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世繁華

第25章 ☆、谪仙山

? 【谪仙山】

爹爹與牧玑立在山頂之巅，山風吹的衣袍獵獵作響，詭異的沉默撕裂一般蔓延着。銀色的長發映襯着淡漠冷寂的臉，更是有一分凄寂，我站在一旁，不知該如何是好。

“神尊大人，你游歷四海八荒，斬妖除魔，難道不曾想過為什麽要如此做？” 牧玑睥睨着山下遼闊的山河，冷冷笑了一聲，“天下蒼生值得如此做嗎？自私、貪婪，又脆弱、貪生怕死，人就是這樣的物種。”

“所以，你想要用自己的意志來改變他們？”爹爹溫聲問。

“對。”牧玑笑了，笑得心滿意足，“我要創建一個沒有自私自利、人人友好互助、品德高尚的世外桃源，而這座偏遠小城正是一個試驗品。”

“你太天真了，牧玑。”爹爹微微蹙眉，并不高興。

“天真？”牧玑得意地揚起頭，“難道你們沒有看到嗎？城裏的居民們夜不閉戶，友好互助，從沒有雞鳴狗盜。”

我有些氣憤，城中其樂融融的表面下根本是人心惶惶，毫不客氣地拆穿他：“那是在你的強逼之下。你給城中所有人喝了□□，将所有人的性命握在手中，若是做了你認為不合格的事，便會性命垂危。”

“他們的命本就是我的。”牧玑答得理所當然，“我将他們從洪水災害中救出，若不是我以法力阻擋洪水，他們早已是水下亡魂，理當服從我所建立的世外桃源的标準。我所需要的是純粹的人類，品德高尚、友好互助，若是犯下大錯，自然不符合這個标準，我便将他從名冊中除去。”

“在生死威脅之下，他們争着搶着要表現品德高尚、友好互助，這是純粹的品德高尚、友好互助嗎？”我問。

牧玑頓了頓，眉頭有些不自然地擰起：“如果在生死威脅下，人類都無法做到如此，那只能說明他們不配存活在這個世界。”

“哈哈，哈哈哈……”一連串清冷的笑聲回蕩開來，山巅上緩緩落下一抹白色的身影，衣袂飄飛，身子柔若無骨一般，腳尖微微一點地，風姿綽約地站定在山頂之巅。潑墨的長發如瀑布一般垂在白衣後，微一偏頭，露出一張清冷俊雅、俊美無俦的面容。

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我呆愣了：“師、師父……”

他卻并不理睬我，俊雅的臉上揚着譏諷的笑意：“牧玑，我早就對你說過，人類是世界上最懦弱最自私的物種，你偏生不信，卻還想要創造出一個自以為是的世外桃源。”

那輕蔑而透着邪惡笑意的臉，仿佛離我是如此的遙遠，嘴裏說着的話語更是如此的陌生：“六界之中，根本沒有什麽純粹的物種，連天上的神都是勾心鬥角、自私自利的，在對抗修羅時，又全都膽小怕事起來。讓修羅統一六界，才能建立一個純粹的世界。”

“師父……”我不明白他為什麽變成這樣，陌生得仿佛變了個人似的。

他終于注意到了我，略一偏頭，清冷的視線淩厲地朝我射來，唇瓣露出輕蔑的笑意，逸出淡淡的冷哼：“白靈珠？”

那尖銳的視線令我有些不知所措，爹爹卻早已不動聲色地擋在了我身前，語氣低沉：“辛容，你究竟想要做什麽？”

師父大笑：“瞧你那緊張的模樣，神尊大人，既然你如此在乎我這沒出息的徒兒，就交由你好生看管罷了。至于問我想要做什麽，你心底不是最清楚的嗎？”

師父收回視線，淡淡瞧了一眼牧玑，唇畔逸出輕哼：“牧玑，走了。”

待兩人消失在山頂之巅，我依舊沒有回過神來。

“爹爹，師父他……”

爹爹安撫地輕拍我的肩，那眼中的擔憂與柔情讓我心頭一窒，只聽他悠悠嘆了一聲：“你師父他……必定是遇上了什麽事，連我也弄不明白。眼下，我們得先去解救城裏的百姓。”

我惆悵地點點頭。

師父與牧玑一離開，籠罩在小城上空祥和卻詭異的氣息也一并消失了。爹爹說：“以牧玑一人之力是辦不到如此的，想必是你師父施了法。法力一旦消失，解開百姓所中之毒就易如反掌了。”爹爹便命大夫按照他的配方調配了解藥，又親自以仙力保住了連安奄奄一息的命。

連安悠悠轉醒之後，竟是央求與我們同行，要跟随我們修仙。爹爹有些為難，他向來是不收徒的。

“不管怎樣，請讓我跟随你們離開吧。”連安固執地說，“一個月前，連家富甲一方，是城中最有權勢的大戶人家，家父做了許多違背良心的事，而我連安則是蠻橫無禮、花天酒地的纨绔子弟。天人的突然出現，打破了這一切，家産被抄、奴仆被遣，家父更是因不願忏悔而被賜死，當我流落街頭時才明白世間一切不過虛幻。生也罷，死也罷，早就與我如浮雲。看着百姓們因着天人的命令假裝心善、友好時，更覺諷刺。我早已看破紅塵，再無留戀，請讓我跟随修仙，求得心平氣靜。”

“連安，你不可以去。”連老夫人急忙出聲制止，“你這個不孝子，可知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母親，我心意已決。”連安毫不退讓。

連老夫人知他是個固執的牛脾氣，必定說不動，突然跪在地上嘤嘤哭了起來。

我嘆息一聲，連忙扶住她，湊在她耳邊低聲寬慰：“老夫人別着急，這修仙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更不是人人都能成的，要歷經千難萬險，多的是半途放棄的人。若是勸服不了他，不如随了他去。他若能得道成仙，便是長生不老，若是不能，再回來娶妻生子也不遲。”

連老夫人止住哭泣，似信非信地瞧了我一眼，終于稍稍寬了心。

我向爹爹提議：“不如帶連安同行，順路送他去山虛境，由禦狐大神教導。”

爹爹略略颔首，轉頭對連安說：“山虛境乃是修仙聖地，禦狐大神收徒向來嚴格。你若是通不過他的考核，就只能打道回府了。”

連安篤定地說：“兩位放心，我一定會通過的！”

我與爹爹便攜了連安一同上路。路上我卻惴惴不安的，心中惦念着師父，不知為何，別後重逢他竟是如同變了一個人似的，又怕他與爹爹為敵，對六界不利。去山虛境的路途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倘若騰雲駕霧，不出半日便到了，只是連安與我們同行，又是病體氣虛，只得放慢行程。

這一日我們路過谪仙山，這裏仙雲缭繞，輕霧彌漫，風景秀麗，山河壯美，清泉叮咚，宛若人間仙境。世間相傳，古時有位大神被貶谪後隐居于此，故以稱為“谪仙山”。谪仙山裏風景雖美，卻地勢詭谲險要，初時之時吸引了不少探險客，多是有去無回，又尋不見半點谪仙的蹤跡，慢慢的便成了人們口中的傳言，鮮少有人來。

我問起爹爹這谪仙山的傳言是否可靠，爹爹卻只是神秘一笑，淡淡道：“等你見到他，自會明了了。”

“原來這谪仙山真有谪仙人？”我有些驚喜。

爹爹柔聲問：“你這般好奇？”

我點點頭。谪仙山的大名我早有耳聞，只是千萬年來，從未有人或有妖見過這谪仙的真面目。

“那我們便順路去拜會一趟。”爹爹說。言畢，他早已先行一步躍下雲端，穩穩地落在谪仙山上，輕若鴻雁。

我攜着連安也落定在地面，跟随爹爹的腳步往雲深霧隐處走去。煙雲缭繞，雲深竟是不知處，我只得亦步亦趨地跟上。

行了許久，雲深霧隐處慢慢地出現一汪清澈的池水，視野也漸次清晰了。視線所及之處，一片絕美之景，卻是半個仙人也沒有。倒是在不遠處，有一位姑娘躺在湖邊，紋絲不動，胸口隐隐泛着血跡，似是受了極重的傷。

我與連安對視一眼，連忙上前察看，那姑娘臉色慘白，唇角挂着幹涸的血跡，連安探了探她的鼻息，仰頭對我說道：“還有一口氣。”

爹爹上前一步，眼眸在看清她的臉龐後，微不可察地顫了顫。他親自扶她起身，叮囑我：“靈珠，你好生扶着她，我來為她療傷。”

“爹爹……”我有些不明白，更是擔憂他，“你受神力反噬，尚未複原，若是助了她，法力更會折損。”

爹爹卻無所謂，淡然道：“無妨。”

我說不動他，只好順從了。輸了半刻的仙力，那姑娘終于有了蘇醒的跡象，長睫毛顫了顫，掀開雙眼，似是瞧了半天才看清眼前的人，臉色更是白了半分，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上，聲音中帶着哭音：“罪人留瑤見過神尊大人，留瑤是該死之人，怎敢勞煩神尊大人解救。”

爹爹不為所動，只是嘆息一聲：“你又是何苦，事已至此，別再自責了。”

留瑤抹着眼角溢出的淚，顫聲道：“多謝神尊大人。”

“哈哈哈……”一連串渾厚的笑聲從天而至，響徹整片谪仙山。低沉的笑聲漫天遍野的回響着，烈烈山風中一襲白衣翩然落地，白衣上綴着淺色的山竹，與這谪仙山的景致相映成趣。高大的背影緩緩轉身，露出一張儒雅卻笑得張狂的臉。大手一拍手中的折扇，折扇應聲打開，撐在胸前作勢悠悠扇了扇風，白色的折扇上書四個龍飛鳳舞的大字“寄予空思”。

“這麽多年不見，想不到澗月你還是一樣的菩薩心腸，喜歡多管閑事。”恣意的笑意配上他儒雅的裝束實在有些詭異。

他居然直呼我爹爹的名諱，我不禁又多瞧了他幾眼。普天之下，能夠直呼我爹爹名諱，與我爹爹平起平坐的不多見，就連天界帝君渺玄都要尊稱他為“神尊大人”。

爹爹不以為忤，臉色一如既往的平淡無波，與一旁恣意張狂的笑臉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他淡然說道：“寄空，你終于肯出現了。”

寄空一眼便瞧見了我，直邁到我身前，上上下下仔細地打量了我一圈，又爆出一連串笑聲：“想必這就是世人口中的白靈珠，神尊大人的寶貝女兒了。好極，好極，今日一見，倒是終于明白澗月愛女心切的心情了。”

他一揮手，霧色朦胧中出現一條彎曲的小路，濃霧淡去，隐隐顯出一幢山中小宅：“澗月遠道而來，想來我們有千百年未曾相見了，一定要大喝一場，不醉不歸！”

我們便跟着寄空入了山中小宅，家中擺開了宴席，舞姬歌女琴瑟和鳴，侍仆雜役忙忙碌碌着，好不熱鬧。

“寄空你這又是何必，難道我還不知道你這山中人少清幽，正是因此，才來讨一杯酒喝。”爹爹瞥了一眼堂下的熱鬧非凡，有些無奈。

寄空長笑一聲：“澗月你果真是我的知己。”一拂袖，堂下的熱鬧非凡如同泡沫般消失無蹤，耳邊綿綿不絕的絲竹琴瑟之聲消弭，山中靜得聞得見外頭的鳥鳴之聲。

“我這山中什麽都好，只是人煙稀少，難免孤獨。每當熱鬧的假象逝去，更顯寂寥。”寄空舉起酒杯，一口氣喝了下去，“澗月，你可想聽一曲？”

未等爹爹答話，寄空已坐定在長琴前，憂思綿延的曲調在他骨節分明的長指下緩緩溢出，溢滿整片谪仙山，久久不曾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