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這是一座無涯無際的原始榛莽,參天巨樹夾雜着蘑蔓荊棘,盤纏虬結,形成了一片綿密的樹海,像是一個整體。林緣,正對谷口的方向,是一塊畝大的平場,一條通路,伸入林中,由于樹幕遮天,這通路變成了一條暗無天日的隧道,黝暗陰森,目力奇佳的高手,也只能透視到十丈左右,十丈之外,便是漆黑一片。
道口。一方巨大的石碑,上刻“陰陽界”三個怵目驚心的大字。界碑之外的平場上,默坐着近百人,僧道俗尼俱全,一個個面色凝重,垂頭低首,像一尊尊的石像,不立不動。
此刻,日正當中,但場面卻顯得死寂陰森,似乎日頭也失去了陽和之氣。驀地,一聲凄厲刺耳的長嘯從林中傳出,雖是大白天,仍使人有鬼氣森森之感。所有的人,紛紛立起身形,除了臉色轉為悲憤驚懼之外,仍沒有半絲聲音。
嘯聲餘韻未了,烏暗陰沉的林道中,幽靈般飄出一條白色人影,眨眼工夫已到了那塊界碑近旁,悠然剎住身形,現身的赫然是一個身披重孝,手持哭喪棒,面如血色的中年漢子,目中閃爍着冷酷陰殘的光焰,惡形怪狀,令人不寒而栗。
人群起了一陣輕微和浮動。身披重孝的漢子,環掃現場一周之後,陰側側地道:
“各位如約而至,諒來禮物都帶在身邊了?”聲音陰冷得不像是發自活人的口。人群中沒半個答腔,
空氣似乎已凝結住了。
身披重孝的漢子,瘦削的面皮一陣牽動,分不出是哭是笑,自顧自地又道:“本人‘東門守望使崔浩’,奉城主之命主持今天的交換事體,現在請各位按唱名順序報名獻禮!”話聲中,哭喪棒向空一揚,昏暗的林道中人影又現,只見十幾個黑衣勁裝漢子,次第現身,每人肩頭扛着一口白木棺材,徑自走到東門守望使崔浩的身後,放下棺木,然後垂手伫立。
棺木一共十二具,整齊地排成一行。
人群中立起騷動,一個個面色慘變。當中一個身披大紅袈裟的老和尚越衆而出,高宣一聲佛號,激動地道: “崔施主,這棺木之內……”
東門守望使崔浩冷冰冰地接口道:“十二位掌門人!”
一個虬髯頭陀聲如悶雷似地吼道:“什麽?十二門派的掌門人業已入棺……”
東門守望使崔浩淡淡地道:“不錯,進入死城的人等于踏入豐都地府!”
“死了?”
“可以這麽說。不過,到了‘陰陽界’之外,就算還陽!”
衆人同時松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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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白棺材之後的黑衣勁裝漢子高唱一聲道:“少林掌門人慧果。”
那原先發話的老僧上前兩步,合什道:“貧僧少林監院了凡,已攜有敝派至寶‘降龍經,’,交換敝掌門!”
東門守望使崔浩陰森森道:“請交與本使者一鑒真僞。”
“阿彌陀佛,敝派尚不屑于魚目混珠。”
“嗯,這一點本使者信得過,獻經吧!”
“貧僧請先見過敝掌門人!”
“這……好,出界還陽!”站在棺木之後的黑衣勁裝漢子,托起棺木,跨步“陰陽界”界碑之外,然後放下棺蓋……
所有各門派高手的目光,全集中在那具盛放着少林掌門存慧果大師的棺木上,每一個人的心都提到了口邊,有的額上竟緊張得滲出了汗珠。
工夫不大,棺木中顫巍巍地立起一個白眉老僧。監院了凡合什躬身道:“弟子參見掌門法駕!”
少林掌門慧果大師駭異莫名地朝現場一掃,道:“怎麽回事?”
監院子凡激動地道:“寺內接獲此間城主傳柬,今日此時,在此地以本派‘降龍經’換取掌門人……”
慧果大師臉色遽變,厲聲道:“以本派傳經之寶換取本座的生命?”
“是的,掌門人一派之尊……”
“住口,本座被擒為‘死城’階下之囚,業已辱沒少林百年來之清譽,使全寺蒙羞,若再以派中至寶求取茍全,将何以對列代祖師在天之靈,了凡!”
“弟子在!”
“立即攜經返回少林,經在人在,經亡人亡!”
“掌門人……”
“不許多言,這是本座最後一次谕令!”
監院了凡慘然變色,全身簌簌而抖。東門守望使崔浩冷哼了一聲道:“了凡和尚,時間不待了!”
監院了凡進退失據,不知如何是好。
突地,少林掌門慧果大師跨出棺木之外,就地跌坐,閹目垂睑,臉上浮起兩朵紅雲,微哼聲中,五官同時溢出鮮血。
所有在場的高手齊齊發出了一聲驚呼。這一代高僧為了門派聲譽,竟然自斷心脈而亡。監院了凡蹬蹬蹬連退數步,面上的肌肉急劇地抽擅着。
東門守望使崔浩僵屍般的面上,居然現出了駭然之色,少林掌門此舉,可能太出乎他意料之外。
立即有四個虎面僧人,越衆而出,滿面悲憤之色,向界碑之前欺去……
了凡袍袖一擺,阻住了四個弟子,自己則舉步向慧果大師遺體走去。
東門守望使崔浩沉聲喝道:“大和尚意欲何為?”
了凡似是竭力抑制沖動的情緒,語帶激憤地道:“敝掌門業已圓寂,貧僧……”
“要帶走遺蛻?”
“不錯!”
“慢着!”
“施主有何見教?’
“如要帶回屍體,仍然要以‘降龍經,交換!”
四個少林弟子早巳按撩不住,虎吼一聲,撲上前去……
“回去!”暴喝聲中,那守伺在棺旁的黑衣勁裝漢子,揚手劈出了一道排山勁氣,勁風雷動之中,四個虎面僧人,竟然被硬生生地追回原地。一個無名小卒,能在舉手之間迫退四個少林高手, “死城”的武功,的确高得令人恐怖。所有在場的高手,莫不在心裏打了一個冷顫。
少林監院了凡手握“降龍經”,戰抖不已。他不能棄掌門遺蛻于不顧,但如交出”
降龍經”,不啻把派中不傳之秘技,助長奸人為惡,慧果大師豈非是白死了,左思右想,終竟無法決定行止。
東門守望使崔浩陰冷地道:“大和尚,你可以退下去多多考慮,現在該輪到武當‘太虛真人’了!”
了凡率四僧退入人群,一個五绺長須飄指的中年道士,搶步上前,稽首道:“武當‘三陽’,已帶有本門‘上清秘錄’在此,不過……”
“怎麽樣?”
“貧道循少林之例,先見過本派掌門!”
“可以!”第二名黑衣勁裝漢子,托起身前棺木,走到第一具棺木之旁放落地上,然後開棺,不久,棺內立起一個頭戴九梁冠,身着玄色道袍的老道。這老道正是武當掌門“太虛真人”。
太虛真人顯然也不明究裏,愕然四顧之後,迫視着三陽道人道:“來此何為?”
三陽道人鐵青着面孔道:“特來恭迎掌門人回駕?”
“回駕?”
“是的!”
“你手捧何物?”
“上清秘錄!”
“這是本派重寶,你敢……”
“弟子赉長老之命,以此作為換取掌門人回駕的獻禮!”
太虛真人目射厲芒,再次遍掃全場一周,最後目光落在身側少林掌門慧果大師的屍身上,點了點頭,道;“本座明白了,
—年之前, ‘死城’派出高手,劫持各門派掌門人,目的就是要以之作為交換各門派不傳秘技的人質,慧果道兄做得好,三陽……”
“弟子在!”
“武當清名,不能毀于本座之手,退下去!”
“掌門人……”三陽道人話聲未已,“太虛真人”的手掌已拍向自己的“天靈”。
衆高手驚叫聲中,“太虛真人”的屍身緩緩倒回棺木之內。
東門守望使崔浩生氣全無的臉上已變了色,口中卻發出一連串使人毛骨悚然的獰笑,手中哭喪棒一揮,厲聲道:“時限所迫,本使者不能一一答理,啓棺!”另十名黑衣勁裝漢子轟地應了一聲,揭去了十副棺蓋。場面呈現空前的緊張。
十具棺木之內先後立起九條人影,一道、二尼、六老者。最末一具棺木卻無動靜。
東門守望使崔浩森冷的目光一掃九個棺中人,大聲道:
“各位都是一門之長,本城曾屈留各位一年的時間,現在各派如照本城柬約,獻上指定的禮物,可以換取自由, ‘少林’,‘武當’兩掌門人無意還陽,業已自決,各位如有什麽打算,請立即表示,否則按順序交換!”
一道、二尼、六老者一陣面面相觑之後,其中響起數聲悲嘯,一尼兩老者運掌自決,栽回棺中。高手群中又是一陣沸騰。
東門守望使崔浩獰聲遭:“好,‘峨嵋淩雲師太’、‘青城神劍南宮仁’、‘華山斷雲手莫宇’,自願追随少林、武當兩掌門,之後,其餘各位諒無異議了,現在開始獻禮!” .
于是崆蛔、衡山、泰山,太極、邛崃、點蒼等六門派,先後交出了傳派之寶。人影在浮動中逐漸減少。最後,少林、武當、峨嵋、青城、華山也終于悲憤無已地交出了備妥的秘笈,
所不同的是這五門派接回去的是五具屍體。
人影散盡,場中剩下一個年約二十左右的白衣勁裝佩劍少年。白衣少年劍眉星目,猿臂蜂腰,秀逸之中帶着三分粗犷,
只是他面上如罩寒霜,陰冷之氣,實在不亞于那惡形怪态東門守望使崔浩。
此刻,他凝目注視着最後一口雖揭了棺蓋而不見人出來的棺木,面上的寒氣卻愈來愈重,隐約中透出了層層殺機。
東門守望使崔浩打量了白衣少年一陣之後,陰聲道:“小子,你是‘桐柏’門下?”
白衣少年目光轉向了崔浩,以更冷的聲音道:“不是!”
“什麽,你不是‘桐柏’門下?”
“嗯!”
“來此則甚?”
“代‘桐柏派’赴約!”
“報名!”
“宇文烈!”
“桐柏老人與你是什麽關系”
“武林同源,就這麽點關系!”
“哼,難道‘桐柏派’的人死光了,要你代表赴約?”
“閣下猜得不錯,幾乎死光了!”
東門守望使崔浩微微一怔之後,道: “無字真經帶來沒有?”
宇文烈依然不疾不徐,冷得不帶絲毫情感地道:“當然帶來了!”
“拿出來吧?”
“人呢?”
“誰?”
“桐柏者人!”
“你可以領一具屍體回去!”
宇文烈目中寒芒大熾,厲聲道:“屍體,什麽意思?”
“換命的期限是一年,‘桐柏老人’逾限三日,已無法還陽了!”
“貴門手段夠辣!”
“小子,你莫非想找死?”
“在下還不想死!”
“如此,把‘無字真經’交出來。”
“柬約是獻經換命,人死,為什麽還要獻經?”
“換屍!”
“對不起,在下不想完成這交易!”
“那你就把命留下!”
“在下說過還不想死!”
“可是你已經死定了!”
“未見得!”
“哈哈哈哈!”
“有什麽可笑?”
“武林中敢以這種态度對老夫說話的,數你第一人!”
“你算什麽東西?”
“嘿嘿,小子,你真挺不知死活!”随着嘿嘿陰笑之聲,東門守望使崔浩揚掌向宇文烈揮去。
宇文烈正待舉掌還擊,忽地發覺對方這一掌無聲無臭,半絲勁道都沒有,看來似是虛晃作勢,心中不由一愣,正自不解之際,只覺一股寒氣直攻內腑,頓時機伶伶打了一個冷噤,暗叫一聲“不好!”再度提氣時,寒氣突向經穴流竄,有如針紮劍刺。
東門守望使崔浩輕蔑地道:“小子,你還有四個時屜的生命,現在交出‘無宇真經’領走‘桐柏老人’的屍體,老夫好回城交令!”
宇文烈一顆心直往下沉,但表面上仍不動聲色,冷冷地道:“在下受托以真經換人,而不是換一具死屍!”
“可惜你遲了三天!”
“各大門派均在今日午時……”
“桐柏派稍有不同,柬上已有說明!”
“該派遭遇意外……”
“那是桐柏派的事!”
“三日之差,而毀了一派掌門,這種作為人神共憤……”
“小子,‘死城’鐵律,只一不二!”
宇文烈雙目幾乎噴出火來,切齒道:“好,桐柏老人遺體請妥為保存,在下有一天将再來拜訪!”
東門守望使崔浩不屑地道: “可惜你永遠不會再有這一天!”
宇文烈冷冷一哼道:“在下不死,會來收這筆帳的!”
“但你卻非死不可,四個時辰之後,必然名登鬼錄!”
就在此刻,一縷極細但卻十分清晰的語聲,傳入宇文烈的耳,顯然有人以傳音入密之術向他發話,從這絲絲如鋼的語音看來,對方功力相當深厚。 “小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立即交出‘無宇真經’,換去桐柏老人的屍體,否則屍既不能全,經也不能保!”
宇文烈大是駭然,這發話警告自己的是誰?心念甫動,那聲音又起,意頗焦急。
“小子,你已中了‘死城’獨門陰功‘冰魄煞’,四個時辰必死無疑并非虛聲恫吓,目前你切不可妄動真力,否則兩個時辰都活不到!”
宇文烈寒氣大冒,死亡的陰影立籠心頭,但冷傲孤僻的性格,馬上否定了死亡的恐怖,他的手指按上劍柄,驀然一提真氣,立感全身蟲行蟻咬,砭骨寒氣,穿經過穴,那種痛苦,簡直不是一個人所能忍受的,額上頓時爆出了粒粒汗珠,筋肉急劇地抽拗絞扭,眼前金花片片。
他廢熱地垂下了手,心靈的痛苦,猶在肉體之上,他明白出手已是不可能了。腦海裏浮現出一個重傷垂危的少女,耳邊響即斷腸的衰鳴:“蒼天!神祗!給我力量,讓我在贖回爹爹生命之後再說……”“我要死了,我死不瞑目啊!媽,你死而有知,為什麽不……”“我信托你,我等待你,別讓我在絕望中死去!”
驟然之間,他作了最大的決定,伸手取出了“無字真經”,遞了過去,道:“閣下,我宇文烈如果不死,要加倍讨還這筆帳!”
東門守望使崔浩面上的肌肉微一牽動,接過了“無字真經”,獰聲道: “小子,但願日從西出,有這種奇跡發生,請吧!”
宇文烈咬牙從棺內抱出桐柏老人的屍身,背在背上,踏着踉跄不穩的步子,向峽谷之井奔去。奔行了五裏左近,背上的屍體愈來愈沉重,使他不勝負荷,冷汗,已濕透了他的白色勁裝,步履由緩慢而逐漸遲滞,終于,他踬撲谷道之中, 欠振無力。
他冷漠而生硬的面上,綻開了一抹笑意,但這笑是怆然的,像是對命運的嘲笑。 。
他半坐起身軀,以手撐地,眼望蒼穹飄浮不定的白雲,喃喃地道:“看來那女孩子真的要絕望而死了!”驀地眼前一花,
接着身軀被人挾起,電掣而馳。
頓飯工夫,來到一密林之中,身軀落地,他才看清挾帶自己的赫然是一個鄉村學究模樣的半百老者,面色晦暗,稍嫌陰沉,但兩眼卻泛散逼人青光,不但自己,連桐柏老人的屍體也一并帶到了這林中。遽然之間,他木然不知所語。
那老者熟視了他片刻之後,當先開了口:“小子,你叫宇文烈?”
聲音入耳,似曾相識,他想起那以“傳背入密”之法向自己發出警語的人,于是,他掙紮着站起身來,一抱拳道:“是的,前輩就是方才向晚輩提忠告的人?”
“不錯!”
“請問上下如何稱呼?”
“老夫姓名早失,你……你……叫我‘誅心人’好了!”
“誅心人?”
‘嗯!其身當喪,心亦可誅!”
宇文烈心中一動,尚未開口,誅心人已接着說道:“小子,你中了‘冰魄煞’,最多還有三個時辰可活!”
宇文烈面露一絲苦笑,平靜地道:“晚輩知道這一點!”
誅心人冷冷地道:“你不怕死?”
“人力無法挽回的事,怕又有何用,只是心有未甘罷了!”
“什麽事不甘心?”
“不甘心死亡來臨過早,使許多心願成空!”
“什麽心願?”
“恕無法相告!”
“可是,小子!你偏偏碰上了我!”
“怎麽樣?”
“除‘死城’中人外,我可能是唯一能救你不死的人!”
宇文烈心中大是激動,心念一轉之後,道:“前輩要救晚輩不死?”
誅心人一颔首道:“有此打算。”
“為什麽?”
“不為什麽,我高興這樣做!”
“必然有其理由?”
“小子,你再羅嗦,我可能抖手一走。”
“晚輩必死之人,并沒有一定要求生的奢望!”
“嗯,你的嘴倒是很硬。如果我說不出任何理由呢?”
“至少須要有條件!”
“條件?”
“是的!”
“我說是無條件呢?”
“晚輩不願平白受恩!”
誅心人眼中冷芒熠動,一捋傾下長須,愠聲道: “小子,難道要老夫反過來求你不成?”
“晚輩沒有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麽意思?”
“只是不願平白受惠,唯恐無法償還!”
“老夫豈是施恩望報之人?小子,如果是在二十年前……”
“怎麽樣?”
“老夫已一掌劈了你!”
“現在呢?”
“老夫要救你!’
“晚輩不接受呢?”
“那可由不得你!”話聲中,一掌拍向了宇文烈。這一掌說快不快,但卻奇詭絕倫,宇文烈寒煞攻心,真氣不能提,竟然避無可避地被擊中了“七坎”大穴,悶哼一聲,暈了過去。醒來之時,但見紅霞滿天,已是黃昏時分,目光轉動,誅心人蹤影不見,身旁靜悄悄的躺着桐柏老人的屍體。試一運氣,但感經脈暢通,毫無不适之感,心中可就疑雲重重了。 “誅心人”到底是何許人物?何以武林中從未聽人道及有這名號?他救自己的目的何在?何以又不辭而別,如神龍隐現?他說:“其身當喪,其心可誅!”是什麽意思?世間十惡不赦,罪大惡極的人,說什麽也不會用名號标榜自己是該殺的人,這完全超越情理之外,原因何在呢?
一聲苦嘆,結束了紊亂的思潮,只剩下了一個意念,便是欠了那神秘的“誅心人”
一筆大恩。
夜幕降臨,他想,這正是趕路的好時機,如果大白天他帶着桐柏老人的屍體上路,難免驚世駭俗。于是,他負屍出林,認了認方向,專揀小路疾奔。
一路之上,誅心人的影子,一直在他腦海裏盤旋,驅之不去。他不相信相信誅心人會無緣無故地對他援手,尤其對方說過“除了我之外,世間無人能解這‘冰魄煞’的寒毒”,他何以甘冒與“死城”為敵之險來救自己?這決非偶然,但,他又叫人無法蠡測。
正行之間,突聽一聲冷喝道:“站住!”
宇文烈不由暗吃一驚,馬上剎住身形,一條人影已近身前,赫然又是那誅心人,對方在替自己療傷之後,不告而離,
現在又忽焉而來,的确令人莫測高深,當下劍眉一蹙,道:
“晚輩先行謝過療傷之德,将來必有以報!”
“事情過去就不必再提!”
“前輩有何見教?”
“你先把背上的屍體放落!”
宇文烈依官放下“桐柏老人”的屍體。
誅心人目光朝四下一陣掃掠之後,壓低了聲音道:“小子,老夫有件事請你辦!”
宇文烈微感一怔,暗忖:來了,對方救自己果然另有用心,但大丈夫恩怨分明,受人滴水之恩,必湧泉以報,若非對方,自己早死于“冰魄煞”的寒毒之下,這事實不容抹煞。可是,如果對方要自己辦的事是有背“武道”的事……
心念之中,沉聲道:“晚輩有句話事先說明!”
“講吧。”
“晚輩受前輩救命之恩,若有所命,赴湯蹈火,在所有辭,不過……”
“怎麽樣?”
“如所命有乖道義綱常,晚輩恐難接受!”
誅心人嘿地一聲冷笑道:“如果事實正如你所說呢?”
宇文烈一怔神之後,慨然道:“晚輩一命是前輩所救,仍請出手毀了晚輩,彼此互不相欠!”
誅心人拊掌笑道:“妙極了,小子,看來你與老夫确實投緣,老夫救你本是出于一時沖動,說過無條件就是無條件,至于要托你辦的事,雖說不上是武林空前盛舉,但也并非小事,關系着當今各門派的盛衰榮辱,以及武林的命動……”
宇文烈不由悚然而震,口裏發出了一聲:“哦!”
誅心人又道:“老夫請你辦這件事,會給你代價……”
宇文烈急聲道:“既屑正義之舉,晚輩誓必完成,代價兩字請收回!”
“那老夫救你豈非成了預謀?”
“晚輩不做此想!”
“不,老夫一言不二,除非你拒絕辦這件事。”
“前輩何妨先談事情本身?”
“嗯!……如此你聽着。老夫身份特殊,仇家不擇手段,必欲置我死地而後已,所以在老夫而言,生死難料……”說着,遞過一個小小布卷,道:“你收下!”
宇文烈遲疑地道:“這是什麽?”
“你先收下,老夫再告訴你!”
宇文烈只好接過手來。
“ 誅心人沉重地說道;“這是老夫匆匆繪就的一幅圖,圖中打有‘十’字記號的地方,藏有一批東西,這批東西,關系着整個武林的命運,當若幹時日之後,武林中道長魔消,你可以按圖發掘,照附柬行事……”
“前輩的意思是……”
“老夫生死極難預蔔,而這批東西卻非處理不可,惟恐老夫一旦遭了意外,這批東西豈非永久沉淪,所以事先托你代辦這件事!”
“為何不現在處理?”
“不能,那将為各門派帶來不測之禍,非要等到武林承平之日,才能處理”
“晚輩可否先問這批東西究系何物?”
“老夫不能告訴你!”
“如若事情并非如前輩所料……”
“今後你我見面的機會可能很多,如老夫幸而留得性命在,這事情仍由老夫自行處理,這不過是一種未然之計!”
宇文烈低頭思索了片刻,道:“晚輩答應!”
誅心人用手重重一拍宇文烈的肩頭,道:“小子,一言為定,記住,時機未至,切不可從事,同時這幅圖更不可以落入他人之手,否則結果同樣不堪想象!”
“晚輩記下!”
“現在老夫傳你一種功力,作為交換!”
“不!”
“你不願意?”
“晚輩尚欠前輩大恩未報,這件小事理應效勞!”
“你知道老夫将傳你一種什麽功力?”
“不管什麽,晚輩不接受!”
“如果是一種足以抗禦‘死城’絕技‘冰魄煞’的功力呢!”
宇文烈不由心中一動,但一轉念之後,冷冷地道: “敬謝!”
誅心人一瞪眼道:“看來老夫只好收回那幅圖了?”
“這……”
“小子,老夫傳你‘赤陽功,作為交換!”
“什麽!‘赤陽功’?”
“不錯,怎樣?”
“晚輩聽人說過這‘赤陽功’是一切陰寒掌力的克星。”
“你說對了,否則老夫怎能迫除你身中的寒煞!”
“晚輩心領了!”
“什麽,你還是不接受?”
“受惠一次,已令晚輩有欠償之感,豈能一而再……”
誅心人搖手止住宇文烈的話尾,道:“你身中‘冰魄煞’,經穴之中必有殘留,比如說‘鵲橋’與‘熏樓’之交,外力殊難達到,必須靠本身予以煉化?否則後患無窮,是以老夫決心要傳你這神功,一立面也可以說是自私,因為老夫不希望你稍有意外,将來才能為老夫辦那件事!”
宇文烈躊躇半響之後,毅然道: “好,晚輩記下這筆恩情。”
誅心人微哼了一聲道:“那是你自己的事,老夫不管。現在聽老夫述出口訣!”
說着,把口訣念了一遍,然後又道;“坐下,老夫助你速成!”
宇文烈依言就地跌坐,按所授口訣運氣行功,一只手掌,輕輕地附上“天災”大穴,接着,一股炙熱的勁流,沖穴而入……功圓果滿,天已破曉。
誅心人道了聲“後會有期”,眨眼而逝,身法之奇快,驚人至極。
宇文烈心中有如夢幻一般的感覺,把那個小布卷貼身藏好,然後負起桐柏老人的屍體,重行上道。
過午時分,宇文烈來在一座破廟之前。這破廟僻處荒郊,香火早絕,平常可說是人跡罕到的地方。
他高叫了一聲:“曹姑娘!”寂然沒有回應。
他一腳踏入廟門,再喚了一聲:“曹姑娘!”仍然沒有半點反應,一顆心不由忐忑起來。莫非她傷重不治而死了?莫非她不耐久候而離開了這破廟?莫非……
心念之中,疾步奔到殿堂之內,登時一窒,果然不見半絲人影。
他與桐柏考人的女兒曹月英陌路相逢,因見她重傷将死,遭遇奇慘,動了俠義之心,慨然代她赴“死城”贖命之約,約定在這破廟相見,不見不散。現在曹月英人影已杳,倒叫他有些進退維谷。
呆了一陣之後,把桐柏老人的屍體放落在石供桌之前,然後開始在廟內搜索,希望能發現些蛛絲馬跡。他判斷曹月英主動離開的成分不大,因為她不可能不等待他回轉,極可能的是遭逢了意外。
一年以前,桐柏老人在桐柏山中巧獲一部上古秘笈“無字真經”,直至桐柏老人被“死城”綁架,傳柬指定以“無字真經”作贖,事遂傳出江湖,”些武林敗類為了觊觎這部“無字真經”,公然血洗“桐柏派”,曹月英挾經而逃,幾經惡戰,終于走脫,但已重傷将死,根本無力去踐約贖他父親的性命,巧逢宇文烈,于是,在萬般無奈之下,把這部人人垂涎的真經交與素昧平行的宇文烈請代赴約。宇文烈以“無字真經’換回了一具屍體,還險些送了性命,曹月英再度落入那些武林敗類之手,并非不可能。
突地,宇文烈發現殿牆盾壁坍口之處,血跡斑斑,心頭劇震之下,彈身射向坍白,目光掃地,忍不住驚呼出聲。坍口外丈許的草叢中,赫然橫擺着一條斷臂,粉白細膩,不問可知是屬于女人的。
莫非曹月英已遭了毒手?這斷臂的屬于她的嗎?
他與曹月英根本沒有什麽關系可言,僅只是在某種巧合的情況下,他本“武道”
的精神,替她辦這件事,現在,曹月英離奇失蹤,極可能已遭不測之禍,他勢不能一走了之,好歹總要弄個水落石出。
斑斑血漬,一路灑向廟後。宇文烈循着血跡搜去,越過只剩下尺許牆基的圍牆,一片密林展現眼前,血跡已不可辨。正待欺身入林之際,一陣血腥味撲鼻而來,心中又是一驚,目光游掃之下,發現兩丈外的一叢矮樹之中,露出一片裙角。
他一個縱步到了矮樹叢前,拔開枝葉,赫然是一具獨臂女屍,但卻不是曹月英,不管死者是誰,既然陳屍此間,必與曹月英失蹤有關。心念幾轉之後,終于閃身入林,展開搜索。足足兩個時辰,他搜遍了周近五裏範圓每一個角落,一無所見,連一點可疑的跡象都沒有發現。
他頹然返回矽廟,在殿前院落之中,掘了一個大坑,把桐柏老人埋葬了,然後取過廟中一塊石碼,把原來的字跡抹去,運指大書;“桐柏老人之墓”六個大宇,下署宇文烈敬立。
他的目的是,如果曹月英不死,可能會重返破廟,她見了墓碑,自會明白一切,自己也算是對她有了一個交代。
諸事停當,正待轉身出廟,募然,一陣人語之聲,由遠而近。
宇文烈心念一動,閃身隐入偏殿之內,伏在窗口後,眇起一目,從隙縫外望……
三條人影,掠入正殿之中,片刻之後,又出現殿廊之上,其中一個是個駝背老者,一襲土藍布長衫,掩章膝蓋,雖是個駝子,但身量卻與普通人相等,如果直起背來的話,至少要比一般人高出一頭。另一個身着錦衣,年在四十左右,滿面奸邪之氣,第三個是個花倍年華的少婦,左袖齊上臂而斷,斑斑血漬,染透了半邊身。
宇文烈幾乎失口而呼,那少婦赫然正是不久前在廟後矮樹叢中所見的那失臂女屍。
難道死了的人還會複活?要不就是她根本沒有死,只是暫時昏厥,自己一時粗心,沒有看出來?
再一注目,不由寒氣大冒,那少婦右手,赫然握着一支斷臂,神色自若,似乎失去了臂在她看來根本不算回事。天下竟然會有這等怪事,尤其是一個花信年華的少婦。
兩男一女沉默了片刻之後,錦衣中年首先發話道:“三妹,你沒事?”
那少婦嗲聲媚氣地道:“沒事,這一掌還挨得起!”
宇文烈在暗中大是惑然,對方斷了一條手臂,竟稱沒事,連提都不提,邊可真是匪夷所思了。
錦衣中年目注駝背老者道:“大哥,是否就此罷休了?” .駝背老者目暴兇芒,—陣怪笑道:“笑話,若非我三人分途兜截落了單,魔劍王平算什麽東西!”
突地,一個陰森刺耳的聲音接話道:“蒙山三怪又算什麽東西?’三人面色大變,齊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