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為情郎三愛秘計
? 卻說謝涵坐着馬車家去的路上,愈想卻才的事兒愈是氣悶,發狠的用指甲刮着車廂壁間。
來喜隐隐約約聽見了,讓随行的一個新進小厮來貴上來駕車,自己打聲招呼,貓腰兒鑽進車廂內去了。謝涵常與來喜浸潤,不時會施些小恩小惠給他,好打探柴融的行蹤,趕着去熱絡交結。因此來喜也樂意與他和氣說話。
謝涵不欲自己的心思被來喜窺探,強抹過臉來,問他:“今兒後面發生何事了?你家二姨奶奶和那崔小姐出去好些時辰,不一會兒蘇兄第和你家爺也前後腳的去了,還有新六姨奶奶,五人到底也沒個影兒回來,好生奇怪!”
來喜平素就是個課嘴撩牙的貨,管不管他的事兒都要摻合一腳,好顯着他在府內耳聰目明,人情通透。他神秘兮兮的一笑,小聲兒道:“謝爺,你不曉得,是咱們府上蘇爺的令翠潘墜兒……”頓了頓,語帶輕蔑,“那娘們兒天生的騷-浪-貨,今兒一個耐不住,和尚拖木頭,做出了寺來!”
謝涵聽得心癢,在順袋裏摸了幾下,掏出最小的一角銀子,納入來喜袖中,來喜半推不推的收下了。他拿人手短,又挂着逞能顯嘴,便繪聲繪色的把後宅發生的事兒細細講與謝涵聽。
謝涵一向心思細密又多疑,聽了心中暗暗思忖。那潘墜兒他從前在胭脂巷也見過一次,卻是個不安分的狐媚貨,心界兒又高,非要尋個大金主梳攏不可,後來與她姐姐一道被柴融買了去。她那樣兒的人物兒,就算浪的再沒邊兒沒沿兒,柴府有多少男仆小厮,哪一個不比那寬嘴餅臉賭錢賭的只剩一條褲衩兒的呂要錢兒強?這事兒聽起來巧的過頭兒,其中必有些蹊跷。想到又與那蘇慶芳和崔月琳有瓜蔓,忙讓來喜調轉車頭,送他去胭脂巷找陳三愛。
陳三愛早卸了釵環,正預備歇下。聽媽媽傳話說謝涵來了,忙重勻粉黛,再整衣衫迎了出去。問謝涵吃飯沒有,謝涵說吃過了。陳三愛便讓媽媽整治一盒五色幹果蜜餞,親自為謝涵泡一碗兒果仁兒雜茶。笑着捧過去,小意兒軟款的問他,“謝郎如何這般晚了還過來?”
謝涵見她素體濃妝,烏油油的頭發斜挽在一側,燈下看來,姿色比白日裏更加愛人。一時淫-性大起,茶也顧不得喝了,抱起她就按在床上,交歡取樂。雲雨畢了,才把來喜的話學了一遍,問陳三愛的想法兒。
陳三愛肚子裏有些智識,聽了謝涵敘說,沉入思慮。好半晌才道:“若是來喜沒有扯謊,這內裏卻有些古怪疑影兒。怎麽,謝郎想弄個清楚?”
謝涵倚着床欄點點頭,“自然,我的心思你還不明白?”
陳三愛素知他與那蘇慶芳和崔月琳的瓜葛,又當他是自家情郎,處處為他考量,于是道:“既如此,待我去見見那潘墜兒,替你求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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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日後,陳三愛讓媽媽請了謝涵來。兩人關上窗門,并肩疊股的飲酒。
謝涵篩了杯酒遞給她,問道:“你可去潘墜兒那打聽了?如何?”
陳三愛接過仰頭飲了,只把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向他看,團團臉上帶着嬉笑,晃着手中的杯子不吭聲。
謝涵忙又篩了一杯,遞在她手裏,“好個三愛,如今也會與我喬張致了!且快剖個明白與我,別教我只是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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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三愛知謝涵的秉性,不是個能對女人軟語相求的,這般說話已算小意兒了伏貼了,于是也不再拿喬,把從潘墜兒口中打聽到的一一說與謝涵聽。
“原來竟是這檔子事兒,虧他們幾個計量的好!便是半路殺出個潘墜兒,也還是成了事!只可惜那呂要錢兒廢物點心一個,沒當場奸了那崔月琳,好不可惜!”說罷,皺着眉頭惋惜的咂了兩下嘴。
陳三愛指尖兒輕撫他嘴角的陰鸷紋。她偷偷問過算命相士,若這紋路入了口,便是餓死相,下半世必然孤苦落魄。謝涵是有些才學的,偏家裏不濟,又有老母幼弟,終日不得不為生計奔走,哪裏有辰光伏案苦讀?她還指着謝涵待她的這一份真心,将來與他做個烏紗愛妾,此時自然要幫他分憂解愁。想罷,便把胸中早打下的欺心草稿說與謝涵聽。
謝涵聽了心中大動,贊她:“卿真個機強陸賈,智賽隋何!憑地好智變!”又問:“只是不知到底能湊效幾分?”
陳三愛冷笑一聲,“謝郎也不是不明曉世情的人,豈會不知這世道對女子頗多不公?若是一朝腌臜了名聲,在哪裏怕也安身不牢,何況是那小門小戶的地方?”說罷,觸動心事,眼裏攢出淚來。
謝涵一把攬住陳三愛,情真意切的敷衍她,“你別急,現下我沒個像樣功名,跟着我也是受苦。待我騰達了,自接你過門!”心中想的卻是另一番,若是将來青雲有路,這陳三愛再好,出身到底擺在那裏,至多不過做個外室,是斷斷不能接進門的。
陳三愛聽了愛郎情話,心裏又酸又甜,眼中落淚臉卻笑着,“謝郎只在這裏眼望旌捷旗,耳聽好消息吧!這件事我必替你辦個明白!先除了他們中的一個與你解恨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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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下午,崔月琳正坐在院子裏與秀荷、孫氏一道做針線。她費了好半天,卻怎麽也繡不好一朵花兒來,氣的把繡繃子扔了。
崔皓從窗子裏望見,放下書走出屋子,撿起那繡繃子撣撣灰塵,仔細端詳了好一會兒,“姐,你這蘑菇繡的好生別致,就是大了些。”
崔月琳氣的一把搶過來,瞪了崔皓一眼,恨恨的抱在懷裏。
秀荷抿着嘴兒笑的秀氣,“皓哥兒,你姐繡的是轉枝蓮!”
孫氏笑的上氣不接下氣,叉着一側腰,“哎呦,可……可笑死我了……哈哈……”好半天止住,又拿話打趣兒崔月琳,“你說多靈巧個姑娘,廚下的事兒一學一個會,偏這繡花兒……哈哈,拿繡針跟拿棒槌似的,就不曉得往哪裏穿走!”
秀荷也憋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孫大娘,您就別取笑崔姐姐了,我好不容易才勸她一道做做針線,回頭惱了,怕再也不拿繡繃子了!”
崔月琳聽她們消遣自己,氣哼哼又把那繡繃子捧到眼前看看,圓咕隆咚的一團,果然怎麽看怎麽似朵大蘑菇,不由大為洩氣,恨自己長了雙豬手。
孫氏偷眼去看崔月琳,見她臉上氣呼呼的泛了粉,像那夏月裏的蓮瓣兒一般嬌軟,心說這般好看的姑娘,又識文斷字的,将來不知誰有福娶到家去。想着想着,腦袋裏一個後生接一個後生的影像兒蹦出來,與崔月琳兩廂一合,又覺大不般配,轉而又絞盡腦汁瞎踅摸去了。
幾人正笑語喧呼着,忽聽門首一人輕輕的喚了聲“琳……姐姐,你原來在家。”
崔月琳擡頭一看,卻是菱官兒素衣白裙的立在門首,再往門外看,一輛馬車停在那裏。
孫氏見那驀生女子盯着崔月琳看,崔月琳一時也沒把她讓進來,便知她們必有些話要私下說,忙拉着秀荷起身。待出了院門,又覺奇怪。聽那女子的口氣,二人倒像是慣熟的,看她周身打扮,又像是哪家的小姐。那柴大總管曾說這姐弟二人除了他并無其他親友,這女子又是誰?她一時琢磨不出,便暫時丢開了。
崔月琳見孫氏和秀荷走了,才把菱官兒讓進來。關了院門,忙問她怎麽來了。
菱官兒聽了眼眶愁紅,哽咽着道:“蓼官兒……蓼官兒姐姐她……她去了……”說罷,瀉淚如狂,哀哀悲啼起來。
崔月琳一時沒料到是這樁事,聽了心裏也是咯噔一下。蓼官兒所遭受的痛苦曾經離她不過咫尺,她一朝僥幸脫身,而蓼官兒卻再沒機會了。一時又想起她那日的錐心泣血之言,也忍不住心裏微微酸楚。
蓼官兒有決然赴死的勇氣,因而死亡于她應是一種解脫,崔月琳默默想着。自己雖為她難過,卻絕不會像菱官兒一樣恸切悲哭,所能做的只是将她生前遺願好好完成,也不枉相識一場,終不負她那日的殷殷囑托。想到這,她直直道:“菱官兒,別哭了。擦幹眼淚,蓼官兒的身後事還需我們替她操辦。”
菱官兒好半晌才止住淚,凄然道:“姐姐說得對。”又想起什麽,聲音恨恨的,“那老鸨好狠的心,也不管蓼官兒姐姐還剩一口氣,便叫人将她用席子卷了,拖去漏澤園。我聽到消息趕過去,他們已開始堆柴了!才咽氣,連衣裳都不容我與她換一件,就一把火兒燒化了……”
世态炎涼,人情冷漠若此,崔月琳也只能無力的嘆息。
兩人商量片刻,崔月琳回屋換了素色衣裳,又囑咐崔皓幾句,這才拿了錢與菱官兒一道上了馬車。雖蓼官兒生前不願埋骨,只要水葬,省了盛棺入殓念經發送的章程。但二人還是去了明器鋪,買了香燭紙馬,紙缯經幡,又去食肆小鋪買了羹飯點心,果品水酒,預備一會兒祭拜。
馬車粼粼,不多時到了城郊外的漏澤園附近,香河水一條支流正從此經過。兩人沿着河岸選了略清澈的一處。菱官兒打開白瓷瓶兒,哀泣道:“姐姐,你遠遠的走吧,再別回這個腌臜的地方。”說罷,用力一抖,雪末兒似的骨灰随風而散,盡皆被卷入奔騰不息的河流中,一剎那就看不見了。
桃花人面,美豔其名,來如風雨,去似微芒。
崔月琳默默在心裏道:“蓼官兒好走,香河的盡頭是大海,大海的盡頭是自由,祈願你在那個世界安好。”
兩人又在原地挂起紙缯經幡,安排好各色祭品,點起香燭,燃過紙馬,默默祭拜祝禱一番。
回程已是薄暮冥冥。崔月琳擡頭四望,見紅塵四合,煙雲相連,天邊一只孤雁哀鳴着飛過,伴着辚辚車馬之聲,說不出的惆悵寂寞,孤立蒼茫。
到了城裏,崔月琳與菱官兒惆悵別過,在青石街下了車。她本一懷愁緒,走着走着想起自家溫馨的小院兒,桃花已經謝了,不知今夏能否結出累累的果子;皓哥兒一定又開着窗扇讀書,方便自己一開門他就能看見招呼;孫大娘見自己不在家,必又送了吃的過去,不知她今日做了什麽好菜;這會兒徐嬸兒家也開始磨香油了,胡同裏定然醇香彌漫;明兒還得讓秀荷再好好教教自己針線,繡出朵像樣兒的花來争口氣……
一懷愁緒就被這些煙火紅塵的世俗瑣事驅散開,崔月琳嘴角忍不住微微揚起,加快腳步向自家院子走去。
還沒到,遠遠的見一駕車馬停在自家院子門前,周圍幾個鄰裏圍着指指搠搠,又聽其中有人喧嚷。崔月琳心頭一緊,快跑着過去,擠開人群一看,不由面沉似水,心說她們怎麽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