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破綻
衛起衛錦本是親兄妹,不過兩兄妹的經歷卻不一樣,然而所有人都知道,衛起這般不怎麽近人情的,唯一疼着的也就是這個妹妹。
至少,表面上如此。
衛起今日是來這裏等人的,陸無咎今日便要離京,兩個人多多少少還有一些話要說,順道衛錦要來看自己新開的胭脂鋪子,就跟随前來了。
如今看着前面宋家人過去了,衛起的心思卻漸漸轉回了宋元啓與周兼的案子上。
外頭人來人往,他們這等身份必不在外頭久留,所以在鋪子下頭站了一會兒,衛起便與衛錦一道上了樓。
陸無咎到的時候,便瞧見這兩兄妹在品茗。
“王爺,今日這約見的地方,可着實讓陸某沒想到啊。”
陸無咎上來,一搖手中的扇子,便坐到了衛起的對面。
衛錦坐在衛起的身邊,一身豔麗的紅,襯得她整個人膚白如雪,若是五官上再精致一些,約莫就更漂亮了。她見了陸無咎來,連招呼都沒打便坐在對面,眉頭便皺了一下,然而轉瞬之間眼光流轉,便想起了這人的身份。
其實,于她而言,這一位還是老熟人。
只可惜,現在大多都是見面不相識了。
也好,衛錦想着,自己還可以重新謀劃一番。原本那個庶女的賤身子,做點什麽都有人說是出格,說是輕佻,連她稍稍出上一些風頭,都有人提點她:你不過是個庶女,何必這樣争強好勝?
衛錦厭惡極了孟姨娘瑣碎的言語,更厭惡極了那庶女的出身,現在換了一個身子,真是天助她也。
高貴的出身,甚至可以出入皇宮,與諸位皇子都有交情,更不用說是朝中權貴。要身份有身份,要地位有地位,還有什麽自己不能得到的?
唯一的差錯,興許就是衛起了。
一想到這裏,她埋下頭,眼底微微透出幾分扭曲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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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是見衛起有天人之姿,真真兒想着自己若能攀上這樣的男人,真是此生無憾。更何況,憑借着她手中高出這個世界許多的知識和本事,不可能不受人重視,更有那傾倒衆生的容貌,哪個男人見了能不喜歡?如此一來,她便可得到自己最想要的東西。
可誰知道,這衛起竟然還是個油鹽不進的,一直看不上她。
衛錦心底未必沒有挫敗感。
如今自己成了他妹妹,便是絕了兩個人之間的可能。
想起來,衛錦也郁悶得厲害。
現在身份是有了,地位也有了,甚至這身體原主本就是個潑辣刁蠻的性子,她随性妄為起來也沒人能管,最要緊的是衛起還寵着。
唯一的美中不足,只有這一張臉。
衛錦心裏恨得牙癢癢,當初她在宋儀的身體裏,與原主衛錦發生争執時候,還出言譏諷過她這一張臉,如今自己用着這一張臉,多少叫她跟吃了一只蒼蠅一樣。
于她而言,這雖是一步躍了龍門,可她也不是全然滿意。
早先她還是宋儀的時候,便是好生經營,在書院裏,那詩詞文章便是一等一的,假以時日,她必定能憑借昔日之所知,成為名滿天下的大才女。可就在書院即将考核的時候,她卻因為摔下樓,也不知怎麽就鑽進了宋儀的那小玉瓶吊墜兒之中。
原以為自己永無出頭之日了,誰料想原主衛錦起了惡意,在丫鬟收拾碎片的時候暗暗踩了一片在腳下,才叫她有了趁虛而入的機會,成為了新的衛錦。
只可惜,原本的名聲沒有了,原本的容貌也沒有了,甚至她與陸無咎交易得來的錢也沒有了……
越想越是憋悶,衛錦只覺得一口銀牙都要咬碎。
不……
這些都不是最要緊的,最要緊的是……
火藥呢?
這才是最大的殺器,是她手中所有籌碼裏最重要的一枚,只要有這個,衛錦覺得自己不管走到哪裏都能混得下去。可那火藥方子,若是她沒記錯的話,她曾寫下來過,但願宋儀沒有發現……
心中有些莫名的焦慮,衛錦擡眼起來就看見陸無咎,于是心頭猛地一動:對,陸無咎在這裏……
她豎起了耳朵,聽着陸無咎與衛起說話。
衛起已經斟了一杯茶,放在陸無咎面前,表情淡淡道:“在京城折騰了這許久,終于決定走了?”
陸無咎一笑,雙手接過了茶盞,道:“折騰這許久也是有原因的,新得的那東西正是大将軍如今最想要的。只是我做事,從來謹慎小心,不曾确認之前絕不敢動。”
不動則已,動如雷霆。
這本就是陸無咎的風格,當年他獨自一人趕赴邊關,原是想當個将軍,如今卻成為了将軍背後的白紙扇,想來也是唏噓。不過陸無咎在這個位置上頭,找到了一些奇異的成就感。
運籌帷幄之中,決勝于千裏之外。
他的每一個決定,都會影響全軍,所以即便是不謹慎的人,如今也必須謹慎起來。
比如,他對火藥的态度。
他暫時沒辦法知道宋儀給自己的方子的真假,只能找知道的人進行試驗,最近結果倒是有了,非常成功。
因而,今天的陸無咎,心情其實不錯。
唇角彎彎,陸無咎眯了眼,飲茶一口,便道:“好茶,上好的凍頂烏龍。”
“今年雨多,收上來的茶似都不大好。”衛起于此頗有研究,小小地說了一句,又用銀箸撥了撥爐中香灰,“一般罷了。既然火藥的事情已經了了,那邊關戰事便該毫無懸念。”
“本就是十拿九穩的事情,只是如今正好趕上蠻胡孤注一擲,因而顯得艱辛。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這一場戰事也該落幕了。”
更何況,還有陸無咎即将帶過去的利器呢?
他正想要說話,卻發現一向不關心這些事的衛錦竟然認真聽着,心下難免覺得有幾分古怪,不過還是道:“不過比起邊關戰事來,王爺不該憂心的是如今朝野之中的事嗎?”
山東布政使司左右參議這一件案子,牽扯到的事情可不小。
賬本只是府庫銀兩,這兩個人也不過是微不足道,蝼蟻一般,掐死就掐死了,可最怕的是這樣的蝼蟻背後,還站着厲害的人。
右參議周博與左參議宋元啓,此二人都是清官,可如今都因為一件事而下了獄,甚至還要羁押再審,豈不荒唐?
“秦王也太過跋扈,還好出了周宋二人賬目上的小小問題,否則還不知道他在下面這樣恣意妄為。”
以周博宋元啓二人賬目上的差錯為開始,彭林那邊把事情報上來之後,皇上就讓人開始查賬,山東這一片的賬目幾乎從來不出問題,誰想到一查下去,前幾年的稅賦和分下去的朝廷治河銀兩和赈災銀兩,竟然全數出了差錯。這裏面牽扯到貪污之人,又大多都是秦王門下之人。
原本只是蟻穴,如今卻似乎要潰了秦王的“千裏堤”。
這件事衛起自然心知肚明,當初那一本有問題的賬冊,還是他暗中着人遞給了彭林的。當然,這一本賬冊,最開始卻是從宋儀這裏出來的……
宋儀。
一想起這名字,衛起心頭便有諸多微妙之感。
她只想着不願嫁給周兼,所以也不知用了什麽神鬼莫測之法修改了賬本上的一筆,于是交由他手,到了彭林那邊去。由此一來,周博倒了大黴,宋儀與周兼之間的親事也成了沒影兒的事兒,按理說一切都順順當當的,可誰想到周兼并非坐以待斃之人,宋元啓又做得太絕,叫這周兼起了狠毒心思,順道也借了旁的事情把宋元啓給圈進去。
由此一看,宋儀真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也不知如今落魄了,又是個什麽心情表情?
他腦海之中一下浮現出宋儀那一日從宋府花園外頭過去時的場景……
素衣人如月,清水出芙蓉,未必不是美的。
眉頭一皺,衛起陡然覺出自己這一分浮動的心思,便忽生出三分的凜然來。
紅粉骷髅,色即是空。
他也算是在寺院之中跟随師父學佛多年,雖不曾真正入了佛門,一顆心卻早如古井般不波,這等靜平的心性,在他回了朝堂,開始接觸朝政之後,帶給過他無數的好處。
可如今……
“啪嗒”一聲,香珠與香珠撞擊的聲音起來,衛起低垂了眼,表面看起來依舊如平湖般無波,勾唇便笑:“朝中事情我自有分寸,大将軍這邊似乎也不用擔憂。想必待秦王之事一過,不久就能有天下承平的日子了……”
“王爺倒是心寬。”
陸無咎一直看不懂衛起,說這人有野心,可看着也不争權奪利。說他沒野心,陸無咎也不願意相信,這根本就是個手段狠毒又機巧滿身的人,更何況他曾經是距離皇位非常近的人,只是因為一場大病所以被送去寺院修養,在避開了宮闱争鬥的同時,卻也與九龍寶座失之交臂。
哪個男人不想坐上這位置?
就連大将軍不也……
陸無咎眼底神光暗暗閃爍,不過看上去還是方才那樣,他道:“今日來,也不過只是與王爺交代一二。如今邊關戰事膠着,主戰主和兩派明争暗鬥,已經勢成水火。可如今正在關鍵時刻,後方萬萬不能出問題,此一番還要勞煩王爺多多看顧操勞,大将軍事後必定有重謝。”
“将軍與我本有故交,更何況他與我乃是道同之人,此事我必定竭心盡力,還請他放心。”
衛起的态度,也是出乎意料地陳懇。
他這人其實很容易讓人有好感,給人一種難言的安定的感覺,只可惜,剖開心來看指不定就不一樣了。
陸無咎好歹也是個算計人心的,看衛起自然不像是尋常人看衛起,作為少有的幾個能接觸到衛起真面目的人之一,陸無咎想着,能不與衛起作對就不與他作對。
只因為,這人着實太過可怕。
兩個人坐在二樓,又說了好一些朝中邊關兩處的事情,從頭到尾衛錦都仔細聽着。
她将每一處的細節都記了下來,可她一直想要打探到的消息,衛起與陸無咎二人卻再也沒有提過。
一直等到陸無咎喝完了茶,起身告辭,衛錦也沒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
兄妹二人站在樓上,衛錦看着陸無咎的身影從人群之中一隐而過,終于忍不住問道:“剛才聽兄長與陸大公子說話,似乎有什麽玄奧之處……”
衛起眉頭一挑,微微側過眼一看衛錦,便笑:“你又聽出什麽來了?”
“哼,還不就是你們聊什麽都要瞞着我嗎?仿佛是陸大公子得到了什麽東西,不過還不保險,似乎還要帶到邊關去……”衛錦假裝着懵懂,問着衛起。
衛起慢慢收回自己的目光,便道:“是件挺要緊的東西,還是新得的,對戰事有大用處。不過我還不能告訴你,他日你便知道了。走吧,今兒早些回府,你也逛夠了吧?對了,今日怎的只叫他陸大公子?”
“啊?”
衛錦怔神片刻,才知道自己露了端倪,不過她反應倒快,漫不經心笑道:“那幾日在京中聽他們也這樣玩笑着叫,一時忘記了……”
只因為,她昔日還是宋儀的時候,都這樣叫陸無咎的。
現在到了衛起身邊,一個沒注意,竟然忘了這茬兒,作為軍中的智囊軍師,陸無咎被人稱為“陸先生”的時候,遠遠多于“陸大公子”,衛錦以前必定不可能稱其為“陸大公子”的,換了個身體,真是什麽也不熟悉起來。衛錦心裏覺得憋屈,又忽然想起方才衛起話中的意思……
對戰事大有用處的東西,還是新得的?
這不就是火藥嗎?
那一瞬,衛錦只覺得腦子裏什麽炸開了,整個人都險些要戰栗起來,恨得咬牙,可又無處發洩,只能憋着,幾乎憋得她快嘔出血來!
宋儀!
一定是那蠢貨宋儀,竟然把配方交給了陸無咎,若非如此,陸無咎怎能得到?!
她用了這方子,日後哪裏還有她施展自己本事的餘地?
衛錦眼底陰霾閃過,已經動了對這宋儀的殺機。
不過因為在衛起的身邊,她斷斷沒敢暴露太過,強憋着那種發瘋和心疼出血的感覺,作出一副正常模樣,與衛起一道走了下樓。
剛出了芙蓉齋,便有一人朝着這邊跑過來,衛錦知道這是衛起的人,便先上了車。
來人在衛起耳邊說了兩句,便被他給揮退了。
陶德跟在他身邊,低聲問道:“王爺,可是出了什麽差錯?”
“差錯倒沒有,宮中一些個不要緊的事罷了。”衛起擺了擺手,随即眼光一轉,看見了前面衛錦的轎子,心念一動,便覺得今日的衛錦似乎對陸無咎的事情關心過頭,他忽問陶德,“最近郡主怎樣?”
“郡主不還是老樣子嗎?只是愛美了一些,旁的……”陶德想到什麽,聲音壓得更低,“與您想的還是一個樣。”
他想的?
衛起忽然一笑,檀香佛珠敲在手心裏,帶着一種掌控天下的感覺。
也不再言語,衛起也上了轎子,離開芙蓉齋,回到府中去。
而陶德則是摸了摸自己脖子後頭,被吓得不輕。
不過想起衛錦,陶德也是心有戚戚。
誰都知道嗣祁王衛起受皇上重視,半分猜忌也沒有,可都奇怪:衛起是這麽個溫文的性子,怎麽同母所出的衛錦竟然如此嚣張跋扈,甚至頻頻在京中惹事?
說到底,能想明白的人不多。
有時候,陶德也可憐衛錦,可想想又不值當,衛起才是他的主子,衛錦雖是衛起的親妹妹,可也不過一枚棋子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