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一回城中,卻見周信已攻入宿邺! (14)
亮,眼中光影搖曳:“我墜在他懷中,從那一刻起,我就想我今生都是他的人。無論他失勢還是得勢,無論他是成功或者失敗。”她轉頭看畫月,說:“就算是重回晉陽,穿上後服站在他身邊的剎那,真正令我心醉的,依然是我的愛情。”
“娘娘。”畫月也帶了哭音,“您別難過,奴婢這就去看看,陛下一定會來的。”她往前走,漸漸出了後宮,姜碧蘭站在扶疏花木之間,眼淚合月而下。
月色如霜,封平巡視過宮闱,穿過桂花林。那時候是八月中旬,中秋将近,皓月當空。他轉過頭,看見銀紗般的月光之下,有佳人倚着滿樹桂花,她仰望星辰,泣淚如珠,容顏絕美。萬籁俱靜,夜光蝶飛舞着停留在她肩頭,風起幾縷青絲,纏過眼眸。世間萬卷詩詞不能描繪其風華之萬一。
封平不由地停住了腳步,在那個瞬間,如見飛仙,有種窒息的感覺。
他退了一步,踩到落葉,姜碧蘭回過頭,快速地拭去眼角的淚痕:“封統領。”
封平垂下眼眸,迅速平定心緒,上前施禮,說:“王後娘娘。這麽晚了,您怎麽會在這裏?”
姜碧蘭深吸一口氣,掩去抽泣的痕跡:“這裏是陛下回後宮的路。”
封平說:“娘娘若是想知道陛下行蹤,派人前去詢問內侍便可。何必在此等候呢?”
姜碧蘭搖頭,說:“我就在這裏等他。”桂花樹上滴下露珠,沾染了她刺繡精美的裙裾。封平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就想——她的衣裳濕了。
他上前幾步,說:“娘娘,陛下今日,估計就宿到禦書房了,哪也不會去的。”
姜碧蘭望向他:“你說什麽?”
封平說:“今日骠騎将軍左蒼狼觸怒聖顏,被重責一百軍棍,下了诏獄。陛下必定是十分震怒,恐怕不會回後宮。也不會去別處。”
姜碧蘭吃了一驚:“左蒼狼?她因何事觸怒陛下?”
封平說:“前些日子,姜相爺想要扶持一個武林勢力供陛下驅策,左蒼狼生怕陛下冷落了自己的黨羽,當然要争上一争的。”
姜碧蘭秀眉微蹙,說:“扶持一個江湖勢力,跟她的黨羽有什麽關系?她的人不是一向在軍中嗎?”
封平上前兩步,嗅到她身上淺淡的花香,有點醉人。他說:“以前陛下未登基時,曾培養過一個江湖勢力,這個勢力的頭領,對她言聽計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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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碧蘭明白過來,說:“父親是想要先拔除這個勢力嗎?”
封平說:“嗯。”
姜碧蘭粉面微揚,注視封平:“以前我問父親,他從未不告訴我這麽多。封統領……為什麽要告訴我?”
封平的瞳孔幽深黑暗,裏面清晰地倒映出一個她,透明而清澈,如同春水映梨花。他說:“只要是娘娘想知道的,又有什麽,是微臣不能說的呢?”
姜碧蘭一怔,她發誓,那一刻,她在那個男人的目光裏,看見一絲心醉。從小到大,她見過無數這樣的目光,他們有的含蓄,有的赤裸。有的溫柔,有的狂野。
在厭倦了這樣的目光之後,她愛上了慕容炎看她時候的感覺。那是淡然的、內斂的柔情。後來慢慢的,她成了太子側妃,如今又成了王後,再沒有人會擡頭正視她。
她幾乎都忘了這種目光,卻在這一夜,又被喚起。
她飛快地移開目光,面頰或有一絲紅暈吧,但是夜深人靜,月光朦胧,也看不太清。這個男人,對自己有愛慕之心。應該抓住這個機會,多問一些事情。
不知道為什麽,她突然這樣想。于是她問:“左蒼狼現在關押在诏獄裏嗎?陛下有沒有說,要如何處置她?”
封平說:“娘娘希望陛下怎麽處置她呢?”
姜碧蘭微微咬唇,心裏有一個想法劃過,讓她覺得心驚——她想讓她死!若她死了,慕容炎是不是就會夜夜都過來栖鳳宮?哪怕他心裏沒有過愛情,但這一生,他依然都會對自己傾盡溫柔。
而且這種溫柔将終身唯一,完完全全地屬于她!而且她還會有無盡的時間,去喚醒他的愛情,得到他的回應。
她擡起頭,看向封平。封平也在看她,即使是在夜色的掩護下,他依然沒有接近。只是這麽安靜地凝望她。等待她的回答。
姜碧蘭說:“我讨厭這個人,讨厭到不想見到她一眼。”
她始終還是覺得,死和殺這兩個字都太過殘忍,于是選擇了比較委婉的字眼。閨中女子、高門千金,她也曾重責過下人,也曾懷疑過人心,但是她從沒動手殺過人。上次尾竹的死,她覺得可怕。
而這一次,她只是說不出那兩個字。
封平輕聲說:“惹娘娘讨厭的人,本就不該存在于這個世上。”姜碧蘭微微一怔,封平又說:“她如今是個階下囚,娘娘要處理她,其實很容易。”
姜碧蘭擡起頭,封平微笑,說:“她挨了一百軍杖,哪怕禁軍不敢下死手,也已經是重傷。獄中條件艱苦,陛下又不會這麽快回心轉意。娘娘只要關照一下獄卒……重傷之下的人,一個風寒都可以很輕易地要了她的命。”
姜碧蘭發現自己在發抖,她努力抑制自己內心的不安,說:“可是……本宮并不認識诏獄的人。”
封平說:“可娘娘認識微臣。不是嗎?”
姜碧蘭望定他的眼睛:“你……真的能……”
封平說:“那時候,大約娘娘便不必半夜三更,站在風露之中了吧。”
姜碧蘭咬咬唇,說:“那……我等封統領的消息。”
封平說:“微臣恭送娘娘。”
姜碧蘭轉過身,香風漸遠,長長的披帛被風揚起,滑過他身側,他伸出手,指尖留下一片冰涼絲滑的觸感。
禦書房,慕容炎埋頭批着折子,小安子輕手輕腳地進來,想剪一剪燭花。他頭也沒擡,卻沉聲道:“滾!”
小安子顫顫兢兢地看了一眼王允昭,王允昭向他搖了搖頭,他趕緊悄無聲息地退出去。王允昭想了想,還是過去添茶,說:“陛下,這天兒都這麽晚了,還是先歇下吧。”
慕容炎說:“那混帳東西,還是不肯求饒。”
王允昭笑着說:“陛下雖然怒,心中卻多少還是挂念着左将軍。”
慕容炎說:“孤慣她太久了。”
王允昭說:“陛下,左将軍這個人,一向還是周全的。今日出言不訓,也是因着視陛下作家人的緣故。這孩子在自己家人面前,總是要任性一些,雖然可惱,卻倒也可愛。如果她對陛下都藏着掖着,那豈不是顯得生疏了嗎?”
慕容炎說:“你看她今天那樣子,像是來跟孤講理的嗎?”
王允昭說:“陛下不也賞了她一百軍杖嗎,那一下一下,可是實打實地打在身上。鐵打的漢子,可也是經不住的啊。”
慕容炎冷哼:“禁軍都是她操練出來的,誰還敢把她打死不成?”
王允昭笑着替他揉揉肩,說:“陛下自有分寸,他們當然也不敢下重手。只是即使手下留情,這傷筋動骨,也是免不了的。上次明月臺之後,将軍就一直咳嗽,這傷才剛剛好,也不知道在獄中……”
慕容炎說:“天晚了,孤就在書房歇下,哪也不去了。你也下去吧。”
王允昭明白他的意思,這是默許他去獄中探視了。他從書房出來,便去了诏獄。天色雖晚,然而他去還是能見到人的。獄卒将他迎進來,他到囚室外,看見左蒼狼戴在重枷被囚在牢門旁。
傷口沒有處理完,現在衣裳俱都沾在傷口上,背上一片暗色的血跡。
王允昭輕嘆了一口氣:“将軍。”
左蒼狼擡起頭來,長發散發地粘在她臉上,她偏偏頭,說:“王總管。”
王允昭見她嘴唇都已幹裂開來,忙命人拿來清水喂她,說:“将軍這是何苦呢。”
左蒼狼說:“有不得不這麽做的理由。”
王允昭說:“就因為陛下見了一個端木傷?其實将軍想一想,就算陛下扶持端木家族,對冷少君又有什麽影響?她還是陛下手裏的刀,只是陛下又多了一把而已。”
左蒼狼說:“不。端木家族被藏劍山莊壓制太久了,一旦翻身,一定會百般防範。燕子巢這些年私下裏做的事,太多不能見光。一旦他們将這些事翻到明面上,燕子巢和燕樓都将成為邪派魔道。而封平知道冷非顏。一旦他們把非顏的身份曝光,陛下不但會放棄燕子巢,也一定會放棄非顏。但是非顏知道太多事,陛下一定不會願意她散播出去。”
王允昭頓時一個激靈:“你是說……端木家族會鏟除燕子樓?”
左蒼狼有點冷,略略縮緊身體,說:“會。如果沒有端木家族,陛下說不定會把燕子樓搬到明面上,慢慢轉做正行,成為一個名門正派也不是不可能。但是非顏驕傲,相比之下,端木家當然更好用。而且他們本來就是名門正派。”
王允昭說:“冷少君驕傲,原來将軍知道。”
左蒼狼說:“所以,無論如何我必須要力争,絕不允許端木家族翻燕子巢的舊案。我沒有時間慢慢去說服他了。端木家族已經在武林大會上勝出,很快就會成為新的武林領袖。如果我用別的方式游說,陛下只要拖上三五日,端木家族就足以徹底将燕子巢釘死在邪門歪道這根柱子上。”
所以,又怎麽會不知道會激怒他。又怎麽會不知道,會讓兩個人好不容易恢複起來的信任再度冰裂?
王允昭嘆息:“将軍啊,您若身在獄中,其他将軍們豈不恐慌啊?一旦他們恐慌,必會紛紛上書。将軍,如今大燕軍權,可大部分握在您手裏,無論是袁戲、許琅、王楠,這些将軍們誰不是跟您親近?您這是在逼迫陛下啊。”
左蒼狼說:“若我今日退一步,日後非顏只能步步被動。事到如今,我只有先顧眼前了。”
第二天,還未早朝,各處的軍函便雪片般傳來。慕容炎一封一封打開看,目光漸漸陰沉。這一封一封,全是軍中諸将發來的奏折,無一例外全部是給左蒼狼求情開脫。
車騎将軍袁戲、上軍大将軍諸葛錦、中軍大将軍鄭褚……直到周信,無一人落下。然後就是姑射山拜玉教總壇,楊漣亭連發了四封奏表,向他請安。
慕容炎将奏表擲在地上,冷笑:“這些人,哼,好得很。”
王允昭根本就不敢勸,慕容炎索性将所有奏報都掃落在地,外面又有宮人傳報,稱定國公溫行野求見。慕容炎微仰上身,靠在椅背上,說:“讓他進來。”
溫行野拄着拐杖進來,吃力地跪下行禮:“微臣溫行野參見陛下。”
慕容炎冰冷地俯視他,好半天才說:“說吧,你又想跟孤說什麽?”
他沒有讓他起身,溫行野只好跪着道:“回陛下,驚聞微臣兒媳溫左氏頂撞陛下,微臣特地進宮,向陛下請罪。”
慕容炎說:“請罪?你打算如何請罪?”
溫行野說:“兒媳犯錯,是微臣家教不嚴,也當同罪。”
“家教?”慕容炎沉聲說,“若說家教,孤倒是不應該冤枉你,她畢竟是從孤這裏出去的人!”
溫行野說:“陛下,無論如何,還請陛下念她年輕不懂事,寬恕她這一回吧。”
慕容炎說:“如果孤不寬恕呢?”溫行野一怔,慕容炎說:“是不是今天夜裏,這些将軍們,也會像薜成景那幫老東西一樣,又聚集到溫府裏?”
溫行野的臉色變了,慕容炎說:“下去吧,孤處置自己的臣子,無論如何還是心中有數的。”
溫行野只好再跪拜行禮,緩緩退了出去。
慕容炎說:“孤算是看明白了,她為了冷非顏,算是把這些人一個二個都豁出去了。” 王允昭說:“陛下,昨夜老奴去看了将軍一眼,她傷重虛弱,卻還是念叨着陛下。陛下您看……先放她出來再說。”
慕容炎冷笑:“急什麽?她這麽精明的人,一時半會也死不了。就讓她在獄中多呆幾天,也正好可以反省反省。”
王允昭不再說話了。
當天下午,王楠趕回晉陽,求見慕容炎。随後許琅也趕回來,他們是校尉,離晉陽近。回來得也快。慕容炎以私自離開駐地為由,各打了他們五十軍棍。
兩個人也不敢說什麽,默默地受了。
當天夜裏,各地的軍函還在傳來,慕容炎命小安子把這些軍函全燒了。然後說:“把端木傷叫來。”
端木傷進到書房,慕容炎神色已經十分平靜。他半跪在地:“端木傷拜見陛下。”
慕容炎說:“過幾日,端木柔就要接任武林盟主了。” 端木傷再叩頭:“承蒙陛下栽培,端木家永世感念皇恩浩蕩。”
慕容炎說:“孤叫你來,不是要聽這個。”端木傷頗為意外,慕容炎又說:“你身在江湖,可曾聽說過燕樓?”
端木傷眸中光芒一閃,封平當然跟他說過燕樓和燕子巢的情況,他說:“回禀陛下,有聽說過。”
慕容炎說:“端木家上位之後,不要動它。也不要試圖動裏面的任何人。孤希望,你們能和平相處,就算是江湖,也不是一定非要刀劍相向吧。”
端木傷心中不解,聽封平說,慕容炎對燕子巢的首領其實是心生不滿的。怎麽今日聽起來,卻有維護之意?
然而不解歸不解,他仍然伏地道:“屬下明白了。”
當天夜裏,左蒼狼仍然昏睡,王允昭派人過來送了個信,說是慕容炎已經囑咐過端木家。她總算放了心,這幾日一直提着的心總算是放了下來。她靠在枷上,只覺得渾身都痛。但是痛有什麽辦法,還不是只能忍着。
這時候慕容炎正在氣頭上,沒再抽她一頓已經算不錯,不能要求更多。她閉上眼睛,重枷拷着,睡也是睡不好的。只能閉目養神罷了。
外面有獄卒開始向牢房裏潑水,平時清洗囚室經常潑水,然而這一次,他直接将水潑在了左蒼狼身上。
左蒼狼打了個冷顫,只覺傷口一陣劇痛。那水裏加了大量的鹽,她微微顫抖,全身都縮緊。而潑水的獄卒是個陌生面孔,他站在囚室之外,幾乎每隔一刻鐘,就往裏潑一次。
她的體溫剛剛将濕透的衣服暧過來,很快又重新浸入冰水之中。大量地鹽在傷口結成鹽花,她打着寒顫,擡起頭,那個獄卒卻并不看她的眼睛,只是面無表情地站在囚室之外,默不作聲。
左蒼狼突然明白過來,有人要殺她!
不會是慕容炎,她排除他幾乎沒有用任何理由。哪怕其實是有許多理由可以證明他不會生殺心。
誰會想殺她?
冷,濕衣貼在身上,大量的失血、重傷,讓她連呼吸都不帶一絲熱氣。後背的傷口已經麻木,可是她戴着重枷,避無可避。那時候的人,已經失去了尊嚴與硬氣,她縮成一團,整個人瑟瑟發抖。
☆、第 62 章 刁難
到天色快亮的時候,左蒼狼開始低燒。一直沒有其他獄卒進來,想來是有人支開了他們。左蒼狼開口時聲音低啞:“誰派你來的?”
站在牢門外的獄卒當然沒有回答,左蒼狼說:“姜散宜?”她每開口說一個字,喉籠便如火燒針紮一般痛,但是她仍然說:“陛下無心殺我,倘若我死了,他一定會追究。就算他不追究,軍中将領、溫府,也一定會讨一個說法。你以後那時候,你身後的主子會保護你嗎?”
那個人眉心動了動,仍然不開口,左蒼狼說:“你和我有私仇?”
那個人終于轉過頭,看了她一眼,左蒼狼瞳孔微縮:“你是……西靖人!”
那個人微微一笑,不再說話了。左蒼狼心中開始狂跳。這一生雖然短暫,卻已幾度與死亡擦肩。然而唯有這一次,過程漫長而痛苦。
如果這個人是西靖人,那他當然不會在乎慕容炎事後如何追究。他只要回到西靖,西靖皇帝自會重賞。而且……她也沒有辦法用任何手段打動他。
而慕容炎不會過來,他還在憤怒之中,沒有幾天時間,他不會消氣。
她的囚室都由這個西靖潛入的獄卒單獨照料,每一次他都會準時為她送飯。但是碗會剛好放在她用盡全力也不可能夠得着的地方。等到時辰過去,直接收了碗筷。
左蒼狼嘴唇已經爆裂,傷口全部麻木,再這樣下去,即使僥幸不死,也必留下殘疾。而且,西靖人怎麽會潛入這裏?難道朝中還有人暗通西靖?
現在想她死的、而且如此陰毒的人,是姜散宜嗎?
臨近天亮的時候,她恍恍惚惚地睡了一會兒。好不容易天亮了,外面響起腳步聲,左蒼狼擡起頭來。有人從外面進來,是個小太監,他提了個藥籃,放在左蒼狼面前,說:“左将軍,王公公叫我過來看看您。還給您送了點藥。”
左蒼狼看了一眼那藥籃,又看了一眼站在不遠處的獄卒,說:“你過來替我上藥吧。”小太監答應一聲,進來蹲在她身邊,正要上藥,左蒼狼低聲說:“你聽着,我不管你是誰派來的人,不管他想讓你幹什麽。如果你幫我傳個話,讓王總管親自來一趟。我出獄之後,宮裏副總管就是你!”
那太監一怔,左蒼狼說:“不用懷疑,你背後的人不可能許給你這個條件,而且一旦我死了,你覺得你有活路嗎?”
那太監居然也是個沉着的,不動聲色地打開藥罐,手指輕輕一點,卻未沾上那藥膏,只是作勢抹在她傷口上。一邊低聲說:“将軍……此話當真?可……奴才怎麽信任将軍呢?”
左蒼狼說:“我現在沒有信物給你。但是我畢竟是溫帥的妻子,難道溫氏一門,還沒有你主子可信嗎?”
那太監想了想,說:“奴才就傳一個話,将軍答應,如果将軍脫險,也不再追問奴才背後主使。”
左蒼狼說:“去吧,要盡快。否則你的榮華富貴就要泡湯了。”
那太監幫她理好衣服,提着藥籃出去,外面的獄卒似乎盤問了他些什麽。兩人簡單幾句對答,他不動聲色地離開了牢房。
他走後并不多久,王允昭就匆匆趕來,見到左蒼狼,他也是一怔:“将軍這般憔悴,陛下卻仍餘怒未消,這可怎麽是好?”
左蒼狼見到他,簡直是絕處逢生,說:“請總管務必說動陛下,到獄中來一趟。”
王允昭說:“将軍,陛下正在氣頭上,如何肯來?就算他來了,以他的性子,也是絕計不會這麽快釋放将軍的!”
左蒼狼說:“獄中有人想殺我。”
王允昭吃了一驚:“這……豈有此理,是誰這麽大膽,敢在陛下的诏獄中謀害将軍?”
左蒼狼說:“公公輕聲,既然能将手伸到這裏來,當然不是一般人。”
王允昭說:“我這就派人加強防衛。”
左蒼狼搖頭:“公公可知,這裏誰是他們的人?加強防備,只會讓他們有所警覺。更快下手而已。”
王允昭有些為難,說:“将軍,就算陛下過來,您并無其他外傷,我們無憑無據,也不能就憑白讓他相信您有性命之憂啊。他本就餘怒未消,如果到時候再吵起來,只怕雪上加霜啊。”
左蒼狼抿唇,王允昭又說:“除非……”
左蒼狼看向他,他說:“陛下對将軍的心意,将軍一向知曉。若是将軍願以柔情相待,也許可以消他餘怒,盡快出去。”
左蒼狼沉默,最後說:“我還是只能,以這樣永不見光的身份留在他身邊,是嗎?”
王允昭嘆了一口氣,說:“将軍,您是沙場征伐之人,豈可死于宵小之手?難道陪伴陛下,會比如今的處境更難嗎?何況這一次,諸位将軍們把陛下得罪得不輕,将來……無論是冷少君,還是他們,還有溫家,都需要您啊。”
左蒼狼埋下頭,将額頭抵在重枷上,王允昭說:“将軍若是擔心王後娘娘,日後少與她相見便是。試想但凡帝王,哪個不是三宮六院七十二嫔?陛下宮裏宮外,有您與她二人,也不算負誰。”
左蒼狼笑了一下,說:“掩耳盜鈴之說罷了。但是……我聽總管的。”
王允昭這才站起身來,說:“老奴這就前去游說陛下。”
那時候慕容炎在陪姜碧蘭賞花,栖鳳宮的雛菊開得特別美,姜碧蘭在花間跳舞,琴師奏樂。秋陽明媚,慕容炎坐在華蓋之下,飲酒賞花,也賞美人。
王允昭從外面進來,在他耳邊輕聲說話:“陛下,左将軍……”
慕容炎眉頭微皺,笑意漸收,說:“何事?”
王允昭說:“陛下,老奴方才去獄中看了一下,左将軍昨夜着了風寒,這時候已經人事不省,只怕是……”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慕容炎的臉色,說:“只怕是快不行了。”
慕容炎執盞的手一頓,轉頭看他,王允昭說:“實是獄中潮濕,獄卒清洗又不小心濕了将軍的衣裳。将軍本就傷着,陛下您看,是不是派個太醫過去看看?”
慕容炎冷哼:“看什麽看?讓她自己熬着。”王允昭是慣護着她的,說得嚴重些也不足為奇。
王允昭說:“老奴是想,派個太醫過去,哪怕将軍日後真是不行了,其他人也不至于覺得是陛下的不是……”
慕容炎這才盯着他看,王允昭說:“陛下,老奴說得都是實話啊。”
慕容炎站起身來,也不跟姜碧蘭打招呼,轉身就出了後宮,向诏獄行去。姜碧蘭靜默地站在花叢裏。
慕容炎走得很快,他不相信左蒼狼真的病得那樣嚴重。但是不知道為什麽,也突然想起來當年容婕妤是如何被廢後藏氏所害的。
他進到诏獄,獄中看守盡皆跪拜。慕容炎大步走到關押左蒼狼的囚室之前,左蒼狼身上的水,到天亮之後慢慢地幹了,獄卒拍去她身上的鹽花。只要是白天,便會讓她看起來正常一點。
獄卒打開牢門,慕容炎走進去,招招手,讓跟來的趙太醫過來。趙太醫讓獄卒暫時打開她身上的重枷,上前為她診脈,半晌,說:“陛下,将軍确實是感染了風寒,傷口也需要盡快處理……”
慕容炎看了王允昭一眼,風寒,聽起來有多嚴重?
他轉身準備走,左蒼狼五指一握,抓住他的衣角。慕容炎轉過身,居高臨下地看她。王允昭微微示意,太醫和随侍的侍衛宮人都退了開去。慕容炎說:“你膽子不是很大嗎,怎麽,才幾天就呆不住了?”
左蒼狼不說話,慕容炎伸手,想要抽回她手裏的衣角。她五指緊握,死不放手。慕容炎在她面前蹲下來,冷笑:“怎麽,左将軍又有什麽想要指點孤王的?”
左蒼狼擡起頭,那清冷英挺的眉眼就在眼前,耳邊回蕩着、她曾朝思暮想過的,每一絲聲線。她伸出手,冰涼慘白的指尖,滑過他的側臉。那時候她身上的衣服幾度濕了又幹,有一種奇怪的氣味。手指卻是淬玉般白,失了血色。
慕容炎以為自己會非常厭惡,可是他沒有。又怎麽會惡厭,當年如驚弓之鳥,牽着手,倉惶奔逃過大薊城的濃煙烈火。也曾相伴相扶,一身泥垢,走過灰葉原的沼澤。更曾并肩看寒月生邊城,朔風過漠河。
他別過臉,左蒼狼将額頭輕輕抵在他肩頭,慢慢埋入他懷中,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說:“帶我離開這兒。”慕容炎微怔,她輕聲說:“我很冷,也很疼,帶我離開這兒。”
眼淚滑落,浸入他肩頭,濕了精紡細繡的衣料,涼入心口。
他伸出手,緩緩攬住她的腰,懷中人的額頭頂在他的下巴上,冷得像冰,卻很溫順,沒有拒絕他的觸碰。他漸漸明白她的意思,然後覺得好笑,她若論姿色風情,不及姜碧蘭十分之一。若論才情,詩詞歌賦皆是狗屁不通,只是看過幾卷兵書,勉強算識字。
一個粗犷的武夫、大寫的文盲,她認為只是順從,自己便會消了這口惡氣嗎?
可是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陰暗潮濕、不見天日的囚室裏,低沉而堅定:“嗯。”她在哀求他,收起了鱗甲和利爪。怎屑于這樣的交易呢?這宮裏宮外,環肥燕瘦,要什麽女人沒有?
若燈火歇滅,紅羅煙帳,懷中是誰有區別嗎?
所以,只是一時心軟吧。
當雙手的重枷被打開,她腕間已經留下深深的血痕。左蒼狼以為自己會昏倒,可是她一直很清醒。她站不起來,兩個宮人過來攙扶她,诏獄之外,陽光有些刺眼。她步履蹒跚,走出幾步,複又回頭。
慕容炎就站在她身後,四目相對,各自無聲。
南清宮裏,左蒼狼被太醫們折騰了一下午。傷口的腐肉被清理完畢,血流出來,染紅了床單。她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失去的知覺,或許不是昏迷,只是睡着了而已。
醒來的時候身邊有幾個湯婆子,秋末的天還不冷,但是她身上太涼了。她抱了一個湯婆子在手裏,手中傳過來的溫暖讓她有一種重回人間的感覺。
夜色已經很深了,她只有趴着,一動不能動。外面有腳步聲響起,她擡了一下頭,便看見慕容炎掀簾進來。
“陛下。”她叫了一聲,沒有起來,實在也起不來。慕容炎沒有理她,直接解了外衣,扔在衣架上。然後掀開被子,上得榻來。左蒼狼想往裏讓讓,剛剛一動,就疼得出汗。
慕容炎躺到她身邊,她身上什麽都沒穿,只有背上包着藥紗。慕容炎的手伸過來,她渾身都僵住。
幸好慕容炎也沒有亂來,他只是輕輕撫摸那些尚且完好的肌膚。這種久違的親密,讓他有一種無法渲洩的興奮。左蒼狼沒有動,他靠近她,唇瓣燙過她的臉頰,然後是頸項。她的頸項十分修長,發間還帶着剛剛清洗之後的馨香。他喉結微動,呼吸慢慢急促。
左蒼狼心跳如擂鼓,可總的感覺還是痛。他的吻細密而綿長,呼吸在昏暗的羅帷中,撩得人意亂情迷。
她握住他的手,于是他也更用力地回握她,手心滾燙。
兩個人正自糾纏,外面王允昭輕咳了一聲,說:“陛下,将軍睡了一天,應該進點熱食。老奴命人做了碗羹,不如這就命人端進來吧。”
慕容炎這才起身,重新穿好衣袍,待衣冠整齊了,才道:“進來吧。”
外面王允昭領着宮女走進來,果然是送了一碗琥珀蓮子羹。慕容炎往外讓讓,宮女捧着羹來到床邊喂她。左蒼狼确實也餓了,也不用勺子,就着碗沿喝了一大口。
慕容炎看了一陣,也沒說話,緩步出了南清宮。王允昭跟在他身後,直到走出宮門,才說:“娘娘那邊派人過來催問了幾次,陛下您今夜要過去嗎?”
慕容炎說:“去。孤記得庫裏有一對九轉玲珑镯,你把它帶上,賜給王後。”
“哎。”王允昭答應一聲,即刻命人去取。
栖鳳宮,姜碧蘭已經三次派人去問。禦書房的小安子都說陛下不在。最後畫月急了:“陛下不在書房,又不在德政殿,到底去哪兒了?”
小安子這才說:“聽說下午是去了趟诏獄,釋放了左将軍。然後又回了趟書房來着,可是已經離開了。”
畫月一怔,問:“左将軍放出來了?”
小安子看了一眼她的臉色,說:“是啊。想必是陛下終于消氣了吧。”
回到栖鳳宮,畫月将打聽到的消息都說了,繪雲趕緊說:“娘娘,陛下釋放她,也定是頂着前朝的壓力。娘娘好不容易身子才好些,千萬不要再哭壞了。”
姜碧蘭慘笑:“是啊,我不能再哭了。除了這身子、除了這張臉,我還有什麽?而我竟這樣糟蹋。”
她唇角微揚,對着銅鏡露了一個微笑,良久,輕聲說:“畫月,幫我上妝。換件襯氣色的衣裳,那件粉霞柔絹長裙不錯,就穿它罷。”
繪雲和畫月應一聲,知道自家小姐想開了,還是挺高興的:“我給娘娘梳個堕馬髻,準保叫陛下眼前一亮。”
姜碧蘭點頭,又選了兩件珠釵、幾樣首飾,對鏡貼花黃。
姜碧蘭妝容精致地守在栖鳳宮門口,尾竹見姜碧蘭等着宮門口,心疼得不得了:“娘娘,您先回去,奴婢幫您等着吧。陛下一回來,奴婢就進來通禀。”
姜碧蘭搖頭:“我自己等着。”
畫月怒罵:“陛下一向是處理完政事就回後宮的,定是那賤人又勾引着不讓陛下離開。她不過是陛下府中丫環出身,若論身份,頂天不過是個通房。竟然也學着些狐媚手段!”
姜碧蘭說:“還嫌本宮不夠傷心嗎?”
繪雲趕緊安慰她:“奴婢是覺得,娘娘根本就不必為她動氣。她一個下人出身,現今又是寡婦的身份,陛下連封個位份都不肯……”
主仆二人正說着,慕容炎帶着王允昭回宮。姜碧蘭沒有迎上去,而是半倚宮門,一眼就看出已經久等的樣子。慕容炎快步上前,将她攬在懷裏:“外面風大,為什麽等在這裏?”
姜碧蘭柔若無骨般依偎在他懷裏:“老是在宮中等啊等的,心焦。出來看着,知道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