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一回城中,卻見周信已攻入宿邺! (31)
沒有再多說了。
當時王允昭正在陪着花匠侍弄那株被左蒼狼折盡了花葉的桃枝,這時候看見她過來,倒是滿臉堆笑:“左将軍,如此行色匆匆,可是有事?”
左蒼狼說:“王總管,只是突然想起一個人來。當時我被陛下以不敬之罪下獄,受小人迫害,有一位公公替我向總管傳了個話。不知道總管可還記得此人?”
王允昭想了一下,說:“是有這麽個人,将軍何以突然問起?”
左蒼狼說:“此人無論如何,多少總是救過我一條性命。如今我在宮裏,可能是要久住了。南清宮也沒有幾個熟識的人。如果總管不介意,我能将此人要到南清宮來嗎?”
王允昭笑着說:“将軍開了口,小的哪敢說不。只是……”他想了想,還是說,“将軍啊,這個人乃是宮裏的人,沒有陛下吩咐,也非老奴指派,突然去到獄中給将軍送藥,難道沒有蹊跷嗎?”
左蒼狼說:“總管多慮了,如今宮中也無旁人,我……我也不會有什麽名利紛争,又怕什麽呢?”
王允昭點點頭,說:“此人名叫廖立平,大家都叫他小平子。晚間老奴便将他調到南清宮來。”
左蒼狼點點頭,這個小平子确如王允昭所說,不是慕容炎指派,也不是王允昭指派。那麽他是誰的人,當然不言而喻。當時他送來的藥膏肯定有問題,是以左蒼狼出獄之後,沒有兌現當時承諾,他也不敢找來。
說定了這事,左蒼狼又看了一眼花匠陶盆裏那株桃枝,伸手輕撫了一下,問:“種得活嗎?”
花匠趕緊答:“回将軍的話,奴才只能先精心伺候着。這枝剛折下不久,應該是能活的。”
左蒼狼點點頭,王允昭說:“這些日子将軍不在,陛下卻一直沒有放下。如今将軍一回來,陛下整個人都不同了。”他跟這些人是不同的,慕容炎幼年喪母,可以說是他一手帶大的。何況慕容炎還曾救過他的性命。那樣艱難的年月,相依為命熬過來的兩個人。他對慕容炎,說是父親對孩子的溺愛也不過分。
所以左蒼狼也微笑,說:“說起來,我雖追随陛下有幾年光景,但是對陛下的了解,還是不如總管。如果有時間,還請總管大人多多提點一些陛下的喜好,也讓我少出些錯,免得惹他不快。”
王允昭輕嘆一聲,說:“将軍如真是這樣想,便對了。”他揮揮手,示意花匠下去,然後說:“陛下幼年機敏,當時便是雪盞大師,也是驚為天人。容婕妤對其也是寄予厚望,難免嚴厲。她脾氣不好,輕則呵斥,重則鞭打。陛下年紀小,卻是相當倔強。”
這些舊事,他一說起來就沒完,左蒼狼索性和他坐在花棚裏。有宮人非常有眼色地上了茶,兩個人說了好半天的話。
這邊她和王允昭說話,那邊姜碧蘭卻出了栖鳳宮,她倒也沒往南清宮來,而是去了撫荷殿。撫荷殿地方非常偏僻,平時少有人來。殿小,裏面的人也少,一共就只有兩個侍女,一個內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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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碧蘭走進去就微微皺眉,裏面雖然小,布置倒還精巧。尤其是那荷花池,幾乎環繞了整個小殿,十分雅致。姜碧蘭走進去之後,四下打量,許久,沉聲問跪在地上的宮女太監:“你們主子呢?這麽尊貴,本宮來了也不出來迎接?”
這裏的宮女都是下等宮女,幾時見過鳳駕,一聽她這樣問,整個人都開始抖:“娘娘……我們主子……”
姜碧蘭一腳将她踢開,正要往裏走,從後殿走出一個眉清目秀的宮女。她衣飾十分簡單,但是看上去有一種很舒适文靜的氣質。見到姜碧蘭,她一眼也不敢多看,趕緊跪倒,說:“王後娘娘,奴婢不知娘娘前來,請娘娘恕罪。”
姜碧蘭冷聲道:“你就是那個芝彤了?”
芝彤低着頭,她先時确實不知道姜碧蘭會過來,正在洗頭。聽到傳報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只得匆匆绾發,這才誤了時間。姜碧蘭居高臨下地看着她,說:“明知本宮前來,你竟敢這樣延遲怠慢,真是膽子不小。”
芝彤磕了個頭,說:“回娘娘的話,奴婢實在不是有意來遲,乃是因為……”
姜碧蘭說:“還敢狡辯?來人,給我掌嘴!”
話音剛落,她身邊的宮女畫月上前,揚起巴掌,不由分說給了芝彤一頓嘴巴。她下手不輕,芝彤嘴角都是血,臉頰立刻就現出交錯的紅痕。然而她一聲也不敢吭,連眼淚也不敢流,只有那麽跪着。
姜碧蘭說:“你以為勾引了陛下,就可以攀龍附鳳,飛上枝頭了嗎?”
芝彤噙着淚,說:“奴婢不敢。”
姜碧蘭說:“賤婢!你就算是上了陛下的龍床,也要知道這宮裏是誰作主!”
她對付一個芝彤,底氣還是很足的。左蒼狼也就罷了,這個女主是什麽東西?竟然也敢來分他的寵愛?芝彤連連磕頭,說:“娘娘教誨,奴婢……奴婢謹記。”
姜碧蘭在桌前坐下,說:“說,你是如何勾引的陛下!一字一句從實招來,倘有半句虛言,定教你生不如死!”
芝彤跪伏在地沒敢起身,說:“娘娘明鑒,奴婢并沒有勾引陛下,是昨天夜裏王總管命奴婢到撫荷殿候着。也沒多說,便為奴婢另外準備了衣裳。奴婢問了也沒人回答是怎麽回事。到夜間,陛下卻來了。他……奴婢這才知道,原來是要伺候陛下。可是他只呆了半個時辰就走了。奴婢沒有勾引陛下。”
她說着,再忍不住,眼淚流下來。姜碧蘭怒道:“你這番話,本宮會信嗎?!來人,再掌嘴!”
畫月又要上前,外面突然傳來一個聲音:“她已經實話實說,王後又何必為難一個宮女?”
姜碧蘭轉過身,就看見慕容炎從外面進來。她頓時變了臉色:“陛下!”說着便起身跪迎,慕容炎走過去,伸出手,卻是扶走地上的芝彤,柔聲說了一句:“傷成這樣。”伸手輕觸了一下她的臉,又對跪着的宮女道:“沒見你們主子傷着了嗎?還不去請太醫?”
兩個宮女如蒙大赦,趕緊答應一聲,飛快地出了撫荷殿。
慕容炎在帝座坐下,讓芝彤侍立一邊,這才看向姜碧蘭,說:“王後帶着皇子和公主,孤本以為會十分繁忙。沒想到竟是十分空閑。”
姜碧蘭眼中含着淚,說:“陛下!臣妾好歹是後宮之主,如今南清宮臣妾無法過問,臣妾也知道陛下心意,未敢多管。但是如今,臣妾竟連一個小小宮女也不能管教了嗎?”
慕容炎說:“哪怕是身為王後,也沒有随意責罰下人的道理。何況你明知孤昨夜寵幸了她,就算她現在沒有位分,也等同于宮嫔。如今她身犯何錯?王後就令下人對她如此責打?!”
姜碧蘭眼淚瞬間噴薄而出:“本宮前來殿中,本是探視姐妹,她卻遲遲沒有出迎。這般恃寵生嬌,難道不應該小小訓誡一下嗎?”
慕容炎皺眉,複又笑道:“孤昨夜才命王允昭将人送到這裏,撫荷殿素來偏僻,平時幾乎無人到此。王後今日便得知消息,前來興師問罪、懲治宮嫔。孤倒是想知道,是何人如此耳目靈通,竟能将孤的一舉一動看得這般清楚,又傳達得這般迅速。”
姜碧蘭臉色變了,慕容炎說:“說!”
姜碧蘭慢慢覺得手心發冷,卻還是說:“并……并沒有人偷偷告訴臣妾,陛下不要無端地疑心。只是這個宮女的姐妹提了一句。”
慕容炎沉聲說:“這個宮女何在?只是姐妹,居然知道孤将芝彤安排在了撫荷殿,還向栖鳳宮告密。這樣玲珑的人,孤還真是要見一見。”
姜碧蘭說:“陛下,臣妾……”
慕容炎說:“怎麽,王後對孤尚有不能言的事?”
姜碧蘭此時已是悔不當初。這樣的消息,當然是封平派宮女來傳的了。他巡防宮苑,這宮中哪一處他能不知情?但是此時若将封平扯出來,恐怕後果不堪設想!
她頓時慌了。
慕容炎看她臉色,冷哼一聲,緩緩說:“來人,将王後禁足栖鳳宮,後宮諸事,交由王允昭打理。”
姜碧蘭面色雪白,身後宮女彩绫輕輕扯了一下她的袖角,示意她不要再惹慕容炎發怒。她咬咬唇,只好離開。等她走了,慕容炎這才轉頭看一旁的芝彤。這時候她臉上已經開始腫了,紅紅紫紫地指印遍布了臉頰。
慕容炎說:“你不必害怕,以後這撫荷殿,沒有人會再來為難你。”
芝彤也不敢多說,她甚至不知道,慕容炎為什麽會突然寵幸她。當下只是跪地謝恩。
慕容炎也不多停留,待出了撫荷殿,思及姜碧蘭的事,心中難免不快。心念未動,腳步已經自發向南清宮行去。
待進了南清宮,只見左蒼狼身着一襲素衣,站立于檐下,身姿筆直,有一種不同于宮廷之人的肆意潇灑。慕容炎心頭陰雲這才微微散開,溫言:“腿還傷着,你站在這裏幹什麽?”
左蒼狼指指天上飛的那只海東青:“我想要那個!逗了半天也不下來。”她轉頭,說:“小平子!再拿兩塊生肉!”
慕容炎轉頭,看見那只白底黑點的海東青,打了個呼哨,那鳥盤旋一圈,慢慢落在他臂上。他把它遞給左蒼狼,左蒼狼接在手裏,輕輕撫摸,說:“原來是陛下的愛物,那我不敢掠美了。”
慕容炎輕笑,說:“一只海東青而已,算什麽愛物。”語聲忽而轉低,輕聲說:“你才是孤的愛物。”右手指腹滑過她的臉頰,言帶暧昧。左蒼狼把海東青遞給趕過來的小平子,半扶半挽着他進去,說:“陛下慣會甜言蜜語的,即使是那海東青不是陛下的,只怕陛下站在檐下,單憑一張嘴,也是能夠哄下來的。”
慕容炎大笑。
見他心情略好,左蒼狼說:“時候尚早,陛下怎的過來了?”
慕容炎想想方才的事,難免又有些不悅,說:“宮中小人傳言生事,屢禁不止。”
左蒼狼微笑,說:“宮裏嚼舌根子的,內是宮女,外是侍衛。陛下怎麽跟這些人置氣?”
“侍衛?”慕容炎眉頭緊皺,姜碧蘭若是有宮女內侍傳消息,其實不算什麽。畢竟她是王後,宮裏有什麽事,有人報給她知曉也正常。可是撫荷殿這邊的事,能夠知道得這麽清楚的,絕不會是一般內侍。
如果是侍衛……他眉頭皺得更緊。看了一眼左蒼狼,又有些生疑——她說這話,可是為了挑撥什麽?
然而左蒼狼又笑着說:“可是有人傳言我與陛下的事?”
慕容炎眉間微舒,說:“不是。這些事你不必煩憂,”他握了她的手,輕輕拍拍她的手背,說:“也難怪你垂涎孤的海東青,宮裏日子枯燥。”
左蒼狼輕聲說:“能夠陪在陛下身邊,哪怕枯燥些,也是好的。”
慕容炎嘆了一口氣,說:“難得你如此乖覺,”說完蹲下,去看她的腿。待褲腿卷起,只見上面的傷痕翻卷,因為被水泡得厲害,太醫也不敢包紮,顯得十分可怖。
慕容炎輕輕按了按,說:“傷成這樣也不肯歇着。”
左蒼狼說:“怎麽沒歇着?昨兒個歇到現在了。”
慕容炎笑得不行,慢慢将她的小腿擡起來,輕輕吻了一下那傷口。那時候他雙瞳如漆,溫柔無比:“才一天就這樣,日後天長地久,如何是好?”
左蒼狼雙手擁住他,瞳孔微涼,卻回以無限溫柔。
☆、第 93 章 手段
封平來到姜府,跟姜散宜說了姜碧蘭被禁足的事。姜散宜聽完就皺了眉頭:“禁足?因為何事?”
封平說:“回相爺,因為娘娘責打了撫荷殿的一位宮女。”姜散宜意外,問:“什麽宮女這麽重要,竟然累得陛下禁了王後娘娘的足?”
封平想了想,還是說:“昨天夜裏,陛下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寵幸了她,娘娘也是一時氣不過。”
姜散宜嘆了一口氣,說:“這孩子,還是那麽沖動。這樣天真的性子,在宮中還真要多謝封統領幫襯。”
封平說:“相爺言重了。這次左蒼狼突然回來,只怕是來者不善啊。”
姜散宜說:“事到如今,也只得勸陛下盡快解除她和溫氏的關系。給她一個妃位,蘭兒畢竟是王後,她哪怕再高的位分,也不可能高得過王後去。況且又沒有子嗣,有什麽用?只要沒有了溫氏助力,她困于深宮之中,還能飛不成?”
封平點頭,說:“按理,定國公應該早就知道她回來的消息了,一直沒有動靜,倒是讓人奇怪。”
姜散宜也說:“這事确實蹊跷,不過他一個老頭子,如今溫以軒也剛剛進到軍中,不足為懼。還是勸陛下給左蒼狼一個位分比較要緊。在這之前,讓她盡量少跟左蒼狼見面。”
封平微笑,贊道:“還是相爺高明。”
姜散宜挽了他入府,說:“府中新訓了幾名歌姬,彈唱俱佳。我老了,欣賞不來,封統領随我過去看看。若是喜歡,選幾個回府侍候。”
封平拱拱手,沒有拒絕。
宮裏,慕容炎真的去清查姜碧蘭前往撫荷殿的事,到底是誰在背後走漏消息。
左蒼狼把小平子叫到面前,說:“前些日子,我并未打算在宮中久住,是以未能及時允諾。你不會見怪吧?”
小平子哪敢在她面前放肆?單看慕容炎對她的寵信程度,也不是他一個小太監能惹得起的。他磕頭道:“實不相瞞,小的是蒙封統領舉薦入宮。因為名字裏都有一個平字,封統領一直記着小的。雖然是內侍,但是有什麽事都會替他跑跑腿。”
左蒼狼說:“封平雖然身為統領,但你畢竟在宮中。替他辦事,得些銀子或許還可以,要指着他升遷,可是不能的。”
小平子躬身道:“可不是。不過小人運氣好,遇到将軍。”
左蒼狼微笑,說:“南清宮的掌事太監,你先作着。以後如有好處,我虧待不了你。”
小平子大喜——現在宮裏,唯一有主子的,就是栖鳳宮和南清宮。撫荷殿的芝彤沒有位分,根本都不算主子。而姜碧蘭自己有心腹,豈會把他放在眼裏?
左蒼狼如今這樣受寵,背後勢力龐雜,一旦封妃,至少是個四妃之首,說不定還是貴妃。他等于一步登天了。
左蒼狼說:“你看,好歹如今你我也是主仆了,你就沒有什麽事可以送給我作個見面禮的?”
“這……”小平子猶豫了,左蒼狼揮了揮手,薇薇會意,端了一個托盤過來。上面白布揭開,裏面結結實實地排了十錠紋銀。小平子喉節微動,說:“将軍,不是小人不說。而是封統領畢竟是統領……”
左蒼狼說:“我既然讓你說,自然能夠保你性命無憂。不僅性命無憂,而且富貴安穩。”
小平子還是有些不信,封平和姜碧蘭的狠,他并不是不知道。左蒼狼說:“我是封平的徒弟,你不知道吧?”
小平子一驚,他确實不知道,左蒼狼跟封平竟然還是師徒關系。左蒼狼微笑,說:“他這個人,我要弄他不過反掌。一直沒有動手,只是顧念這份師徒情份。你若不信,先準備好這份禮物,三天之後送給我吧。”
小平子嘴上恭恭敬敬地答應,心裏卻直犯嘀咕——封平是打小就跟着陛下的,這份重量,旁人能比?你說弄他就弄他?
三天之後,夜裏,左蒼狼找來薇薇,說:“今天是我一個故友的頭七,我想給她燒點紙錢。”
薇薇吓得臉色都變了:“将軍,您的故友……是誰啊?”其實左蒼狼不說她也知道,左蒼狼本來就是為了所謂的“逆黨”而回來的。她的故友,除了逆黨還有誰?
她輕聲說:“将軍,如今陛下雖然恩寵日甚,但是宮中燒紙錢,是不允許的啊。何況……若叫有心人看了去……”
左蒼狼說:“我們不在宮裏燒,”薇薇愣住,她說:“我們去法常寺。”
薇薇臉都白了:“可……可法常寺現在只剩一片廢墟,數千人死在那裏。将軍深夜過去……”
左蒼狼說:“你害怕啊?”
薇薇咬了咬牙,把小胸脯一挺,說:“我才不怕咧!只是擔心将軍!”
左蒼狼說:“去吧,準備一下,我們出宮去。”
薇薇拗不過她,只得照辦。左蒼狼早早安排可晴歇下,帶着薇薇出了南清宮,躍出宮牆。薇薇見她出了門,咬了咬唇,還是悄悄去找王允昭。
彼時慕容炎還在查侍衛向栖鳳宮通風報信的事,聽見這消息,微蹙眉,問:“她去哪裏?”
可晴偷眼看他,不敢正視,小聲說:“将軍沒說。”
慕容炎看了眼前跪成一排的侍衛,哼了一聲:“沒一個省心!”說完,突然說:“派個人跟着。”想了想,說:“不用端木家的人。”
王允昭應了一聲是,慕容炎身邊的高手還是有的,這便派了一個叫胡林的跟了去。
而此時,小平子也向封平傳了消息——他被調來南清宮,封平可是知道的。如今他身在宮中,封平要殺他,可謂是易如反掌。故而即使他想要效忠左蒼狼,他也不敢不傳消息給封平。
封平得到這消息的時候,還在姜府。他皺了眉,說:“她這時候出宮,是往哪裏去?”
旁邊的姜散宜突然說:“哈哈!封統領,你仔細想想,今天是什麽日子?”
封平皺着眉頭,想不起來。姜散宜說:“今天是冷非顏的頭七。”
封平恍然大悟,說:“如此說來,她竟然是去祭祀冷非顏了?!”
姜散宜說:“這個人,一沾感情之事,就會變得非常愚蠢。你立刻派人跟蹤她,先不要打草驚蛇,拿到把柄之後,立刻擒住她,報給陛下。”
封平立刻起身:“我這就去。”
左蒼狼跟薇薇買了香燭紙錢,慕容炎那只海東青在她身邊盤旋,先前這裏只有一只,後來又飛來一只灰色的。卻是左蒼狼在伊廬山馴的那一只。
左蒼狼帶着兩只鳥兒上山,法常寺本就在山上,如今山火焚燒之後,餘燼被大雨澆滅,山路其實難以行走。
薇薇提着燈在前,一手還挎着紙錢香燭的籃子。她體力比左蒼狼還好,怕她腿疼,扶着她慢慢走。山路濕滑,兩個人相扶相持,頗為不易。
突然頭頂灰色的海東青接連叫了幾聲,薇薇縮了縮脖子。雨後的孤山,滿是焦痕。數千冤死的僧人魂魄難歸,如何不讓人心生寒意?
左蒼狼微笑,問:“怕了?”薇薇說:“我才沒有呢!”
左蒼狼說:“這麽多年,死在我手上的人,恐怕也有這個數了。怕什麽呢?”
薇薇更害怕了!
一路上了山,用了平常人兩倍有餘的時間。但見寺門已塌,大雄寶殿顯赫不在。寺中焦木支離,殘垣斷壁,一片狼藉。薇薇說:“我們就在這裏吧?”
左蒼狼接過她手裏的風燈,說:“你在這裏吧,我進去看看。”
薇薇簡直都要哭了:“将軍!”左蒼狼舉步往裏走,她趕緊跟上:“我還是跟着您吧!”
寺中全是焦屍,沒有完全燒化,有些還可以看見臨死前扭曲的痛苦。薇薇全身發抖,左蒼狼來到斑駁的大殿前,佛陀的笑容被火焰撩開,有一種古怪的陰森。
左蒼狼把香燭籃子放到地上,也不用找火盆了,就地化紙。
慕容炎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來這裏,從幾個侍衛嘴裏問出一些線索之後,他心中不寧,終于還是出了宮。左蒼狼走得太慢了,以至于他跟上時,她還沒能上山。然後他就發現一件非常有趣的事——身後有十幾個禁軍,正悄悄跟随着左蒼狼。而封平赫然在列。
封平上次戰冷非顏時受了傷,宮中諸事大多是他的副手藍錦榮在打理。這麽晚了,他竟然不辭辛勞,跟着她們上了山。慕容炎沒有驚動這些人,看着黑暗中那個人由宮女扶着,緩慢上山,有點心疼,又有幾分陰郁。
她此時上山,是要祭祀雪盞和冷非顏嗎?她一直是心存怨恨的吧?
他知道左蒼狼一定會入內去找雪盞的屍體——如果不找他,上這裏來幹什麽?是以他先入了殿,裏面沒有光,黑暗之中的廢墟,要藏身也容易。他進到裏面,又等了很久,左蒼狼跟薇薇才進來。
此時左蒼狼終于找到雪盞的屍身,他的屍身被火焚得并不嚴重,還能認出其金剛杵。左蒼狼解了外袍給他披上,在佛前化紙。山風寒冷,薇薇趕緊解了衣裳:“将軍,先穿上,你可別又生病了。”
左蒼狼搖頭,把她的披風鋪在地上,自己坐在上面,對雪盞大師說:“自回宮以來,一直不敢前來探望大師。原以為看到這一切,我會非常心痛。然而真到了這裏,我心裏反而寧靜。大師與非顏在時,渴望太平盛事,既然如此,為什麽又要相助于逆黨呢?”
她點了香燭,說:“大師,您是陛下的授業恩師,今日頭七,想必他無法前來祭祀。但是我相信,您與他的師生情誼,他一定記得。反正我閑着,索性跑這一趟,替陛下祭奠大師。”
她緩緩添着紙錢,說:“還有吾友非顏,不知你與大師在天上可曾相見。你臨死之前曾對我說,陛下的膽魄雄心,正是你所求的明君,一再叮囑我不要複仇。可……可我對他,又能有什麽冤仇呢?當初孤兒營,楊漣亭傷重之時,我許諾将全部交易給他。此後年年歲歲,無論聚散離分,我心心念念,也不過就是這個人而已。枝繁葉茂真的太累了,我想就為這一個人而活。死生苦樂,都因他而起,因他而滅。”
寒風卷起飛灰,她緩緩低頭,把火堆撥得旺一點,說:“今日是你們的頭七,也是整個法常寺僧人們的頭七。焚香化紙,也不知是否能清洗你們的戾氣。但是如果真有什麽因果,請應在我身上。宮裏不能祭祀,于是遠行至此,如果大師、非顏你們在天有靈,請保佑大燕風調雨順,保佑陛下聖體康泰、福壽延年。”
眼看籃中紙錢将盡,突然外面有人沉聲說:“左蒼狼,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在這裏祭祀逆黨!”
左蒼狼轉過身,只見封平帶着十幾個禁衛軍進來。左蒼狼沉聲說:“封平!你幾時過來的?”
封平不答,反而問:“如今罪證确鑿,你還有何話說?!”
左蒼狼說:“雪盞大師是陛下授業之師,當年太後早逝,陛下與他師生之誼何等深重?如今他犯下謀逆之罪,确實罪不可恕,但是陛下壯士斷腕,焉能不痛?我不過替他代為祭祀,何罪之有?”
封平說:“你還狡辯!來人,将她鎖起來!”
禁軍還是不敢動,左蒼狼啊!虎死雄風在的。左蒼狼說:“你這個人,難道就半點人性、情義也不講嗎?”
封平冷笑,說:“我跟你有什麽情義可講?”說着進到殿裏,準備親自鎖她。左蒼狼一掙紮,衣角将燭火撫滅了,殿中光線陡然暗下來。封平方才為了暗中跟蹤她,可是沒有提燈的。
薇薇自然要上前來攔,禁軍将她拖住,掙紮間紙錢堆也被踩滅了。黑暗中左蒼狼驚叫了幾聲,薇薇急了:“将軍!将軍!封平!你把我們将軍怎麽了?你快住手,難道你就不怕陛下知道,怪罪于你嗎?”
封平說:“陛下?哼。如果今天你死在這裏,還有命禀告陛下嗎?”黑暗中他仍去擒左蒼狼,左蒼狼的聲音漸漸有點古怪,顯見是又氣又怒。封平也有點奇怪,又糾纏了一陣,他終于把左蒼狼拿住。轉頭吩咐幾個禁衛:“掌燈!”
燈籠盞起,只見左蒼狼衣上數道口子。她如今在宮中,不比營中。衣裳便是普通女子的衣裳,外袍披在了雪盞身上,裏面是長裙。長裙被劃破,可就隐隐約約見着香肌、肚兜了。
她衣不蔽體,一臉羞怒。薇薇驚叫一聲,想要撲上去,又被禁衛捉住,掙脫不開。左蒼狼雙手護胸,說:“當初在孤兒營,我便知你是個淫邪小人。想不到你竟然放肆到這種程度!”
封平也有些意外,打鬥中是不是劃破了她的衣服,那是真不知道了。但是見她如此神情,他無形中便有種莫名的快意:“你這身體,也不是沒被男人碰過。裝什麽貞潔烈女!”
左蒼狼轉身拾起地上的披風,也不顧上面泥灰,裹在身上,說:“封平,你這樣的人,真是讓我惡心!”
封平說:“是嗎?你這樣的女人,早就應該死!”
左蒼狼說:“我該如何,也是由陛下說了算!你想幹什麽?!”
封平說:“方才,我看見你與逆黨慕容若在殿中交談,意圖刺殺陛下。我率人前來,交戰中慕容若逃走,你阻擋我們追殺,死于刀下。這個理由夠不夠?”
左蒼狼咬着唇,慢慢後退,薇薇也吓哭了:“封平,我們哪有會什麽逆黨!你欺瞞陛下,不怕株連九族嗎?”
封平說:“那也得陛下知道才行啊。”
說罷,一刀過來,直封左蒼狼咽喉。左蒼狼低頭一躲,封平一刀砍在神臺上。他正拔刀,陰影裏,有個人沉聲說:“封平,什麽時候,宮中輪到你生殺奪予了?”
封平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慢慢轉過頭,看見慕容炎從陰影裏走出來,身後跟着胡林。
“陛……陛下……”他覺得自己的舌頭是僵硬的,陛下兩個字輕似無聲。左蒼狼看見慕容炎,眼淚一下子蓄滿了眶,但是她沒撲過去。她用力推開仍然沒回過神、還挾持着薇薇的兩個禁軍。
薇薇是最會哭的,一被解救,立刻撲到她懷裏,放聲大哭。
左蒼狼輕輕拍着她的後背,說:“沒事了,沒事了。”說着話,把下巴抵在她頭頂,一顆眼淚慢慢滑落。
慕容炎緩緩走到她面前,伸出手。左蒼狼搭手上去,強忍着哽咽,說:“陛下……陛下幾時過來的?怎麽我出個宮,你們都知道。”
慕容炎說:“山路這麽滑,自己大半夜往這裏跑,孤沒有責罰你,你倒埋怨起孤來了。”
左蒼狼說:“我不過是……不過是……”
慕容炎慢慢把她攬進懷裏,輕輕拍着她的背,看向仍然跪在地上的封平,說:“禁軍統領封平捏造事實,誣陷他人,欺君瞞上,罪該萬死,把他綁回去。”說罷,又看了一眼左蒼狼說:“左蒼狼私入法常寺,佛前焚香,罰俸一個月。”
胡林聽令,立刻上前綁了封平。
下山的路更滑,慕容炎脫了外袍扔給禁軍,轉身把左蒼狼抱起來。天又下起了絲絲細雨,左蒼狼說:“還記得上次前來法常寺,陛下也是這樣,抱我上山。”
慕容炎皺眉,說:“你要讓孤收斂他們遺骨?”
左蒼狼搖頭,慕容炎怔住,左蒼狼微笑,說:“回宮之前我就想過了,恩恩怨怨什麽的,太累也太複雜。我只要身心只念陛下一人,簡單快樂便好,哪管得了其他。他們畢竟已經死了,屍骨……曝屍荒野,還是入土為安,自有陛下龍意天裁。我就不操心了。”
慕容炎親吻她的額頭,說:“阿左。”
伊人滿懷,這便是……完完全全地擁有嗎?
回到宮裏,慕容炎下令,将封平免去統領一職,德政殿前,當衆亂棍打死。
此令一出,諸人都是意外。慕容炎特令文武百官皆列于殿前,封平知道這次是逃不了了,慕容炎的個性,這次是絕對不會放過他了。他看了一眼姜散宜,姜散宜幾次猶豫,最後還是沒有為他求情。
禁軍見這麽大陣仗,陛下親自監刑,哪敢怠慢?直接換了軍棍,将地上鋪上草席,把鎖住四肢的封平拖到席上。軍棍如雨般落下,封平先前還忍着,後來血肉橫飛,終于忍不住,慘叫起來。
那時候左蒼狼在南清宮裏,手上一卷書,桌上一壺酒。小平子跪在她面前,額頭貼在冰冷的宮磚上,一聲也不敢吭。左蒼狼說:“怎麽,這次這麽乖覺了?”
小平子渾身顫抖:“小人願效忠将軍,從此以後,絕無二心。如違此誓,必将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左蒼狼說:“誓言承諾,我早已不信。現在你幫我一個忙。”
小平子趕緊磕頭,說:“将軍請講,小人定赴湯蹈火,再所不辭!”
左蒼狼說:“封平的人,你還能搭上線吧?你想辦法,通知栖鳳宮一聲,就說封平被施以極刑,就在德政殿。”
小平子連連搖頭:“奴才不敢!奴才絕不敢通風報信,背叛主子!”
左蒼狼說:“去!”
小平子這才反應過來,說:“是!奴才這就去!”轉身跑出了南清宮。
薇薇怒了:“将軍為什麽還要去通知栖鳳宮?封平這樣的人,死有餘辜!倘若給那王後知道了,指不定又是一通哭訴。到時候陛下心一軟……”
左蒼狼說:“陛下身邊的人少了,封平雖然犯錯,但是并無謀反之意。陛下責令亂棍打死,想必還在猶豫。封平畢竟從小跟着他,再如何,舊情還是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