己的事自己清楚,不得不說先生眼光還是相當精明老到的,畢竟前世占山為王那麽多年,整日打打殺殺的,也沒少幹劫富濟貧的事,可不就是有點兒游俠兒的意味?見于文章內,便多了些金戈鐵馬之氣。這般風格,怕不是僅靠在外面跑幾步路就能有用的。
至于書法,一直以來都是自己用來歷練心性的,倒是沒想過和人比試之類。
更何況別人不知道,陳毓卻是曉得,未來兩年內,西昌府将成為大兇之地,即便現在還維持着表面的平和,局勢卻定然已是一觸即發!
基于以上原因,陳毓已是委婉的跟柳和鳴提過,自己也好,先生也罷,都不必往西昌書院去。
甚而想着,雖然無法暗示劉忠浩西昌即将而起的兵禍,好歹能不能想個法子,邀請劉忠浩到白鹿書院來,幫他避過一劫才好。
至于其他,即便陳毓有這個心,可戰争的爆發,卻不是一個方面的原因,憑陳毓一個小小的秀才,根本于事無補。
卻再沒想到,父親會被調到西昌府去。
眼下的西昌府,分明已然是兇相已成,即便父親如何英明神武,怕是都無法挽回頹勢。雖然記不清準确日子,可陳毓卻有印象,應該就是在來年夏天,一場暴雨造成洪災之後,種種尖銳矛盾之下,終于激起民變。
而西昌府知府更是個膽小鬼,當此禍事,竟是直接向叛軍投誠,饒是如此,依舊沒有被放過,一家大小甚而整個府衙的官員全成了亂民洩憤的第一個所在,衙內所有官員盡皆被殺後暴屍城樓!
又因為西昌府是通往京都的西部要塞,失守之後自是給叛軍打開了一條坦蕩通途,不過數日,西邊大部地區盡入叛軍之手,甚而直逼京城。
後來雖被平定,依舊令得大周元氣大傷,皇上震怒之下,接連誅殺多名官員,而那名投降叛軍的知府更是禍及滿門。
自然,以爹爹爹個性,陳毓明白,絕不會做出不戰而降那樣的事來,可這卻不代表爹爹就安全了,畢竟,聽說當時西昌府守備還是和叛軍有過一番血戰的,只是最終依舊失敗告終。
雖然眼下還沒有什麽具體章程,陳毓還是決定,要立即趕往西昌,決不能眼睜睜瞧着父母陷于孤立無援的境地。
忽然想起一件事:“大哥要調往大興府嗎?不知道大哥和武原府守軍統領可熟悉?”
大興府和西昌府之間隔了一個武原府,若然能在叛軍作亂的第一時間聯絡武原府駐軍,西昌府勝利的機會必然大大增加。
還有顧大哥的大興府,說不好到時也得多多借力。
以為陳毓想要幫陳清和掃除障礙,顧雲飛想了想道:“不獨武原府守備,便是西昌府守備,我也認識。”
武原府守備周大虎,可不正是自己昔日袍澤?兩人關系自不是一般的好。
至于西昌府守備卻是姓嚴單名一個鋒字,可不正是嚴钊的兄弟?
嚴钊?那不就是之前被送走的華婉蓉嫁的郎君?據自己所知,當初可不就是嚴钊帶兵平定了這場叛亂,并據此一戰成名,徹底穩固了在軍中的地位!
嚴鋒也就罷了,畢竟是在老爹手下做事,而且記憶裏後來還被朝廷嘉獎過,怎麽也應該是忠義之士,倒是那周大虎,還是要仰仗大哥幫着牽線才好。
“我要去西昌,可不得經過武原府,大哥有沒有什麽禮物要讓我幫着捎給故人的?有的話,大哥盡管吩咐。”
“可方便?”顧雲飛也有些意動,同生共死的兄弟這麽多年沒見了,自然想要致以問候。
“有什麽?”陳毓一笑,“又不須特意跑過去,正好順路呢。”
“好。”顧雲飛點頭,拍了下陳毓的肩膀道,“那小毓你什麽時候去西昌,告訴我一聲,我還就是想大虎了。”
“去西昌?”小七的聲音在外面響起,“小毓你要去西昌嗎,正好,我也有事要往西昌一趟呢。”
☆、第 108 章 有喜了
? “小七?”顧雲飛一下站了起來,神情明顯有些無措,“你嫂子這會兒子,可還好?”
陳毓愣了一下,大哥這是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