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請婆子雪娘受責
? 這一日莊子上有事,崔月琳一早把各處的事情安排妥當,就坐車出去了。
姚睿連日出府,玩兒的也有些乏了,便留在府裏四處閑逛。轉到姚珍那裏,聽說她要和雪娘去新落成的後花園游湖,也吵着要一道去。姚珍被他吵的頭大,只好先吓唬為強,要他務必聽指揮,不能擅作主張,才允他同去。姚睿哼哼哈哈的應過,歡天喜地的跟着去了。
蘇府的後花園原本不大,因蘇慶芳買下旁邊一個皇親的宅院打通,把兩個後園并在一處,便成了一個極廣闊的去處。那皇親家道豐腴,園子裏養着極好極闊的一汪湖。因是活水,水物含靈,苞育了一大池的名種荷花。時值夏日,水裏的荷花映日盛放,荷葉田田高聳,碧色連天,真一個美不勝收。
姚珍和雪娘及一衆丫頭仆婦見了這樣的美景,都看的不錯眼睛,姚睿更是躍躍欲試,也忘了自己剛才的信誓旦旦,只說要撐船去摘荷花采蓮蓬釣魚耍子。
姚珍也是心癢難耐,雪娘和一衆丫頭婆子也在一邊兒撺掇,她便教負責伺候荷花的匠人婆子撐船過來,三人頭裏上了,又叫了兩個會水的丫頭跟着上船。
姚珍和雪娘坐在船中心摘荷花看野景。姚睿像個開了鎖的猴子似的閑不住,一會兒揪個荷葉扣在頭上,一會兒捉個蓮蓬掰開四處丢蓮子,一會兒又抽了香蒲棒子甩來甩去。船行處蓬蓬翠蓋向兩側刷拉拉的分開,驚得蜻蜓四散飛舞,青蛙上下竄跳,直把姚睿快活的要不得。
船行漸至湖中央,姚珍讓婆子停下船來細看景致,吹清涼湖風。姚睿待不住,見那婆子杵着撐船用的竹篙,便要拿來玩兒。
那婆子哪敢給他玩耍,便去請示姚珍。姚珍見姚睿調皮,脫口就訓道:“你又不會撐,給我消停些坐着罷,別一會兒跌下船去,不是頑的。還有你那袍子,掖在腰裏不僧不俗的像甚麽話,還不給我放下來!”
姚睿玩兒的正樂,被這一頓訓,牛心一橫,蠻力骨碌就去搶那竹篙。那婆子死命抓着不給,姚睿忽的手一脫,偏偏去勢太重,一下向後跌去。他又站在船邊,只聽撲通一聲,水花四濺,人就跌到水裏,撲騰兩下,轉眼就不見了影子。
這下可把船上一幹人等吓得不輕,姚珍更是花容失色,急忙教人去救。那撐船的婆子才要撇了竹篙跳下去,只聽船邊嘩啦啦一聲水響,姚睿猛的從水中頂出頭來,一手巴住船舷,一手抹了把臉上的水,哈哈一笑,“姐,你真笨,你不是忘了我會凫水吧!”
姚珍被他又驚又吓,哪裏還記得這一茬,只氣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臭小子,你還不給我上來,那水裏可是好頑的?看一會兒着涼怎麽辦!”
姚睿聽她姐罵也不理,松開船舷,沖她張眼睛伸舌頭做了個怪态,松開船舷,一個猛子又紮下去,隐到水裏了。
姚珍還待要罵,水花一響,一團物事帶着水線嗖的被甩到船上來。衆人定睛一看,卻是姚睿穿的袍子和裏衣,七扭八歪的纏在一起,淌着水。一會兒噼裏啪啦又是濕漉漉水淋淋的兩只鞋,一只打在姚珍裙角,另一只打在丫頭臉上,好懸把那丫頭吓的掉下船去。衆人擦臉的,抹衣服的,扶頭的,尋首飾的,哎呦哎呦團團轉叫個不停,幾乎把船掀翻去。
姚珍在船上急的要不的,即使姚睿會水,還是怕他出意外,就要叫婆子和丫頭下水去捉他回來。這時船舷一沉,姚睿青白着臉紫着嘴唇露出頭來。姚珍忙叫人快拉他上來,沒有衣服,只得讓他披上那婆子的蓑衣躲在小船艙裏窩風。這下湖也游不成了,幾人趕忙向岸邊劃去。
就這樣王不怕的跳皮猴姚睿還不消停,見姚珍一個不留神,披着蓑衣蹦到甲板上去看野景,還嚷嚷說水下好多大魚,鬧嚷着要釣來烤。那蓑衣四下裏漏風,湖風涼涼的一吹,姚睿就止不住的打寒噤,又乒乒乓乓連打了五六個大噴嚏,還不曉得進去躲着,被姚珍擰着耳朵拖進船艙去了。
回到住處,擦頭發,抹身子,換衣裳,灌姜湯,一群人走馬燈的圍着姚睿轉。姚睿還嚷着:“沒事兒,沒事兒,從前蘆陽河裏常這麽玩兒的,我一個猛子能紮老遠了!” 邊說邊比劃,兩只手左右抻的老長,“有一次我在水底見到這麽大一條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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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呸!那魚怎麽沒咬吃了你這個惹禍精!”姚珍邊給他擦頭發邊恨恨的罵他。她見姚睿還生龍活虎的,知他從小身子皮實,又發了汗出來,也就随他去了。
誰知到下午姚睿便害起病來,身上一陣陣的打擺子,頭頂上也有些熱。姚珍慌了神,有心去告訴崔月琳,又怕被她訓斥,只好去問雪娘。
雪娘想起自己撺掇姚珍去游船,心裏也有些打鼓,忙道:“城北桑子巷有個魯婆子,看得一手好小兒疾病,我小侄子病了都是請她的。她家離這裏不遠,來的也快。若是請別人……”姚珍聽了,也顧不得後面的話了,忙教婆子趕快去請。
不多時,那魯婆子被幾個人七葷八素的擡到府裏,待喘勻了氣兒,才瞪着一雙昏花老眼瞅了姚睿幾眼,她也不會摸脈,喬模喬樣的看了看面色,又問情由。聽說是落水,便道是受寒不打緊,給留了幾顆黑黑的丸子藥,教熱姜湯送服下去。領了藥錢,見給的豐厚,歡喜的屁股都要笑起來,一膝跪下給姚珍磕了三個大響頭,才拍拍屁股走了。雪娘跟在後頭,送那婆子出去了。
誰知姚睿吃過藥,發了些汗出來,才睡了沒一會兒,熱的更是厲害,燒的渾身火炭般燙手,口裏漸漸谵語起來。他本就年小,又愛肉食,新近搬來香河縣,水土到底與家鄉蘆陽不同,便有些積食在肚裏。食郁化火,加上受涼,便發起高熱來。那劉婆子見他落水,以為他受寒,開的都是溫熱的藥,不僅不對症,還起了反作用,是以病勢更重。
偏雪娘又不在身旁,姚珍急的油回磨轉,以為是藥力不夠,便教丫頭熬姜湯,要再給姚睿送一丸藥。
正忙亂着,門外一陣腳步聲響,卻是崔月琳帶着人到了。她才進府,就見杞菊滿面焦色的等在門首,一聽是姚睿病了,衣服也不換,邊聽杞菊說話邊向後面緊趕。到了院門口,見丫頭婆子吵吵嚷嚷,洗藥铫子的,打水的,抄刀切姜片兒的,投洗巾子的,走進走出的亂跳。
崔月琳見亂哄哄的不成樣子,喝了一句:“都放下手!”見衆人都停了手腳,教她們讓開路,自己進到屋裏。也顧不得和姚珍見禮,忙兩步趕到床前看視姚睿,見他雙頰通紅,伸手在頭上一摸,熱的停不了手,口中更是咕哝着胡話。
崔月琳忙教郁金跑去尋天鑰,教他騎馬去請宋太醫,若是不在,就去南城請錢郎中。又讓婆子擡了屏風遮在床前,打開窗子通風,聞屋裏渾濁的味道散了,才教關上。打發閑雜人都出去,只留了兩個丫頭。崔月琳摸了摸床前架上銅盆裏的水,冰冷徹骨,想是井裏新打上來的,忍着氣教澤蘭打了溫水過來,親自擰了給姚睿擦頭擦身。想是身上舒服些,姚睿谵語也少了,不那麽翻騰,漸漸安穩下來,只是熱度還不減。
崔月琳見桌上皺巴巴攤着張粗紙,上頭擱着幾顆黑溜溜的大藥丸子,不由皺了皺眉。教姚珍跟她到外間來,開口就問:“不知表小姐給表少爺請的哪位郎中?”
姚珍心裏雖有些害怕,卻還執性道:“是桑子街的魯婆子,聽說她頂頂會治孩子病。”
“聽說?表小姐聽誰說的?既是聽說,那可曾聽說她哪裏出身?在哪裏坐診?”聽姚珍嘴裏嗫嚅了半天吐不出一個字,又接着道:“她說表少爺甚麽病症,又開的什麽藥來?”
姚珍見崔月琳冷鐵了臉,也知道自己太魯莽,不敢再嘴硬,老老實實道:“是雪娘說的。那婆子說是受涼,開的不知甚麽藥,許是對症的……”
正說着,聽門扇猛的被推開,丫頭鈴兒毛毛草草的撞進來,手裏端着個碗,連聲道:“表小姐,符水來了,快給表少爺趁熱喝下去,情管就好了!”擡頭見崔月琳目光凜然,吓得登時收了聲,擎着碗不知如何是好。
“符水?哪裏來的符?”崔月琳緊緊盯着鈴兒問道。
“是……是剛才那魯婆子給的,雪……雪娘子教我拿來趕快燒了給表少爺喝……”
“你下去!杞菊,去把雪娘給我叫過來!”
雪娘還沒到,天鎖帶着宋太醫先到了。崔月琳趕緊請去診治。宋太醫望聞問切,四診合參,開下幾副清食火的藥來。臨出門又拿起魯婆子那黑藥丸子聞了聞,搖搖頭,對崔月琳道:“小公子本就食火大盛,若吃這等滋補溫熱的藥物,無異于火上澆油。便是病好了,也切記勿要一味魚肉,必得粗谷果蔬,飲食有節,調養脾胃,方能保貴體長安。”
崔月琳誠懇得道謝,封了五兩藥金,又給了背箱的小郎五錢銀子,約定三日後再來看診,教天鎖恭恭敬敬送出去了。
送走太醫,崔月琳趕緊教丫頭洗藥铫,按法煎好,給姚睿灌下去。不多時,姚睿打了三個嗳,翻轉裏面踏實睡過去了。崔月琳上手一摸,雖然還有些熱,卻不那麽燙手了,放下心來。
崔月琳只留了郁金在屋裏,防着姚睿要水喝,帶着其他人都退了出來。見滴水檐下,雪娘站在那裏。
雪娘上前一步,滿面忐忑的給崔月琳行禮,問道:“不知崔管家找我何事?”
“雪娘,我念你年長,表小姐又喜歡你,留你在她身邊伺候,可你不該自作主張,擅自引三姑六婆進門!開出那不對症的混賬藥丸子,害得表少爺受苦!這還不消說,又弄出甚麽符水給表少爺喝!城內正經太醫郎中不少,你為何偏偏請那魯婆子過來?你安的甚麽心?”
這一句正說在雪娘心上,她家裏和那魯婆子卻是認得,尤其是她嫂子,和那魯婆子更是十分相得。
那魯婆子在城北有些名號,早年憑着一個偏方進過王府做醫婆,後來犯了事被放出來,就走街串巷的賣藥丸子、針灸推背,還常與人畫符蔔龜兒、圓光送祟,說不得都是些上不得臺盤沒名器的營生。憑着一雙看慣世情的老眼和一張好鳥嘴,倒也在三街兩巷走竄的開。
她見崔月琳不在,教魯婆子來醫治,是想借着魯婆子的嘴傳話給她家裏,她在府裏是有體面的,好教家裏死了那份讓她再嫁的心思。誰料崔月琳中途趕回,三不知撞個正着。她聽崔月琳語氣冷冽,知道這次怕不能輕饒松放,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只疊聲道:“回崔管家,實是那魯婆子素來有些手段,我們那裏孩子病了都是教她看的。別的郎中,我……我實在不甚清楚……”
崔月琳冷笑兩聲,動了氣:“若論你小小出身,說不知城內別有明醫,我還信,可雪娘你偏偏是在大家宅院裏走動過的人!莫不是這些人家孩兒生病,就不請別的郎中?我倒不知,滿香河縣上上下下,倒都指望這個混賬老婆子!”
姚珍還在一邊求情,“崔管家,不怨雪娘,是我主張教人去請的。”
雪娘聽了,臉上雖仍舊愁苦,眼裏卻閃現一絲喜色。恰被崔月琳正正看在眼裏,心中更是驚怒。
崔月琳搖搖頭,“表小姐也別急着為雪娘求情,聽我把話說完。若是雪娘教請了正正經經的醫生來看,便是看不好,是那醫生醫術不到家,我是萬萬不會怪她的。可她錯就錯在教你請了那婆子來。自古多少腌臜之事,都與這些穿房入戶的三姑六婆有幹系!咱們府裏雖根基不厚,門風卻要嚴謹,哪裏容得這些個不着四六的東西上門行走!”見雪娘臉色灰敗,毫不容情的接着道:“雪娘此錯非小,罰月銀半年,不許再在表小姐身邊伺候!若是再犯,決不輕饒!”
一番話說的雪娘屁滾尿流,頹然伏在地上,動旦不得。
崔月琳見姚珍還有要求情的意思,疲憊的嘆口氣,“杞菊,澤蘭,表小姐折騰一天也累了,送表小姐回房歇息。”見姚珍磨磨蹭蹭的走了,旁邊又沒別人,冷眼看着雪娘道:“雪娘,你是個聰明人。可人若是太聰明了,反倒容易做傻事。你的事我知曉一二,這次留你在府裏,你往後好自為之。”說罷,擡腳走了,只留下雪娘一個人呆呆跪在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