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缥缈崖
? 【缥缈崖】
醒來時,我正躺在木屋外繁華叢中。花草更盛,萦繞着濃郁的香氣。心中不知為何沉甸甸的,似是藏着數不清道不明的愁緒。手腳也有些綿軟無力,費了許多力氣才爬起來。
遠遠地一個紫衣華服的男子緩步而來,面若冠玉,束着發冠,氣質高雅出塵。狹長的鳳目瞧了一眼這周遭的精致,似是微微有些動容,最後将目光落定在我身上,細細打量着。
“君錦,你果然在此。這麽多年了,竟是半步也不曾離開這缥缈崖底。”
君錦?我心中一片霧水,口中卻似是不受控制一般說道:“君修哥哥,一別當真是許久未見。你神力深厚,想必是感應到我大限将至,前來見我最後一面?”語氣竟是聽起來有些無奈與悲怆。
紫衣華服的男子微微一滞,嘆息一聲:“你積思成疾,睹物思人,終日抑郁寡歡,就連笑容也是強顏歡笑,又是何苦呢?修羅大戰之時,陵華為了撐起天之結界,他神力耗損殆盡,已是寂滅了。算來,已有千百年了。”
我聽到自己悲涼的聲音,心中不知為何更是沉痛異常:“原來已是千百年了,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我已記不得許多時日了。我大限将至,原也沒什麽可牽挂的,只怕澗月一人孤苦無依。往後……澗月就拜托你了。”
他點點頭:“放心,澗月是陵華與你的兒子,我怎會怠慢了他。他繼承了陵華與你的神力,世間少有能及者,将來必定是棟梁之才。”
我心中一震,他們口中說的澗月想必正是我爹爹了。原來這人竟是爹爹的母親。不知為何我竟是附身在了她身上,經歷着萬萬年前發生的事,這一定是幻境吧!幻境!
“如此,我便放心了。”我清晰地聽到自己如釋重負地低嘆。
我瞧見自己的身體慢慢變得透明,飄散在清香的風中,漸漸消散,最後只殘留一絲執念留在了木屋內的畫卷裏。心中深刻隽永的留念清晰明白地告訴我,這畫像曾是陵華親筆繪給君錦的,作為兩人的定情信物。陵華是上古原始神的後裔,壽限比一般的神明更長久,對神明來說也是無所不能的,怎會輕易寂滅呢?
世事滄桑,時過境遷,不知過了多少年頭。屋中蒙上了一層層的塵埃,缥缈崖人跡罕至,更何況是崖底?除了君修與澗月偶有來打掃,再無他人。
有一日,一位紫衣華服的男子推門走了進來,面目俊雅,神韻氣質頗有幾分君修的味道。我仔細一瞧,這人眉目清俊,姿态非凡,沒想竟是帝君渺玄。他的雙眸掃了一圈,目光落定在沾染塵埃的畫卷上,眸光微微顫了顫。
“我早聽說缥缈崖詭谲奇妙,沒想竟是藏着如此美貌絕世的佳人。”低聲暗嘆一句,他自袖中掏出錦帕,仔細将畫卷上的塵埃拂去。這畫卷微微有些發黃,想必是有些年頭了。指尖卻傳來清冽深厚的神力,渺玄立即收回錦帕,卻還是被震出老遠,雙手捂住心口,連身體都蜷曲了,似是吃痛的厲害。默默承受了半晌,他強忍着站直身體,唇畔卻是露出笑意:“果然不是一副普通的畫像。”
站定在畫像前,渺玄凝望着陷入了沉思,最後唇角一彎,大笑道:“既是深藏如此神力,必是有所來歷,或許能複生也未必……”
每隔一段時日,渺玄便會來此伫立片刻,凝視着畫像沉思。我心中暗嘆,這渺玄怎麽和他姑姑倉鸾神女并無二樣,竟都是個癡情種。見之一面,終生難忘。莫非一見鐘情竟也是能遺傳的?
有一日,他面帶笑意地推門而入,在畫像前,點了兩支燭,上了三柱香,口中念念有詞,施了不知什麽法術。我立即覺得心中絞痛異常,附身在這畫像之中,雖是沒有實體,卻如同被硬生生分裂一般,仿似那僅剩的一點點殘念都要被撕扯的四分五裂。
那疼痛是如此真真切切的發生着,讓我分不清孰是君錦孰是我自身了。只覺得疼的差點昏死過去,在淚霧迷蒙中瞧見不知何時他懷中竟是化形了一位女子,膚若凝脂,貌若仙子,嬌豔絕美,真是世間少有,卻是與那畫像一模一樣。
“你叫什麽名字?”以寬大的衣袍蓋住她化形後渾身赤.裸的身子,渺玄低聲問。
“我?”美人眼波流轉,細細思量了一會,柔聲道,“我叫……君錦。”
“靈珠,靈珠!”我聽到有人低喊着我的名字,那聲音低沉好聽,熟悉地讓我心口微刺,仿佛我早已思了盼了千百遍。在昏死之際竟是悠悠轉醒,睜開眼一瞧,沒想竟是依舊躺倒在屋外的樹叢裏,爹爹坐在一旁,将我扶着半靠在他懷裏。銀發如瀑,刺得我眼角有些生疼。
“靈珠,你怎會在此?”爹爹問。
我細細思慮了一會,我遵循禦狐大神的指引前來這缥缈崖,誤碰了美人像,被神力震了老遠。然後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中我的名字叫做君錦,因是思念夫君,積思成疾,早早地寂滅了,留了一縷殘念在夫君陵華所繪的畫像之中,時光荏苒,竟是被渺玄施法化形又複了生,只是被複生的……難道真的是君錦本人?
我便一五一十将所見所聞告訴爹爹,爹爹低聲一嘆:“你所見之人,的确是我的母親——神女君錦。她是初代帝君君修之妹,君修傳位于倉烨,倉烨之後才是渺玄。算來,她是渺玄的長輩了。”
我心中默默一合計,這樣算來,神女君錦豈不是帝君渺玄的爺爺的妹妹。
這、這、這……
可帝君渺玄竟是将她複生了,恩恩愛愛一同隐居在這缥缈崖底?多麽匪夷所思的一對,只是,神女君錦連寂滅了都牽腸挂肚的夫君陵華呢,難道經過漫長無止的時間竟是一點點忘卻了?
仿似看穿了我的疑惑,爹爹說:“渺玄所用化形複生之術,并非神界之術,卻是鬼域所用,原先乃是戰場上化形已故之人作戰鬥之用,空有不敗的肉身,卻無思想。為了彌補這一不足,選用鬼域之人千年練就的內丹,将殘念強行灌注入內丹中,以陣法将其禁锢以防其消散,汲取內丹之法,再化形為人。殘念孕有淳厚的神力,必須挑選純淨的內丹,無殺生貪婪之念,才能順利融合,同時要有足夠的法力供其汲取,法力亦是不能太強,以防反過來吞噬神力。此法從未有人用過,甚難掌控,步驟怕是有所欠缺。我知渺玄一心有意于尋求化形複生之術,卻不知他意欲為何。如今修羅入侵在即,六界卻是毫無辦法,渺玄只怕是唯恐等不到她複生這一天,這才草草将之付諸實踐。”
我思慮了片刻,又問:“若是這內丹深厚,不為殘念占據,反倒吞噬了其神力,這該如何是好?”
爹爹只道:“怕只怕……這已然發生了。”
“難道說……這神女君錦是鬼域之人假扮的?”
“她吞噬了神力,怕是開了心智,助她法力飛升,又是心思不純,不知勾.引渺玄意欲何為?”
我回憶起幻境中的所見,我體驗了一次神女君錦寂滅後的生活。君錦的殘念想必未被全部吞噬,她本意不願離開畫像,渺玄所設法術怕是将這殘念撕裂了,想來這是我撕心裂肺疼痛的原因。我便将這想法告訴了爹爹。
爹爹神色凝重,攜了我一同走進木屋,站定在畫像前。這畫像栩栩如生,貌美絕色,只是不知為何,我竟是覺得她眉目有些扭曲,似是隐忍着無法言喻的痛楚。
“白靈珠……”恍惚間,我聽到有人在喚我,環顧四周,除了爹爹,卻是半個人也沒有。
“爹爹,你有聽到什麽聲響嗎?”我問。
他搖搖頭。
“白靈珠,你觸碰畫像時,我将神力注入你神魂,讓你看清了往年發生之事。因此只有你能聽到我的聲音。”那個聲音繼續說着。
“難道……你是神女君錦?”我以神魂之态在心中暗問。
“不錯,我便是君錦。”她嘆息一聲,“我夫君陵華所繪之畫凝聚了醇厚的神力,我才能以一縷殘念滞留至今,等待他的歸來。如今卻是被渺玄所設之法撕裂,已是無法滞留。也罷,經歷過如此漫長的時間,我已是明白陵華他再也不會回來的事實……神寂滅了以後,便是虛無缥缈,與萬物同在,又超脫萬物,存在這世間,又在這世間之外,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只是我的一縷殘思被人所占,只怕無法獲得圓滿。請你幫助我将之釋放。”
“我該如何做呢?”我在心裏問。
“讓她自願釋放即可。若是不願,只怕是要毀了她千年修行的內丹。”
“明白了,你放心,我一定達成你的心願。”
“只怕我已無緣看到……”她的聲音逐漸微弱,那畫像的墨筆竟是也慢慢變淡,一點點剝落。
我瞧見畫像上的人唇角微微彎起,似是如釋重負地一笑,耳邊傳來她逐漸飄散的聲音:“我終究是要放下了……替我告訴澗月,很高興能再見他一面,還有替他高興,有你這樣的姑娘愛着他。恕我冒昧,在幻境中,偷偷看了你的心……”
我雙頰暈紅了。
愛?心頭不知為何竟是苦澀一片,晦澀地蔓延着。原來我終究是逃不脫前世的宿命,依舊愛着這個我稱之為爹爹的神明從未更改?
畫像的墨色片片剝落,慢慢地支離破碎,無聲無息……最後只剩一張泛黃的紙……
“她走了,是麽?”爹爹低聲問。
我凝望着那再無半點墨色的泛黃畫卷,緩慢地點頭:“她讓我轉告你,很高興能再見你一面。”因為無法親口對他承認,所以自私地隐去了後半句。
他沉默不語,悲涼的寂靜蔓延着。半晌,只聽他低聲問道:“她寂滅了,卻因被人占了一縷殘念而無法圓滿,是否請你幫忙尋回?”
我點頭稱是。
正在說話間,聽見外頭傳來聲響,知曉定是帝君渺玄和“君錦”回來了。我與爹爹立即推門而出,與他們撞了正着。
她倚着一張君錦的面容,我怕爹爹不忍心對她下手,二話不說,便先出手打了過去。她被我打的措手不及,連連接了幾招,倒在地上。
一旁的帝君渺玄見我魯莽傷人,微有薄怒,想出手相助,卻被爹爹不動聲色地攔下。
“你是什麽人?”我高聲問,“占了神女君錦的一縷殘念,還不快些還給她。”
她半躺在地上,唇畔溢出鮮血,雙眸梨花帶雨的,楚楚可憐的模樣任是誰看了都會心疼,低低地哭訴着:“我是君錦啊……”
我冷哼一聲:“裝柔弱誰不會?我可不吃這套。”
她無聲地落了淚,垂眸顧影自憐道:“我只剩一縷殘念……神力薄弱,無法與你對峙。”轉眸,滿目柔情與期盼地望向帝君渺玄和爹爹:“渺玄,我真的是君錦啊……澗月,難道連你也不認識我了嗎?”
“裝模作樣!”我不堪忍受地怒斥她,作勢便要打。眼見着掌力就要擊中她前胸,她順勢一退,竟是穩穩地立在了遠處。
“你……”
她唇畔溢出笑意,眉目慢慢扭曲,忽然大笑起來:“被你們看穿了嗎?”
那笑聲越來越大,笑的面目扭曲,笑的魔音繞耳。那貌美絕倫的慢慢地扭曲,竟是扭曲成一張美豔濃烈的臉。
“你是……”我瞪大了眼,“鬼姬?”
“不然,你以為是誰?”鬼姬依舊狂笑不止。
“為何要占去君錦的殘念?”我問。
“笑話。”鬼姬冷叱,“分明是有人想讓她占了我鬼域的內丹,我不過是自我保護罷了。”
“那你為何假扮君錦?”
“我樂意,你來咬我啊?”
“你……”
“你什麽你?”鬼姬美豔的臉露出一個鄙夷的神色,“凡是神尊大人在乎的,我都要摧毀。先是君錦,接下來……便是你白靈珠了。”
她又是狂笑一聲,忽然飛掠而去,空中傳來她狂傲的聲音:“下次再見,白靈珠你便是我囊中之物了!”
我意欲追趕,爹爹卻攔下了我:“她神出鬼沒,怕是難以追蹤。冒然前去,只怕被她埋伏。況且,我們還有更緊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