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因為別過頭避開大貨車刺眼的燈光，所以章可貞沒有第一時間發現撞車将要發生。直到汽車被轟然撞上并飛出馬路時，她才後知後覺地知道出事了。
貨車與轎車發生的激烈碰撞，讓時承平幾乎立刻就失去了知覺。雖然安全帶與安全氣囊都忠于職守地盡到了最大限制保護他的作用，但滾下山崖的車子一直處于360度翻滾的狀态，全方位地制造傷害中。尤其車頭受到撞擊時引發了失火，火借油勢制造出來的熊熊烈焰，足以将已經昏迷在車廂裏的人燒成焦炭一枚。
幸好時承平并不是一個人，車廂裏還有章可貞。車子一結束了翻滾模式後，她一邊如撕紙片似的飛快撕掉将時承平牢牢卡在座位上的安全氣囊與安全帶，一邊擡腳踹飛變形的車門，手腳并用之下，用最快的時間把時承平轉移出了失火的汽車。
那時候，時承平頭上身上到處都有鮮血流淌，已經完全喪失了知覺。章可貞憂心如焚地把他拖到一塊遠離失火汽車的草地上，俯下身谛聽他的心跳，檢查他的脈博，發現兩者都極其微弱，微弱得幾乎無跡可循。
意識到了時承平的傷勢十分嚴重，盡管章可貞本人毫發無傷，但她的臉色并不比重傷狀态中的時承平好多少，一樣的蒼白得無以複加。恐懼如一張大網似的密密實實籠住她，讓她害怕到了極點——那種感覺就如同自己要死了一樣。
章可貞喜歡時承平，無論如何不願意看着他死在自己面前。可是此時此刻，這一點似乎無法避免。因為時承平傷得很重，急需醫療求援，可是他們卻身處郊外一處幾十米高的山崖下。別說救護人員一時半會趕不到，就算趕到了如何滑下山崖救人還是個大問題。既有內傷又有外傷還在大量失血的時承平絕對撐不到那個時候。
如此迫在眉睫的緊迫局面，讓章可貞急中生智。她不假思索地取下自己脖子上那枚銀白色Z字形挂飾，輕易地将金屬Z字先拉成一條直線，再繞成一個圓圈。圓圈形成後，一道綠色光波一閃，流星般擦過濃黑夜幕，筆直射向銀沙灣的方向。
綠光的最終目的地，是銀沙灣夕陽路128號的時家別墅，落入了書房架子上擺放着的變形金剛身上，令那只玩具頃刻間通體都變成了一種詭異而绮豔的碧綠色。
當變形金剛的外表從碧綠恢複為原狀後，原本一直安安靜靜的玩具開始動起來——它活了。一雙眼睛光芒閃爍地四處看了看後，它朝着窗口飛出去，速度快如流星，幾乎瞬間就來到了章可貞與時承平被困的山崖下。
從天而降的外星機器人小金剛，就是章可貞此時此刻唯一指望的救星。一見到它，她就無比急切地向它求救。
“小金剛，你能不能幫我救救平仔？”
不需要章可貞解釋更多，小金剛就已經從她的腦電波中讀取到了一切相關信息。它了然地“呀”了一聲：“原來他就是平仔，你還愛上他了。”
“是的，所以求你想辦法救救他，千萬別讓他死啊。”
作為一個沒有七情六欲裝置的機器人，小金剛對此表示難以理解：“貞貞，因為你愛上了他，所以重啓我的系統讓我來救他。我說過我還能幫你的機會就只剩下一次，這麽寶貴的機會你居然不用在自己身上，而要用在他的身上？”
“小金剛，以後有什麽問題我會自己想辦法解決，現在我只想你幫我救救平仔。你能做到嗎？如果能，請你快一點，再拖下去他會死的。”
章可貞與小金剛一起生活多年，了解這個被外星改造過的機器人也有不少異能。譬如會說話；會飛；會抹去人們的一部分記憶，但是它從沒展現出可以救人的本領，也從沒有說起過擁有這樣的本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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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如此，車禍發生後，章可貞深知地球人是絕對沒時間來搶救時承平的。在死路一條的情況下，她自然會傾向于向神通廣大的外星機器人求救。寄希望予它或許會有辦法拯救重傷的時承平，就如同當年外星人拯救她于疾病之中。
小金剛沉默片刻：“我不會救人，不過我可以采取另一種辦法曲線救人。只是那種辦法需要你付出代價。”
章可貞想也不想地就立刻點頭，回答得毫不猶豫：“可以，不管什麽代價都行，你趕緊救人吧。”
“你還是先聽一聽要付出的代價再說吧。想要救他，我得先從你的體內吸走讓你得以擁有金剛身軀的特殊光束，然後再注入他的體內。那樣的話他不但可以活下來，還能擁有異能。但是你就要被打回原形，重新成為一個血癌病人。你願意嗎？”
章可貞怔了一下，這樣的代價她曾經是不願意付出的，所以一直在是否要回歸正常人的生活選擇前猶豫不決。不過這一刻，她一怔之後卻是果斷而堅定地點頭。
“我願意，你快救人吧。”
早在她回答前，小金剛就已經從她異常強烈的腦電波中讀出了她的想法。外星機器人十分不解地嘆了一口氣：“人類的本性都是自私的，可是人類的愛情卻可以很無私，這樣的自相矛盾真是好奇怪呀！”
時承平重新睜開眼睛時，眼前是大片大片鑲滿星辰的深藍夜幕；身邊缭繞着蘊滿草木清香的清涼晚風；耳畔有還有潺潺如歌的流水聲；有那麽一刻，他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處，直到忽然聽到一個清脆動聽的聲音響起。
“承平，你終于醒了。”
循聲望去，時承平看見了一臉激動歡欣的章可貞，她和那只變形金剛的玩具一起坐在他身邊。不過玩具已經顯然不再是玩具，而是一個眼睛會發光，身體會飄浮的機器人。
驚訝地睜大眼睛，時承平下意識地詢問：“它……怎麽活了？”
“因為貞貞重啓了我的系統，讓我過來幫忙救你。”
小金剛的回答，聽得時承平一怔，這才回想起了之前發生的驚魂一幕。一輛大貨車迎面撞上了他駕駛的福特車，而他在車禍發生的瞬間就失去了所有意識，不知道自己到底受到了怎麽樣的傷害。不過那樣劇烈的撞擊，會如何重創人的血肉之軀是件可想而知的事。
所以，時承平本能地低下頭在自己身上尋找傷痕，卻無比詫異地發現自己渾身上下雖然血跡斑斑，但身體卻靈活如常，沒有任何疼痛不适狀态。相反，身體的每一塊肌肉每一根骨髓每一條血管每一寸神經都透出一種格外強健有力的感覺。
遭遇了那麽慘烈的車禍後，自己居然可以毫發無傷地醒來，時承平很清楚這全是章可貞的功勞，是她重啓小金剛的系統拯救了他的生命。他深知這樣的重啓是僅此一次的寶貴機會，十分感激地向她道謝。
“貞貞，謝謝你救了我。”
迎視着時承平感激的眼神，章可貞微微一笑，笑容蒼白又虛弱：“不用謝。”
時承平注意到了她的蒼白與虛弱，這是重逢她以來，他從未在她身上看到的情形。她一直都是生機勃勃元氣滿滿的活力女孩一枚，精力滿格模式。而這一刻，她看上去卻像是當年在兒童醫院等待着做心髒移植手術的小貞貞的病孱模樣。
“貞貞，你怎麽了？怎麽看起來像是生病了的樣子。沒理由呀，你說過你永遠都不會再生病和受傷的。”
小金剛在一旁搖頭嘆氣地說：“那是在她擁有金剛不壞之身的時候。可是現在她已經不再是金剛之軀，而是變回一位白血病患者。”
時承平大吃一驚：“她怎麽會突然間從金剛之軀變回了血癌病人？出什麽事了？”
“因為她把金剛之軀讓給了你，只有那樣你才能在這場車禍中活下來。”
時承平聽不懂這句簡明扼要的話，于是小金剛具體詳細地解釋了一遍來龍去脈，聽得他整個人都呆掉了。關于放棄金剛不壞之身回歸普通人的生活，章可貞曾經與他有過讨論。當時她說過自己下不了決心那麽做，自嘲膽子小顧慮多，既怕會被愛情辜負也怕會被病魔擊垮，不敢輕易去賭這一把。
可是顧慮重重的章可貞，卻在自己發生車禍眼看性命不保時，毅然選擇把金剛不壞之身讓給他。這樣無畏又無悔的舉動，令時承平再無需任何語言的表達也完全明白了她對自己的情意，心為之重重一顫。
“為了讓我活下去，你寧願自己冒失去生命的危險。貞貞，你真的覺得這樣做值得嗎？”
這樣做是否值得，章可貞當時并沒有考慮太多。因為時承平的生命危在旦夕，根本沒有時間給她深思熟慮。
不過，以世俗的眼光看來似乎是不值的。畢竟章可貞雖然很喜歡時承平，但他并不知道她的這片心，只是她在單相思罷了。而這種單方面的感情可能永遠得不到回報，投入越多意味着損失越大，聰明人應該要懂得及時止損才對。
然後感情不是經濟學，章可貞沒辦法冷靜精明地主宰自己的那顆心去衡量個中得失利益。而且單相思的愛情其實算得上是一種最純粹的感情。當事人每每在明知可能永遠都得不到對方的真心回報後，也依然會無望地、長久地堅持着一個人的獨角戲，只為自己心中的那枚情意結。
因為我愛你，所以我願意做一切對你有益的事，哪怕那樣會損害我自己的利益。只要你好，我就滿足了——愛情有時候，就是心甘情願為了對方不惜犧牲自己。從理性上來說，這是一種很傻氣的行為。但是陷入愛情中的人們，往往都會變成這樣的傻子。傻得不可理喻，傻得無可救藥。
在章可貞迄今為止二十多年的人生歲月中，時承平是唯一一個讓她為之心動不已的男人。她碧水溶溶的心湖已經為他激起了浪花千重。對于這個心目中的唯一，她是無論如何不會選擇保全自己而眼睜睜地看着他死去的。聰明的她在面臨至關重要的選擇時，變成了一個不可理喻也無可救藥的傻子。
雖然做出了不利于自己的選擇，但是章可貞并不想藉此去贏取時承平的感激涕零。所以對于他是否值得的問題，她刻意輕描淡寫地回答他。
“平仔，雖然讓出金剛不壞之身給你，我會變回一個白血病患者，但還會有得到治療的時間與機會。而如果我不讓出來，你就會很快死去，連獲得治療的時間機會都沒有。所以我做出這樣的選擇，其實是再正确合理不過的。不是嗎？”
話雖如此，但是白血病目前的治療方式多半是骨髓移植。配型很麻煩，費用很高昂，還存在排斥反應的現象，治療的成功率并不高。所以章可貞做出的選擇依然要冒很大的風險，還是可以說在用一種以命換命的方式去救時承平。他個人也很清楚這一點，一顆心有如經歷地震般的大震小震震動不休，身心與靈魂都在極度地震蕩着。
一瞬不瞬地看着章可貞，時承平良久良久說不出一句話。
她蒼白的臉在月下如瓷器般閃着光澤，如此美麗，如此動人。這個神奇女孩有着大好的青春年華，還有着特殊的身體異能。如果她願意，可以将自己的一生過得多姿多彩，傳奇不凡。可是她卻選擇為了挽救他的生命，毅然舍棄這一切，讓他無法不心驚魂動。
“好了，你既然醒了，趕緊帶着貞貞離開這個鬼地方吧。我聽到有警車開過來的聲音，應該是失火的汽車被公路上的人發現報了警。你們倆不能繼續留在這裏，如果被警察發現了掉下崖的汽車一塌糊塗，你們倆卻安然無恙就不好解釋了。”
小金剛的話讓時承平從滿心震蕩中回過神來，轉頭張望了一下百餘米遠外還在燃燒的汽車，他立刻扶起章可貞說：“來，讓我們先離開這裏。”
章可貞現在是一個白血病患者，不但身體虛弱無力，也經不起任何磕磕碰碰。所以她絕對不适宜在崎岖不平的山崖間行走，萬一摔倒了受傷流血就麻煩大了。
時承平意識到了這一點，不假思索地把她抱起來說：“我抱着你走吧。”
以公主抱的姿勢小心翼翼地将章可貞打橫抱在胸前，時承平一步步走出了亂石嶙峋的山崖底部，再繞上了公路。平時他沒有這樣的耐力，但是金剛不壞之身可以轉移掉一切重力與壓力，所以他抱着章可貞一點兒也不覺得重。
被時承平抱在懷裏，是章可貞當了十幾年刀槍不入的女金剛後，頭一回體驗被一個男人精心呵護照顧的感覺。那種感覺讓她的心弦顫動不已，也讓她覺得一直是強者雖然好處多多，但有時候當當弱者其實也挺好。
他的胸膛又寬厚又溫暖，她的臉頰貼靠在那樣寬厚溫暖的胸膛時，臉不由自主地就紅了。那一點暈紅落在白淨的雙頰，宛如宣紙上的丹朱，一點一點泅散開來，整張粉臉不知不覺間就潤成了一幅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