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四十四章
那顆充滿生命力的星球從薩恩的天空中離開。荒蕪死寂的岩石行星嵌在靜谧的空中,遮住了些許來自恒星的光芒。
天光雲影暗沉而寡淡。
又回到了那日。
他的身後是龐大如鯨的太空堡壘,護航艦、戰機密布天幕。
如雲海間盤踞的黑龍。
他從太空堡壘的戰機上縱身而下。
向她走來。
他的身姿挺拔傲然,眉眼隐沒在帽檐下。
不遠處的她,在見到他的瞬間,臉上的喜悅按捺不住。笑容明媚又美好。
他陡然覺得。在他們之間橫亘着的不止這短短的幾千米。
生與死的所謂,不過是意識的消亡。
他不怕死。當馮奧的人格意識占據他的身體的時候,他或許也不會完全消亡,只是他再出現的機會太小了。
現在他還能見到她,用自己的眼睛看着她。擁抱她,親吻她。
不需要太久的時間。三個星時都不到。他就再也不能見到她了。
可是她,或許永遠都不會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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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與永遠失去究竟哪個痛苦會少些。
在這兩者之間,西缪選擇了前者。
他走到她面前,慢慢擡眸注視她。
僅僅只是專注的目光。他就這麽凝視了女人許久。
她敏銳地注意到了男人的不同尋常。
他的面容仍然英俊好看,只是眉梢眼角處掖着的孤涼,太過深刻悲傷。
就像是永夜宇宙中孤寂荒蕪的流浪行星。
他的懷抱壓抑又沉重,讓她有些窒息。
他落在眉心處的吻耐心又溫柔,她恍惚沉醉之餘,仍感到了疑惑。
畫面定格在他微微垂眸吻她的時候,她不由自主地踮起雙腳,盡全力靠近他。
時間凝固了十幾秒,所有的一切開始在她面前如溪水般緩緩流淌而出。
季鷺都還記得。
西缪把她橫抱而起。她的眼前是黑暗,耳邊是他有力的心跳。
他不讓她看到那些路徑。為的就是防止她像上次一般逃出。
就那次,他失去了她近百年。
這是一個教訓。刻骨銘心的愛而不得。
只不過以後,他再也不會有那種煎熬。
他最後一次抱她。原諒他就自私這麽一次。讓她不知道這一切,讓她的世界裏只有他。
西缪靜靜注視她。
他平靜地抿唇笑,叫了叫她的名字。
他鄭重地交待她所有。
又溫柔又殘忍地教她學會心狠。
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
他希望她能更自私點,即便是在愛中。
這樣他就不會有那麽多的放不下了。
在男人不得不下手之後,她昏睡過去了。
季鷺看見,男人抱着她。眉目間深深的悲涼與苦澀。還有他不會顯露的情意,深刻濃重無比。
深情與溫柔缱绻在他給她無聲的擁抱中。那樣分明、錐心刺骨。
她仿佛能完全感受到他深濃沉默得的悲涼。這種沉痛,令她番然驚醒。
她再醒來,四周黑谧寂靜。
她又回到了西缪鎖着她的地方。剛才的所有,好像只是大夢一場。
這個房間中沒有窗,她也不知道外面的情形。外面的世界究竟是白天還是黑夜,自己究竟又沉睡了多久,她一概不知。
馮奧的人格意識,是否已占據了西缪的身體?
西缪他,還在嗎?季鷺怔了會兒,眼神飄忽。
季鷺随即拍了拍自己的臉頰,稍稍清醒了些。
黑暗中的中控開關瑩瑩微亮。季鷺就朝着那光源的方向摸索着走過去。她憑着感覺按下開關,霎時,黑暗無影無蹤。
她也聽見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季鷺。”熟悉又低啞,如劍的喑啞。
季鷺轉身,他就站在她身後。
西缪向她彎起嘴角,眉目深深。黑密的長睫在如玉的面容上投下了陰影,他遠遠地注視她。
季鷺立即露出驚喜的神色。
男人的眼神意味不明,晦暗得難以捉摸。但他的确,對着季鷺始終都笑着。
西缪一靠近,季鷺望着他就是下意識地後退了幾步。
他的身上有濃重的血腥味。英挺的面容上,有點點血粒,像破碎的紅瑪瑙,落在雪中。
”季鷺。”他皺眉,困惑不解。
男人又邁出了一步。軍靴踏出的響亮聲音回蕩着,季鷺不由地越發警惕起來。
”你把我關在這個鬼地方,到底是什麽意思?”她恨恨地瞧着他。
西缪停止了繼續的步伐。他的神情竟然有些迷茫無措。
”季鷺。拜洛之戰之後,馮奧對我就虎視眈眈。”他收回步伐,直視她,”在沒有完全的把握之下,我不想把你,暴露在他面前。”
說得冠冕堂皇。這個男人,還真是道貌岸然。她忍不住擡頭。
”哦?”季鷺揚了揚嘴角,似笑非笑地打量着神情溫柔的西缪。
”馮奧指揮官,是你吧?”她的聲音擲地有力,字字清晰無比。
季鷺的腦中回想起西缪說的話。
”二十步內,對付我,正好。”
”季鷺,殺了我,不要心軟。”
可是為什麽,她握着qiang的右手,始終顫抖着。好像它有千斤重,無論如何,她都無法拿起它。
為什麽他可以,這麽平靜地說,讓她殺了他。他教她要學會心狠手辣,保護好自己。
是不是因為,他知道自己可能無法再陪伴她了?
所以他,是在逼着她,習慣沒有他的日子,在告訴她接下來該如何。
的确,他和海因茨太不一樣了。
如果是海因茨,大概會把所有的一切都做好,讓她沒有後顧之憂。
而西缪則是,教着她,讓她學會去面對一切。
大宇宙時代弱肉強食的森林法則以及西缪的身份,決定他并不能時時都在她身邊。西缪明白,除了他護着她,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她獨自去面對。
這樣她才能越走越遠。
即便是在沒有他的日子,也能過得更好。
季鷺深深地吸了口氣。
西缪一定,還在他的身體中沉睡。或許他只能沉默地看着她。
她怎麽能做出讓他失望的事情。
男人對季鷺的話不以為意。他挑眉懶懶、斜斜地瞥過去,眼神瞬時就變得刺人,”西缪,你看到了嗎。這個女人,竟然要殺了你。”
男人冷笑了幾聲。突兀又刺耳。
他的神色輕蔑又不屑,”所謂的愛情,還真是偉大。”
”季鷺,難道,對着這張臉,這個身體,你就沒有一點點猶豫嗎?”
”啧,居然下意識就握住了qiang。”他眯眼笑道。
季鷺只是冷眼看他,一語不發。
似乎是想起了什麽,他又擡頭望着天花板,”西缪,哥哥。我真為你的愛情而感到悲哀。”他皺着眉,說着說着,竟嘆氣,神情有些悲戚。
“馮奧。該說可憐的人,難道不是你嗎?”
“為了權欲不擇手段心狠手辣,甚至連自己的親哥哥都算計。但是你最後,又得到了什麽呢?”
“身體不是你的。妄想易主的拜旦那也不會是你的。你忘了,你是一個撒微人,竟然為拜旦那賣命,”她嘲諷着他,“國恨家仇,在你心裏,究竟又算什麽?”
“你說你恨西缪。當年若不是他,或許你就不會如此狼狽茍活于世。可是假如沒有那次錯過。現在的你,只怕也不會是拜旦那的執行官。”
命運成就了馮奧,命運也殺死了馮奧。
“對西缪而言,你是他失而複得的親人。可是對你而言,他竟然成了你的工具,成了你一步步走向王位的犧牲白骨。”
馮奧的臉色頓時黑沉陰郁起來。他盯着季鷺,靠近她。就像在靠近沒有攻擊力的獵物。
“二十步……心髒處……一招斃命。”
假如她殺了馮奧,那這個身體不就也死去了嗎?首先是意識的消亡,然後是身體的死去。
如此,是不是西缪也就死了?
可是她來不及思考了。
“二十步,心髒處,一招斃命。”這幾句話幾乎要叫她魔怔了,在她的腦海中、耳邊,反反複複地出現,好像是有誰在不斷地說着,
她不得不,像入魔似的,拿出qiang。
其實她的速度并不快。但馮奧根本沒有想到季鷺真的會這麽做。
所以馮奧怔住了。
而季鷺,要的就是他怔愣的瞬間。這一剎,足以令她扣下扳/機。
他胸口處的鮮血完全沒有遮擋地直流,順着他衣服的紋理滲入淌過。最後褲腳處凝聚而成的顆顆血珠滾落在地,發出輕輕的水滴聲。
由于他着了深色衣服。所以季鷺看上去,竟感覺他只是衣服水淋淋地濕/了。
馮奧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眼。他竟然就這麽,死在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手裏嗎?
他的目光銳利如鈎,死死鈎住季鷺。他大笑,神經質又病态的笑聲,聽得季鷺心下發怵。
當她扣下扳/機的那一瞬,她就愣了許久。還沒緩過勁兒來,這種笑聲就令她驀然驚醒。
馮奧幾個大步跨過,輕而易舉地就把季鷺制得死死的,紋絲不動。
她的手腳動彈不得。季鷺心中不甘,她怒視馮奧。
“知道,什麽才叫真正的羞辱嗎。”既然他死,不管怎樣,他都要拉個陪葬的。
季鷺腦中一片空白。
馮奧不給她任何反應,就開始撕扯她的衣服。
馮奧從不真的承認,西缪比他強。即便是強,又如何?他的女人在他手裏,西缪又能如何?
即便這個女人再能激将他又如何?
最後,他們不還是,死在他的手裏。
季鷺也不管不顧。馮奧的手臂就橫在她嘴邊。她沒有任何遲疑就死命咬住往下。
原本西缪的身體是不會對這種程度的傷害有太多痛感的。但因為人格意識交換時間太短,所有都沒有穩固。
痛感還會在這人格意識注入的浮動期變強烈。
因此,馮奧吃痛一甩手。
季鷺一把握住qiang,扣下扳/機——這次,她對着的不是馮奧,而是她自己。
黑洞的qiang口對準了她的唇。
扳機輕松扣下。
她默默地想,這一次再醒來,見到的又是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