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漫漫長夏有寧日
? 自上次被崔月琳言語敲打了一番,姚睿每日除了乖乖吃飯按時睡下,就只扒着窗一日八-九遍的望,幾乎把兩泓大秋水都望穿了,卻再未見到崔月琳。連他姐姐姚珍來看她,也不甚打得起精神應對。
他這幾日也好好思量了那日崔月琳的話,卻是沒一句不對。回想起這幾年他在家稱王稱霸,一言不合又哭又鬧,絕食弄景的,姚睿忍不住捂臉,真不怪他爹拿蠻棍揍他,揍的好哇!
只是這幾日他都有乖乖吃飯按時睡下,崔大管家怎麽就不來看他了呢?哪怕是再來訓他兩句也好啊!想到這他一心驚,莫不是自己被崔管家給訓上瘾了?可是那崔管家實在滿肚子有意思的故事,教他舍她不開。唉,上瘾就上瘾吧。可自己想上趕着給她訓,她咋還不來呢?
而且和崔月琳的短暫相處中,他感到一絲不同。從前在家裏,遇事他爹從不問因由,向來都是用蠻棒板子給他講道理。她姐不消說,日日訓他兩頓下飯。他姑娘呢,雖然對他千依百順,難免都是些哄小孩子的手段。他得站在地下仰着脖子,看他們居高臨下的對待他。只有崔月琳,她不說那些壓死人的大道理,卻光明正大的讓他選擇做甚麽,只是須得承擔後果。這是拿他對等看待,而不是搪塞小孩子。他感到一種難得的不被敷衍的尊重。想到這,他更想見到崔月琳了。
姚睿抽抽鼻子,這一腔心事,真是無人可訴!
杞菊見姚睿趴在桌上,把下巴擱在兩手之間,眼巴巴的望着院門口,以為他想去散悶子。問道:“表少爺可是悶了,要不要去園子裏走走?”
姚睿一見杞菊,眼珠子霎時亮起來,眨眨眼睛,“杞菊姐姐,你說崔管家怎的不來看我了?前些時我病着,她是日日都來的呀。”說着說着眼眶裏漫起一層水霧,紅紅的嘴唇嘟着,“是不是那日我不聽話,她生氣啦?我不是存心的,我都改啦!杞菊姐姐,你看我這幾天多聽話,我從生下來都沒這麽聽話過……”說罷,拉着杞菊的袖子,‘乜’的一聲撇了酥兒了。
杞菊被他左一個杞菊姐姐右一個杞菊姐姐叫的心都化掉了半邊兒,早把之前姚睿一會兒要茶一會兒要果吃了喝了還嫌不好折騰她的事兒抛到了爪哇國去。只恨不能腳踩風火輪,立時去請了崔月琳過來,好教他開懷一笑才好。于是道:“表少爺,不如我去看看崔管家有空沒有,你看好不好?”
姚睿頭都要點掉了,破涕為笑,“還是杞菊姐姐你對我好,你可一定要把崔管家給我請過來呀,我是不敢自己去的,我怕她還生我氣呢!”
杞菊點點頭,轉身急急走掉了。
杞菊剛一走,姚睿霎時雨散雲收,嘴巴一咧,嘎嘎樂出聲兒來,三兩步跳到床上,一連打了幾個滾兒。高興完了又嘆氣,“唉,要是崔管家像杞菊這般容易騙就好了。”
* **
杞菊甩開腿趕到花廳,問過檀香崔月琳的行蹤,腳下抹油般直奔後花園。見崔月琳正看花匠整理荼蘼架,忙上前行禮,又禀告近日姚睿那邊的景況:“表少爺這幾日都乖的緊,也不挑食了,還吃着挺香甜,晚上也早早睡下,再不鬧了。”另說了些七七八八。
崔月琳聽了點點頭,這些她都曉得,郁金都來仔細報過了。見杞菊還不告辭,有些奇怪,“這些我知道了,你還有事嗎?”
杞菊有些為難,想起姚睿的殷殷囑托,硬着頭皮道:“表少爺這幾日悶悶的,不甚開懷的樣子……”見崔月琳奇怪的看她,有些躊躇的接着道:“表少爺是盼着崔管家你去看看他,又怕你還在生氣,自己不敢來,都哭了……我這才……”
崔月琳聽了啼笑皆非,姚睿這熊孩子的眼淚,一文錢怕不能買一大缸去,定是看杞菊老實,又把她給騙的團團轉,教她來做說客。想了想,罷了,且去看看沒甚麽打緊。教杞菊等她一下,回自己的住處拿了個細絲兒盒子,同她一道去看姚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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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睿正萬慮如麻的等在那裏,聽院門處響動,不由扒住窗框,将頭長長的伸出去,見杞菊竟如孫大聖請來觀世音一般真的請來了崔月琳,歡樂的叫道:“崔管家,你來看我啦!”又刺溜兒一下滑下桌子,緊跑幾步開門迎出去,見崔月琳拿着個盒子,骨碌骨碌眼珠子,“崔管家你說你來看我就好了,幹嘛還帶禮物呢?”
這熊孩子,登着鼻子就上臉。
崔月琳難得壞心眼的逗了逗他,“誰說這是給你的?我不過要回去拿給我弟弟玩兒,恰巧遇到杞菊,順路來看看你罷了!”見姚睿幽幽怨怨的小眼神兒,實在受不住,把盒子往前一遞,“給你的,拿着吧。”
姚睿一蹦三尺高,生怕崔月琳又反悔,把盒子緊緊摟在胸前。回身放到桌子上,小心翼翼打開,見是滿滿一盒子大小相同的條狀物,漆着各種顏色,拿在手裏掂了掂,原來是木頭做成的。姚睿有些失望,“崔管家,你送我這些木頭條兒做甚麽呀?”
“這個是疊疊樂,我來教你玩兒,杞菊,你把郁金也叫來一起玩兒。”見姚睿沒甚興致,開口逗他,“這個很好玩兒的,若是你不喜歡,我再陪你十個故事如何?”她給姚睿做這個也是為了拴住他的腳,怕他病剛好又出府亂逛再出甚麽纰漏,靈機一動才給蘇出來的。詩詞歌賦甚麽的她就不想了,只能沒出息的蘇出點兒玩具收伏收伏熊孩子了。
姚睿的興致被高高吊起,心說一會兒這個甚麽疊疊樂再如何好玩兒,也絕不露在臉上,只說沒意思不好玩兒,好教崔月琳晚上給他講十個故事聽個夠本。
這時節雖已入夏,因着夜雨透達,白日裏甚是晴爽。崔月琳見空明澄碧,夏風和煦,索性讓人把東西擺到院子裏的濃蔭下。擦桌凳,鋪竹簟,泡香茶,湃果子,一切鋪排停當,四人開始玩耍。
崔月琳才細細講了規則,姚睿就忙不疊的動手開始抽木條兒,杞菊和郁金也玩兒的勃勃然興致大起。幾人有時鴉雀無聲,呼吸可聞;有時又大呼小叫,驚聲連連;間或嘩啦一聲脆響,便有人懊惱有人大笑。玩一會兒,鬧一會兒,吃一會兒,笑一會兒,有雪鑒冰盤,浮瓜沉李,有綠蔭撐傘,風搖輕扇,雖是清暑,卻別有生涼。
旁邊的丫頭婆子見他們玩兒的有趣,也湊合攏來觀觑,給這個加油,給那個鼓勁兒,鼓掌喝彩,說說笑笑。長夏漫漫,荼靡初開,滿院的笑聲,繪出好一幅夏日長樂圖來。
這一玩兒就玩兒到了申時時分,已是日頭漸西,柔媚晚霞灑灑而落,晚景初上。姚睿還待再玩兒,崔月琳卻已教杞菊收拾起來,預備擺晚飯。見姚睿戀戀不舍的眼神還落在盒子上拔不出來,不由正色道:“玩兒是可以,卻要懂得适可而止。已經玩兒了一個多時辰,該歇歇了。”
姚睿只得答應,見崔月琳有事要走,也不敢說想教她陪他吃飯的話,自去乖乖吃飯不提。
自這以後,姚睿算是粉絲湯裏下面條——纏上了。崔月琳在花廳聽公事的時候,他在後面嗑瓜子兒翹着腳等着。崔月琳閑下來的時候,他追着讓崔月琳陪他玩耍。若是崔月琳回她的小院兒,他就打腳後一直跟着,恨不能像那瘿袋一般長在崔月琳身上,死标白纏甩不脫,算是把崔月琳給牢牢看住了。
崔月琳見弟弟崔皓終日手不釋卷,既擔心他身子受不住,又憂慮他失了童年樂趣,性子愈加嚴肅古板。而姚睿活潑跳脫,一片赤子孩心,兩人在一起反倒能相互調和,取長補短,且又有個玩伴,不至于長日寂寞,故而又蘇了幾個玩具出來,閑暇時常叫他們一起玩耍,兩個孩子相處日益融洽起來。
姚珍見了不免醋心,教姚睿少和他們來往,和她一道讀書。姚睿把頭搖的撥浪鼓也似,他和崔氏姐弟正玩兒的得趣,百凡順意,就是給他一百個皇帝禪神仙吏給他做,他還不要哩。姚珍只得惱巴巴罵他幾句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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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姚睿去看望姚珍沒來,崔月琳打算問問崔皓要裁制哪些新衣,才推門進來,就見到崔皓對着書本皺眉,一副冥思苦想而不得的模樣。
崔月琳關切的問:“皓哥兒可是有甚麽難解之處?”
崔皓點點頭又搖搖頭,面帶慚色,有些躊躇的道:“姐姐,從前都是你幫我開蒙,後來因為在那胭脂……在那裏,我一直是自學的。現在越讀下去,越覺得四書本經中有些辭章甚是深奧難懂,我想破頭也弄不大明白,是不是我太笨了……”說着說着,臉紅起來。
崔月琳頓時明白過來,不由心疼崔皓,都是自己鎮日忙東忙西,竟把弟弟的學業給耽擱了,看來給弟弟延請名師已迫在眉睫。想罷,立刻道:“皓哥兒,你別自責。這全都是姐姐的錯,竟把這般重要的事忘了。我下午就給柴府遞帖子,争取明天就去拜會,教柴大官人幫忙打聽城內名師,待一落定,就送你去讀書。”
崔皓忙拉住崔月琳的手,搖搖頭,“本等姐姐就諸事勞碌,既要顧着府裏,又要安排我們二人的生活,我非但一點忙都幫不上,還要姐姐費神替我安排……”
“這話可不對,讀書本就是一等大事件,萬事都要靠在它後頭的。”伸手用力在崔皓腦門兒上一戳,戳出個淡淡的紅印子,“幹嘛和我這麽見外?誰讓我是你姐呢?你呀,好好舉業,将來好給我掙個诰命姐姐當當,哈哈!對了,诰命能封給姐姐不?”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笑鬧成一團。
到了傍晚就有回音,柴融讓崔月琳明日過去。第二日一早把事情安排好,崔月琳便動身去了柴府,先看望了金寶卿,給她帶了兩塊取涼消暑用的水精。柴融知她有正事,讓金寶卿先歇下,和崔月琳到外面廳裏分賓主落座。
柴融見崔月琳膚光皎皎,神采奕奕,極風發的模樣,又聽說她把蘇府打理的井然有序,不由替自己得意,又為阿芳高興:幾百兩銀子算個甚麽?打個銀人兒不吭不響的沒意思。換來這般好個弟媳婦兒,漂亮又能幹,這銀子花銷的,值!心裏瞎合計,嘴上卻毫不失禮,問崔月琳大駕光臨可有甚麽重要事體。
崔月琳便把要替崔皓延請名師一節說了,希望柴融能幫忙打聽。
原來是阿芳小舅子的事兒,那還不是阿芳的事兒?阿芳的事兒不就是自己的事兒?柴融聽了滿口答應,立時便派人去家裏習舉業的三親六眷處打聽了,約定一有回音便來通知崔月琳。
崔月琳真誠謝過便要起身告辭。
柴融抓心撓肝的想知道兩人的紅線有多長了,攔住她,試探着問道:“崔小姐,啊,崔管家,阿芳待你如何?”
崔月琳奇怪他如此發問,卻也沒放在心上,道:“承蒙蘇大官人擡愛,将府內交與我打理,又厚待我們姐弟,我極是感激,自當勤謹做事,不敢怠慢。”
柴融聽她說的這般光明灑落,心說過去這麽些時候,感情居然連一撇,不,一個點兒都沒有,不由替阿芳掬一把辛酸淚。只得笑着道:“崔管家,你将阿芳府上打理的妥帖,我代我兄弟謝你。”作了個揖,起身又接着道:“我還有一句話要對崔管家說,見在這個世情,雖也有好主家,也還到不的阿芳這們寬宏和氣。不是我說,你也得多謝他謝,多幫扶他幫扶。想來崔小姐是個明理人,‘鹁鸪揀着旺處飛’這樣的事兒是不屑做的。”
柴融剛柔并濟說的這般平白,崔月琳自然明白其中意思,道:“不肖柴大官人多說,我自省得。”頓了頓又道:“那鹽引之事非是我拖延,只是蘇大官人不在府裏,我委實不能抽身去辦,望你再寬限些時日。”
柴融因為金寶卿有孕,早把這一茬子抛忘了,心說只要你跟定了我兄弟,這些還哪消說,抹的幹淨倒找銀子都行,只是還需拿這個做吊子,不能松脫了這姐弟二人拍拍屁股走人,便道:“聽說新鹽引都還捏着未批,我這裏倒也不急了,随崔管家處罷。”
崔月琳告辭,柴融親送去了。見她走遠,裂開嘴巴,哼着“問蒼天,何時方做得個銀屏金屋人……”一步三搖哼哼唧唧的回去看金寶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