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一回城中,卻見周信已攻入宿邺! (38)
,将軍如果不好受的話,趁機打壓一下,也是好的。”
左蒼狼擡眼看他,許久,只是搖了搖頭。
沒過多久,薇薇跑過來,見到左蒼狼的神情,也吓了一大跳,趕緊扶着她:“将軍,您這一出去老半天沒聲響,這又是怎麽啦?”
左蒼狼搖搖頭,跟她一起回到南清宮,倒頭就算了。及至深夜,突然外面有內侍進來,谄笑着說:“将軍?”
左蒼狼睜開眼睛,隔着珠簾,發現內侍手裏抱着什麽東西。她坐起來,問:“什麽事?”
內侍一使眼色,有宮女把那東西抱進來,說:“陛下說了,這是給将軍的禮物。”
左蒼狼掀開紗帳,看見宮女懷裏抱着一個嬰兒。她一怔:“誰的孩子?”
第一反應是姜碧蘭的,但是姜碧蘭的孩子慕容炎不可能送到她這裏。宮女把孩子放到她床上,說:“奶娘就在外面侍候着,日後三殿下就是将軍您的孩子了。”
三殿下?左蒼狼看了一眼床上睡得正香的孩子,孩子生得胖乎乎的,臉上還挺皺,顯然剛出世不久。左蒼狼如被冷水澆頭而下,她的聲音也冷得像冰:“孩子的母親呢?”
宮女跪在地上,說:“回禀将軍,陛下說了,您就是孩子的母親。三殿下只有将軍一位母親。”
左蒼狼幾乎是跳下床榻,抓住她的衣襟将她拉起來,問:“孩子的母親呢?!”
宮女低着頭不說話,左蒼狼猛地想起來——撫荷殿的芝彤!
她連鞋子都沒穿,推開宮女,跌跌撞撞地出了南清宮,一路往撫荷殿狂奔。十二月的夜晚,滴水成冰。她披發赤足,身上只穿了白色的中衣。然而卻感覺不到寒冷,她只是拼了命地往撫荷殿跑。
撫荷殿很小,宮室裏空無一人,似乎還有一種淡淡的血腥氣。左蒼狼這時候才站住,茫然四顧。最後返身到外面,只見兩個內侍從魚池方向過來。左蒼狼踢飛一個,抓住另一個,問:“撫荷殿的人呢?”
兩個內侍互相看了一眼,哆嗦着不說話。左蒼狼順着二人的目光看過去,只見魚池裏,波瀾未平。
她飛奔上前,也不顧天寒水冷,縱然跳進了荷池裏。兩個內侍大吃一驚,慌忙上前。左蒼狼奮力向前游,不一會兒已經摸到一只布袋,她拖着袋子,一瞬間也不知道是哪裏來的力氣,用力将那袋子封紮嚴實的袋口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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裏面的女人正拼命掙紮,左蒼狼将她的頭托起來,她大口地吸氣,狀如惡鬼,臉上卻滿是驚恐欲絕的神情。
即使隔着袋子,她的四肢也牢牢地攀在她身上。
左蒼狼咬着牙,将她一步一步地拖到淺水處,淤泥将兩個人的衣衫俱都染成了黑色,女人的嘴唇都已經凍得發紫。剛一出水,她就手腳并用地爬出袋子,然後整個人癱軟在濕泥岸邊,放聲大哭。
左蒼狼沒有哭,她拖着一身泥水上了岸,走到旁邊古榕之下,就再也走不動。她慢慢地坐在榕樹下,背靠粗糙的樹杆。雙手環抱着自己,從那一刻開始,才覺得冷。
寒氣滲入了四肢百骸,讓人連呼吸都需要用盡全力。
芝彤哭夠了,慢慢來到古榕下,看見左蒼狼,小聲說:“将軍?”在大燕,即使是一個小小的宮女,也沒有認不出她的道理。
隆冬之夜,星月無光。遠處有內侍帶了人過來,暗紅色的光線中,她看見那個人全身都是碎冰渣子,那張剛毅的臉龐,在古樹枯枝之下、支離寒夜之中,淚流滿面。
左蒼狼回到南清宮就開始生病,程瀚等人輪流看症,好在病因就是受了寒,大家開的方子都差不多。
慕容炎在禦書房,姜碧瑤為他磨墨,兩個人說着話,突然王允昭在門外道:“陛下,南清宮來傳話,說是将軍病了。”
慕容炎筆尖一頓,問:“好好的怎麽病了?”
王允昭說:“聽說将軍去了撫荷殿,從池裏救出了芝彤。”
慕容炎眉頭緊皺,王允昭說:“陛下要不要過去看看?”
慕容炎當即起身,姜碧瑤說:“陛下?”
慕容炎拍拍她的手:“你先回去。”
姜碧瑤說:“瑤兒一直聽聞将軍英名,素日敬仰。今夜能否跟陛下一同前往南清宮,探望将軍?”不等慕容炎說話,她又說:“如果會讓将軍不悅的話,便也罷了。”
慕容炎根本沒有思考,只是說:“她有什麽好見的?也沒有三頭六臂。天晚了,回去吧。”
說完,急匆匆地出了禦書房。
南清宮裏,宮人總算是訓練有素,雖然忙碌,卻未慌亂。慕容炎進來之時,見左蒼狼躺在床上,身上已經換了衣服,頭發可還濕着。
慕容炎在床榻邊坐下來,見薇薇正拿毛巾替她擦頭發,不由接過那毛巾,一邊擦一邊問:“如何了?你們這麽多人,就連孤的一個人都看不住!當時撫荷殿是誰在當值?!”
兩個內侍也吓壞了,忙跪倒在地。慕容炎掃了一眼,說:“兩個狗奴才,你們就真敢袖手旁觀,讓将軍下水去救人!來人,拖下去亂榻打死。”
內侍連連求饒,左蒼狼雖然燒得臉色通紅,卻還是說:“算了。”
慕容炎也不想在這個當口跟下人計較,說:“都滾。”內侍連滾帶爬地下去,他在榻邊坐下來,一連替她擦頭發一邊問:“這又是幹什麽?這麽冷的天,不好好呆在宮裏也罷了,還往水裏跳!”
他的聲音仍然溫柔無比,仿佛那個把自己剛剛生産的女人裝進布袋裏溺死的人不是他。左蒼狼身同置身鬼域,竟然不敢睜開眼睛。生平第一次覺得害怕,是那種入心入肺地恐懼。
哪怕曾屍山血海中經過,哪怕也曾将城池化血泊。可是那一瞬間,她沒有勇氣睜開眼睛。是我的錯,這些年誤把妖魔當作神佛。他塑金身,作慈悲色,她便虔誠供奉。
她終于明白,為什麽這些年,慕容炎從來沒有信任過她,從來也不信任溫氏舊部。因為他自己也知道,妖魔就是妖魔,總有一天,燦爛金身剝落,他終将現出原形,無處可躲。
而在陰暗的小人面前,他才是真正的、至高無上的信仰。所以,其實他永遠不會信任她們,如黑暗不會留存火焰。而只要他在,姜散宜、甘孝儒等人,就不會失勢。只因他們才是真正地明白,他究竟是一個怎麽樣的人。
慕容炎見她嘴唇幹得起了殼,不由拿了水,說:“喝一點。嗯?”
左蒼狼張開唇,那水入喉,帶了一點溫熱。慕容炎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說:“現在知道難受了?還不是得自己受着?”他将臉貼在她額間,說:“孤再心疼,還能替了你不成?”
他還說着那些綿綿情話,仿佛他是這世間最溫柔的情人,而她是他唯一的摯愛。他擁抱她的時候,就如同擁抱着他的整個世界,而愛情只有一路繁花盛開,沒有傷口,也沒有欺騙。
左蒼狼伸手按住他的心口,其實這世間最可怕的事,遠不是你愛的人不愛你。而是你愛上一個人,用一腔熱血去溫去捂,到最後發現懷裏只是一塊石頭。
當年南山,花藤遍野,萱草盛開。原以為是相思的源頭,卻原來,根本無人回應這一場相逢。
那終究只是她一個人的夢,其實夢裏并沒有什麽少年,也從來沒有什麽相逢。如今十六年前的她站在空山野曠茫然四顧,那藤與花之間空無一人,只見山岚與清風。
☆、第 107 章 真心
左蒼狼病了好幾日,慕容炎倒是天天過來陪着。奶娘将那個嬰兒抱過來,遞給她,她并沒有伸手去接。慕容炎倒是伸手刮了刮那小小的鼻尖,問:“不喜歡?”
左蒼狼說:“嗯。”
她如此直白,慕容炎倒是有些意外,不由又摟住她,問:“怎麽了?”
左蒼狼說:“我想要個女兒。”
慕容炎微微一滞,說:“有什麽區別?”
左蒼狼說:“若是男孩,陛下不怕我又有什麽野心嗎?”
慕容炎臉色沉下來:“你這又是幹什麽?好好地給個孩子給你,也要吵起來嗎?”
左蒼狼側過身,給了他一個背脊:“我要女兒。”
慕容炎語氣又緩和下來,說:“那這個孩子怎麽辦?”
左蒼狼說:“溺死吧,跟他娘一起。”
慕容炎被堵了個語塞,許久說:“我這麽做,只是因為若他生母尚在,對你總是不夠貼心。你倒好,孤一片好心,你給當成驢肝肺了。”
左蒼狼坐起來,推開他的手,說:“一片好心?當年容太後去後,陛下可曾跟誰貼心?”
慕容炎愣住,左蒼狼指了指那個孩子,說:“如今他跟當年的陛下,有什麽區別?有朝一日他也會長大,也會知道陛下在他母親剛剛生産的時候,就将她母親沉入魚池!”
慕容炎說:“他不會知道。”
左蒼狼說:“萬一他知道了呢?他會怎麽看我?怎麽看陛下?我敢把這麽一個跟我有殺母之仇的孩子養在身邊嗎?”
慕容炎這才說:“你待如何?”
左蒼狼說:“讓芝彤過來照顧他。”慕容炎皺眉,左蒼狼說:“以奶娘的身份吧。”
慕容炎說:“如此,只怕是你養不熟。”
左蒼狼說:“我養熟了幹嘛,反正我也不喜歡他。”
慕容炎嘆了一口氣,說:“無論如何,孤這麽做,總是為你着想不是?你如今……總是需要一個孩子傍身,哪怕以後封個王,也總算有人記挂照顧。”
左蒼狼這才軟下來,說:“我并不考慮以後,但是如果陛下真的要給我一個孩子的話,給我一個女兒吧。也少些是非。”
慕容炎雙手撫上她的肩,說:“過些日子吧,芝彤就先調到你宮裏,但是她畢竟是宮女,這個孩子的出身,還是不要讓太多人知道得好。”
左蒼狼嗯了一聲,說:“我宮裏有個宮女叫可晴,陛下知道吧?”
慕容炎說:“嗯?”
左蒼狼說:“可晴這孩子長相清秀,我很喜歡她。如果是她和陛下的女兒,想必一定很漂亮。”
慕容炎說:“阿左!”
左蒼狼仰起臉,他臉上不悅,問:“你就這麽想,将孤推到別的女人床榻之上?”
左蒼狼心中冷笑,卻款款道:“我當然不想,怎奈天不從人願,我又有什麽辦法?而且我宮裏也冷清,連個陪我說話的姐妹都沒有。王後娘娘如今好歹還有親生妹妹陪着。陛下身邊佳人相伴,而我在宮中,孑然一身,可晴,好歹還算是個知心人。”
慕容炎将她攬進懷裏,沉默。
第二天,慕容炎召幸了可晴。
可晴驚喜若狂,待內侍來人服侍,便紅着臉,精心打扮了一番。于當天夜裏,被內侍送到了慕容炎床榻之上。慕容炎與她倒也一夕纏綿,封了她一個九等良人的位份。按理她一個宮女,應該從十四等的保林做起。這樣封賞,是看在左蒼狼的面子。
可晴從宮女一躍成為了宮妃,雖然仍然住在南清宮,但是也有了自己單獨的宮苑。王允昭也另外撥了人前來伺候她。
早上,她正準備去栖鳳宮像王後行禮,正遇見在檐下喂鳥的左蒼狼。她停住腳步,說:“我知道我能封得良人這個位分,一定是你向陛下舉薦。我會珍惜。”
左蒼狼說:“我對你做出過承諾,如今便是踐了諾。你珍不珍惜,我不關心。”
可晴說:“我始終不明白,你為什麽要幫我?你需要我如何報答你?以後我的孩子,需要養在你身邊嗎?”
左蒼狼失笑,說:“不,我說過,我不會害你,也不會幫你。今日之後,好自為之。”
可晴輕笑,說:“你不用這樣,雖然我知道我們之間已經沒有什麽感情可言,但是以後如果有用得着的地方,我還是會幫你的。”
左蒼狼說:“謝謝。”
可晴腳步輕盈地出了南清宮,薇薇咬牙切齒:“将軍!您為什麽要把她送上龍床?你看看她如今這得意的模樣!”
左蒼狼說:“這宮裏,誰初得盛寵的時候,不是這模樣呢?芝彤呢?叫她過來。”
不多時,芝彤抱着孩子過來,自上次沉池一事之後,她一直心驚膽顫。這時候站在左蒼狼面前,也是不知所措,抱着孩子的手都在哆嗦。左蒼狼說:“孩子取名了嗎?”
芝彤趕緊搖頭,說:“陛下有令,說孩子讓将軍取名。”
左蒼狼點頭,說:“以前我曾想,如果我有個女兒,就取名叫萱。如今是再不可能了,這孩子,就去草頭,叫宣吧。”
芝彤趕緊跪下,說:“是。”
左蒼狼說:“日後,你與孩子不能以母子相稱,你可願意?”
芝彤說:“奴婢但遵将軍之命,不敢有違。”
左蒼狼說:“你不必覺得委屈,一個人能承受多大屈辱,就能擔得起多大尊榮。”
芝彤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她跪在地上,說:“奴婢只是一個小小宮女,道理并不知道多少。但是将軍對奴婢有救命之恩,奴婢對将軍感激不盡,願意盡心盡力,服侍将軍。”
左蒼狼說:“起來吧。宣兒,你好生照顧。”
栖鳳宮,可晴剛剛跪下,賢妃姜碧瑤就進了宮室。
姜碧蘭坐在鳳座上,居高臨下地打量可晴。可晴倒是知道規矩,又拜見了賢妃。姜碧瑤坐在下首,說:“看來宮裏要熱鬧了呢。”
姜碧蘭說:“冷清了這麽久,熱鬧一下也是應該的。”
姜碧瑤說:“姐姐這樣心灰意懶,倒叫人覺得好沒意思。”說完,她站起身來,走到可晴面前,慢慢伸手擡起她的下巴,“讓我看看,這位新來的妹妹,是如何地傾城之色,才能在左蒼狼的眼皮子底下,得陛下另眼相看。”
可晴被迫擡起頭來,見姜碧瑤盛裝打扮,明豔不可方物。她知道得罪不起這個人,說:“賢妃娘娘過獎了,奴婢容貌粗陋,不敢與娘娘争輝。”
姜碧瑤眸色一沉,說:“你算什麽東西,一個不上臺面的宮女,也敢稱與本宮争輝?”
可晴趕緊叩頭:“是奴婢失言!”
姜碧蘭說:“不過一個下人,也值得你這樣計較?”
姜碧瑤終于難掩眼中恨意,說:“你這栖鳳宮如今形同冷宮,當然不會再和誰一般計較。”
姜碧蘭說:“都出去吧,你要教訓誰,不要在我栖鳳宮裏鬧!”
姜碧瑤這才哼了一聲,又看了一眼可晴,說:“說起來,我臨華殿人手也不夠,你是宮女,想必是做慣了活計。得空不如過來幫幫我吧。”
可晴心中一驚,她當然知道姜碧瑤會故意為難,說:“可南清宮也缺人手……”
話沒說完,姜碧瑤冷笑:“南清宮算什麽東西?主位是什麽位分?我要借人,難道誰還會拒絕不成?”
可晴面色慢慢發白,最後只有說:“奴婢遵命。”
南清宮裏,左蒼狼正在病中,外面天寒,慕容炎特地交待禁軍不許她出門。她是坐不住的,索性叫秋淑入宮,秋淑也是好興致,叫她跳舞。最後索性從大司樂師傳了舞姬、樂師過來,薇薇和芝彤也沒閑着,左蒼狼讓她們各自學學。
于是管簫琵琶、笙歌曼舞,倒也暫驅了隆冬寒意。就連慕容宣也不哭了,在奶娘懷裏吟哦有聲,也不知道說什麽。
及至中午,小平子過來,說:“将軍,可晴良人被賢妃娘娘帶進了臨華殿,現在都沒出來,是不是派個人過去看看?”
左蒼狼說:“賢妃娘娘還能吃了她不成?看什麽?”
小平子會意,說了聲是,躬身退下。
芝彤看了一眼左蒼狼,她這樣的宮女,其實更是見多了宮裏的事情。怎麽會不知道賢妃會為難可晴?但見左蒼狼這般無情,連手下的宮女也不聞不問,不由有些畏懼。
左蒼狼回頭看了她一眼,微笑,說:“你在想什麽?”
芝彤想了想,還是實話直說:“奴婢只是覺得,晴良人畢竟是将軍身邊的人,将軍如此置之不理,莫非她是私邀聖寵、惹得将軍不悅嗎?”
左蒼狼說:“你能直接這般問出來,我很欣賞。”
芝彤說:“奴婢的性命都是将軍的,心中所想,也不必隐瞞。”
左蒼狼說:“那是她自己選擇的路,甘苦當然也都只有自己去走。不落井下石,已經是我最大的寬容。”
芝彤不語,秋淑卻微笑,說:“而且留着她,王後娘娘和賢妃總算還有個矛頭所向。否則你以為你一個宮女,生下三殿下,還呆在南清宮裏,她們會容得下你嗎?”
芝彤愣住,秋淑說:“明槍暗箭,總需要一個人去擋。如今她獲封良人之位,風頭遠勝于你,當然代價也就大一些。不知将軍是不是這個意思?”
左蒼狼說:“幸好當時,我與溫帥只是有名無實的夫妻。”
秋淑失笑,說:“将軍又說笑了。砌哥乃無福之人,若是得妹妹相助,說不定不會盛年早故。”
提到舊事,兩個人不免傷感,好在秋淑很快又說:“這段曲子不錯,适合新人練習,幾位妹妹要再試一遍嗎?”
左蒼狼便又叫薇薇上前,芝彤畢竟剛剛生産不久,不宜勞累,她倒是沒有強求。
及至夜間,可晴終于回到南清宮。她眼眶通紅,身上看起來卻沒有什麽異樣。姜碧瑤比之姜碧蘭,可是聰明很多——動不動就掌嘴,那是蠢人才幹的事。既傷不了什麽,痕跡卻明顯。
她有的是辦法讓人生不如死,偏偏沒有任何傷口。
可晴回到宮室不多時,慕容炎便過來。照例是陪左蒼狼用晚飯。
左蒼狼倒仿佛是心情好了些,還為他捏肩,慕容炎握着她的手,說:“聽說你找了樂師過來,倒是樂得自在。”
左蒼狼說:“反正閑着,陛下又總不來,我也只得學點韻律歌舞,打發時間。”
慕容炎說:“你還病着,不要折騰。孩子名字可是取好了?”
左蒼狼點頭,說:“取名為宣,慕容宣。”
慕容炎問清是哪個宣,說:“璧大六寸,謂之宣。這個字倒也不錯。”
左蒼狼愕然:“還有這意思?”
慕容炎大笑,摟她在懷裏,刮了刮她的鼻尖。
夜裏,左蒼狼還病着,慕容炎去了可晴的偏殿。可晴服侍他之時,說了日間在賢妃居處被為難的事,慕容炎皺眉:“不過是抄幾卷經文、插幾束花,也值得你拿出來說叨?”
可晴紅着眼睛,說:“可是……”
慕容炎說:“好了,身在宮闱,哪還能不受些委屈?若是個個都像你這樣哭哭啼啼,孤何來寧日?”
可晴抿着唇,慕容炎跟她行過房事,便起身離開了偏殿,仍去了左蒼狼的寝殿。
左蒼狼倒是看出他不悅,問:“陛下這是怎麽了?”
慕容炎說:“可晴畢竟是宮女出身,也不知道你看中她哪一點。”
左蒼狼說:“她若是如賢妃娘娘一般出衆,我又怎敢薦給陛下?難道我就不怕陛下佳人在懷,再也不來我這冷清之室嗎?”
這話入耳,慕容炎心中大悅,卻只是正色說:“不會。”他擁抱她,貼着她的臉頰,說:“阿左,不管你相不相信,孤是一片真心在待你。”
左蒼狼說:“陛下這結論是從何處得來的?”我是多愚蠢,才會繼續相信你的真心?慕容炎将她擁得更緊,左蒼狼又說:“罷了,反正我對陛下是一片丹心,陛下真情假意,我也懶得管了。”
慕容炎将她的手貼在自己胸口,說:“總有一天,你能感覺到孤的真心。”
左蒼狼觸到他身上的溫度,燭火搖曳,無盡暧昧纏綿的紅羅帳中,他與她都談及真心。
可是真心的感覺,早已經面目全非。
第二天,左蒼狼送慕容炎去早朝,回過身,看見南清宮滿牆野薔薇又隐隐有發芽長葉之勢。她說:“小平子。”
小平子趕緊過來:“将軍?”
左蒼狼緩步踏入宮中,說:“将這片野藤全部鏟盡,一片葉子也不要留。”
小平子一看,這雜草枯藤在滿庭珍木中确實是寒碜至極,也不知道當初宮裏為什麽會種這種東西。他趕緊吩咐內侍:“沒聽到将軍的話?趕緊地把這些雜藤鏟出去扔掉!你們也真是,一點眼力勁兒沒有,這種東西竟然任它長在宮裏礙将軍的眼!不知道的還以為陛下薄待将軍呢……”
于是那滿牆滿園的薔薇藤,終被利器鏟盡,未曾留下一縷根須。
☆、第 108 章 真相
禦書房,慕容炎批了一下午的奏折,有些乏了。他将朱筆擱在案上,兩手揉了揉太陽穴。王允昭連忙說:“臨華殿那邊,賢妃娘娘剛剛派人來,說是炖了湯。陛下要不要讓娘娘過來為陛下解解乏?”
慕容炎說:“她過來也是添亂,解什麽乏。”
王允昭沉默,慕容炎看向他,問:“南清宮沒有派人過來?”
王允昭說:“左将軍帶着三殿下,恐怕是沒有什麽時間。”
慕容炎說:“碧瑤也帶着澤兒,怎麽就有時間了?”
王允昭笑着說:“三殿下畢竟小,事情也多。”
慕容炎失笑,說:“就你理多。”
王允昭說:“奴才這就去傳将軍。”
慕容炎說:“不必了,她若不願來,傳了也是虛情假意,虛以委蛇。”王允昭看了他一眼,慕容炎說:“她以前跟孤說話的時候,從不會這樣,看着孤的眼睛,柔情款款。”
王允昭嘆了一口氣,終于說:“将軍是武人,難免粗犷一些,想來要在宮裏生存,便覺得陛下會喜歡小女兒一些吧。”
慕容炎嗯了一聲,說:“其實有時候看久了,也覺得有趣。就想看看她下一次又想什麽點子,把孤留在她的殿裏。哪怕是用可晴、用芝彤,或者随便用什麽東西。”
王允昭說:“只是将軍看似溫順,其實還是十分剛烈。陛下,恐怕……玩鬧之間,還是适度得好。”慕容炎擡起頭盯着他,王允昭趕緊笑着說:“以免她當真。”
慕容炎繼續執筆,說:“酉時之後,南清宮還沒有派人來,就去臨華殿吧。”
王允昭應了一聲是。
臨華殿裏,姜碧瑤讓可晴為她盞着燭臺。那燭臺燃燒之下,燭淚淌了可晴一手。她視而不見,直到時辰差不多了,問宮女:“陛下可是要過來了?”
宮女應了一聲,又派人去禦書房催促,她這才轉頭對可晴說:“天也不早,晴妹妹想必也是累了。就先回去吧。明日待向王後問安之後,再過來臨華殿陪伴本宮也是好的。”
可晴強忍着眼淚,向她行過禮,慢慢走出臨華殿。
剛剛出了臨華殿,就遇到王後姜碧蘭。可晴趕緊向她行禮,姜碧蘭在她身邊走了一圈,說:“起來吧,你雖然位分不高,卻難得入了陛下的眼,好歹也是自己姐妹。”
可晴慢慢起身,姜碧蘭看她眼睛紅紅的,說:“可是她又給了你什麽氣受了?”
可晴這才福了福身,說:“回娘娘,沒有。”她又不傻,知道王後跟賢妃乃是親姐妹,難道還會真的幫着她不成?
可是姜碧蘭卻沒有就此罷休,她說:“你這幾日常去臨華殿,可有見到本宮的澤兒?”
可晴說:“回娘娘,有見過幾回,賢妃娘娘待大殿下視如己出,王後娘娘請放心。”
姜碧蘭說:“她如今膝下無子,又要博陛下歡心,當然會對澤兒視如己出。但是我還不了解她嗎,她從小心比天高,最是陰毒不過。一旦她有了自己的骨肉,澤兒的日子,萬萬不會好過。”
可晴吃了一驚,不明白她為什麽會突然對自己說這些。
姜碧蘭看了她一眼,将素手攏入袖中,捧着精致的手爐,說:“可晴妹妹日日如此,也不是辦法。難道就沒有想過擺脫困境嗎?”
可晴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小聲說:“奴婢……奴婢不明白娘娘的意思。”
姜碧蘭說:“你幫本宮做一件事,做完之後,本宮還可以護着你,讓你免受欺淩。”
可晴死死咬着唇,明顯是不信的。姜碧蘭笑了一聲,說:“你是看本宮如今身無恩寵,不信任本宮了?”
可晴忙說:“奴婢不敢,可是……可是……可是賢妃娘娘如今盛寵在身,若是奴婢稍有得罪之處,豈非難以活命?”
姜碧蘭微笑,說:“你覺得以你現在的處境,能夠得以活命嗎?”可晴怔住,姜碧蘭說:“妹妹要往遠處看,左蒼狼将你薦給陛下,而陛下竟然接受,總不會沒有名目。現在妹妹孤身一個人,她已經如此對待妹妹,若是妹妹日後有了身孕,難道還有活路?而妹妹如果一直無子,這樣的日子,可什麽時候才是個頭。”
這番外,毫無意外地擊中了可晴的內心。确實,以姜碧瑤的個性,如果自己真的有孕,她豈會容忍?
左蒼狼有言在先,不會護她。她縱然想獨善其身,安安分分地作個小良人,也是不能的。她咬咬唇,姜碧瑤說:“你想清楚,若是什麽時候覺得可行了,前來栖鳳宮找本宮吧。”
話落,就準備往宮裏走。可晴幾步追上去,問:“娘娘……是打算讓奴婢做點什麽嗎?”
姜碧蘭輕聲說:“這就對了。”說完,從袖中掏出一包透明的香粉遞給她:“将這個撒在她沐浴的香湯裏。”
可晴臉色都白了:“娘娘,賢妃娘娘沐浴之時,有幾名宮女伺侍,我如何能夠……”
姜碧蘭說:“你不也是她們中的一個嗎?她對自己的美貌素來自傲,難道沒有讓你侍浴嗎?”
可晴說:“有是有,可是……”
姜碧蘭說:“傻妹妹,你當這是什麽穿腸爛肺的毒藥嗎?放心吧,此藥入水無狀,也不是什麽劇毒,不會牽累你。”
可晴握了那包藥粉在手裏,姜碧蘭說:“你仔細想一想。難道這些日子任由她欺淩作賤,你就不想報仇嗎?”
可晴抿緊唇,說:“奴婢願意聽從娘娘差遣。”
姜碧蘭這才點點頭,說:“這就對了,去吧。”
第二天,可晴再到臨時華殿的時候,真的将那藥粉下到姜碧蘭的沐浴香湯之中。她以前曾在左蒼狼的湯羹裏下過藥,那時候還緊張不已。如今雖然仍是害怕,更多的卻是一種刻骨地恨意。
姜碧蘭沒有說謊,那藥粉還真是入水無狀。姜碧瑤沐浴之後,也沒有出現什麽不适。可晴一直提着的心,慢慢落了地。
自此以後,每次姜碧瑤叫她過去,她都在香湯中撒下此藥粉。于是姜碧瑤再折磨她的時候,她都變得內心暢快——那藥粉到底是什麽用途,她心裏也猜着了幾分。
姜碧蘭是不願意她這個親妹妹有孕的吧?
慕容炎這半個月一直住在臨華殿,半個月以來,南清宮一直沒有派人請過她。十二月底,袁戲、王楠、許琅等人回晉陽述職。慕容炎在明月臺大宴群臣。
禮官排席的時候,因為左蒼狼無名無份,只得按當初的衛将軍銜為她排座。
及至宮宴之上,慕容炎看看自己兩邊,一邊是王後姜碧蘭,一邊是賢妃姜碧瑤。他微微皺眉,見左蒼狼坐在周信旁邊,身邊是袁戲、諸葛錦、鄭褚等人。
左蒼狼似乎不覺得什麽,正低着頭跟袁戲說笑。一向說話嗓門最大的袁戲側了耳朵去聽,居然也不時輕聲跟她說話,一副相談甚歡的模樣。
慕容炎就覺得刺眼,不知道為什麽,姜碧蘭、姜碧瑤這樣的美人,國色天香。他非常樂意她們盛裝相陪,讓群臣來使皆欣賞她們的傾城之姿。
而左蒼狼這種人,姿色一般,他卻不願意旁人與她對酒兩盞。總有一種美人,如同花園繁花,可與衆同賞。而有一種人,恨不得閉門挑燈,免得被人看去一眼。
左蒼狼卻并沒有仿佛并沒有察覺到他的目光,與袁戲說了會子話,又轉頭跟周信低語:“聽說你成親了?這麽大的事,怎麽也不在晉陽操辦?”
周信說:“俞地之戰後,又要轉征孤竹了,一直在備戰,哪有時間大辦親事?就營中兄弟們喝了幾盅。不過這次難得回來,大家也都在,肯定少不了重新請過。”
左蒼狼認真地想了想,說:“我能不随份子嗎?”
周信一臉愕然,然後說:“陛下會一并補上的吧?”
兩人相視而笑,左蒼狼很是感慨:“要是當年非顏有點眼光就好了,嫁給你的話,如今也是太尉夫人了。”
舊人提及前事,周信嘆了一口氣,說:“我哪有那種福分。”
左蒼狼也是點頭,說:“她那樣自由自在的人,又怎麽會看得上朝臣。”
周信說:“其實我一直想問你,你會因為此事,而對陛下心存芥蒂嗎?”
左蒼狼轉頭看他,問:“周太尉怎麽會這樣想?”
周信說:“阿左,他有他的難處,他是君主,對他而言,私情終究只能屈居于河山之下。縱然你與非顏交厚,但……也要站在他的角度想想。”
左蒼狼說:“我知道。”
周信略微猶豫,終于還是說:“其實你回來,真的很好。如果一直這樣下去,大燕朝中縱然不算滿朝忠良,然而萬裏江山,也算得上海清河晏。”
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