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4
04
倫敦和雨這兩個名詞,總是挨在一起,像一對纏綿不休的戀人。
今天它們可能是分手了,陽光耀眼。
更意外的是,不管在家還是酒店,都會把窗簾拉得嚴嚴實實,總躲避着光線的人,現在正朝着落地窗躺在床上,腳尖在床邊的地毯上來來回回的摩擦着。
酒店房間裏的音樂可以用藍牙控制,所以Joey知道腦袋上循環的這首,用吉他和風琴演奏的輕音樂,一定是周襄在放的。節奏輕快的讓人想跳舞。
Joey向卧房看去,那人躺在床上聚精會神的玩手機。又是曬太陽,又是聽音樂,Joey不明白為什麽采訪結束後,她的心情突然變得很好。
周襄花了十分鐘把所有關于許歡哲的東西,從手機裏删除。然後她發現,竟然只要十分鐘。數字化的時代真薄涼,幾萬字的聊天記錄,勾選全部,再點删除就不見了。換成手寫,肯定會是一張又一張滿滿的紙,燒起來都費力。
Joey一邊打開航空公司的專網,說着,“我定明天的機票。”
周襄将手機放在胸口,轉頭看向沙發上坐着的人,“你要回國?”
Joey準備點擊确認付款的手,頓然停住,“你不回?”
他看周襄側過身子來,單手撐着腦袋,微微笑着,“我想反正到月底也沒安排了,就答應了朱迪18號去somerset house看秀。”
Joey不贊同的搖頭,眉頭微皺,“你最好別去。就算沒有國內的記者,也會有本地的媒體。”
周襄張了張嘴,随後無奈的笑了,“我是明星诶,躲媒體也太說不過去了吧。”
他想了想她說的也有道理,大老板提出的對策是低調回暖,可作為藝人怕醜聞,更怕連醜聞都沒有。如果她一直避着媒體,在這個今天太陽還是太陽,明天說不定就變月亮的娛樂圈裏,多的是人想出頭,分分鐘就可以把她替換了,等她再出現熒屏上,觀衆早就忘了她是哪號人了。
看Joey有點動搖的樣子,周襄乘勝追擊的說,“你不放心,可以跟我一起。”
此時從筆記本屏幕的右下角,彈出了一個郵件窗口。是他助手發來的藝人履歷。
于是Joey才想起這事,“公司剛簽了新人需要我回去安排一下。”
周襄眨眨眼,感興趣的問,“你要帶新人?”
Joey在業內算小有名氣,當然不是因為她。所以他在公司裏說話還是有分量的,如果不是什麽有背景的人,還真不信公司有那麽多經紀人,會讓Joey帶新人。
Joey定好了一張晚上七點的航班,順便點頭,“我先回去,18號前盡量趕過來。”
他五官幹淨,鬓角短而利落,襯得很英氣,現在他一臉認真的神情,讓周襄恍然,自己大概是他這幾年帶過的藝人中,破事最多且最不成功的了。
雖然她心裏對Joey很抱歉,但嘴上卻說,“這次可別把人帶溝裏了。”
“溝?”
Joey愣了一下,視線在地上轉了一圈,很疑惑,“哪裏有溝?”
這個溝,也有可能是文化差異的代溝。
周襄按亮手機屏幕,已經是下午三點一刻了,于是問,“我的助理呢?”
他擡起頭,“哦對,我打個電話問問。”
Joey撥通電話的同時,周襄的手機也跟着震動了起來。
她舉着手機,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顯示的號碼。如果記憶還算可靠,這個是她用了十分鐘從生命裏删除的人。
腦袋放空了幾秒,清醒後把手機随手一扔,不再理會,沒過多久就停止了震動。
Joey也放下手機,對她說,“你的助理航班延誤了,改簽到明天。”
他要趕去機場于是和周襄說了一聲,就匆忙的走了。Joey根本不擔心這三天裏,她一個人在異國他鄉會出點什麽狀況。
因為就連前助理阿陽同學都說她是個宅女了,所以這三天她肯定哪都不會去。
Joey料到她不會到街上瞎晃悠,可沒想到她連酒店房門都沒有出去過。肚子餓了全靠客房服務,四分之三的時間浪費在床上,四分之一在沙發上。
倫敦的天氣很穩定,要是下雨,連着三天都不會放晴。
夜晚,霓虹燈大片大片的亮起來,在雨霧中,燈光或濃或淡。她能對着落地窗坐一個晚上,對玻璃呵氣,畫很多的表情。
Joey在國內瑣事繁多,抽不開身來倫敦照顧她這個扶不上牆的二線小花。他一通國際漫游打了過來,說了一堆如果出現記者的應對方式,最後停頓了一下,“等等,你那裏是幾點?”
周襄又對着玻璃窗呵了口氣,畫了一顆星星,外面的霓虹燈都歇息了。
她問,“我可不可以等到聖誕節後再回去。”
Joey沉默了一會兒,說,“你把違約金打到我卡上,你不回來都行。”
她笑,“開個玩笑,要是不幹這行我會餓死的。”
朱迪電話把她從午覺中叫醒,才發現外面的天色已經接近黃昏了。朱迪說他正從工作室出來,到她的酒店大概要四十幾分鐘。
周襄摸了摸脖子,問,“我該穿什麽?”
那頭安靜了一會兒,回,“随你。”
朱迪跟她想的一樣,應該就是個小型的秀展,倫敦每年都不知道要辦多少個,不用像時裝周那麽鄭重其事。
所以當穿着一件寬松到不像話的駝色毛衣,牛仔褲,白色平底皮鞋的周襄上車時,他也沒說什麽。
她拉開車門坐進副駕的同時,一個黑咕隆咚的東西從後座撲了上來。周襄吓了一跳,冷靜一看,原來是一只尾巴快要搖斷的泰迪狗。
周襄笑着抱起它,放在身上逗弄,“狗不錯啊。”
它眼睛圓溜溜的像顆葡萄,不停的舔着她的手心。
朱迪面無表情的說,“別抱了,一個禮拜沒洗澡了。”
周襄悻悻地将它放回後座去。
倫敦的馬路很窄,且大都彎彎曲曲,但那些依舊保持着古老韻味的建築,讓人不覺沉淪其中。
夜色趕來的時候,他們到達薩默塞特宮。遠遠的周襄就看見了巨大的圓形立柱,哥特式的尖頂,光束打亮的噴泉。越來越靠近時,能看清牆體上精美的雕塑。
可是這令人遐想的建築,已經不能吸引她的目光了。因為展館區門前鋪着的紅地毯比車身都寬,在他們前頭車裏下來的女士穿着一襲金色的及地長裙,優雅又高貴,和現場的畫風才一致。
輪到他們開過門口時,不等穿着燕尾服的男人來開門,朱迪直接踩着油門走了。
他們繞着噴泉兜了一圈,又出去了。
周襄愣了,“這是玩我呢?”
剛剛那陣仗,都要趕上電影節頒獎禮了吧。
朱迪一臉嚴肅的說,“我也沒想到。”
兩人相視,接着都忍不出笑了。
他很快的打着方向盤調了個頭,一邊說,“這樣吧……”
車子又駛進大門裏,卻沒向着正門去,而繞到了後面。
朱迪從手包裏拿出一張邀請函遞給她,指了指前面,說着,“你從那個門悄悄進去,反正你這一身也不惹眼。”
順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有一扇開着的門,裏面燈火通明。
目前看來只能這樣了,不然她這一身,實在不好意思從前頭無數的閃光燈下經過。
周襄打開車門,一腳已經邁了出去,又回頭問他,“那你呢?”
“你先進去,我去還狗。”他指了一下後座立着身子伸舌頭的小家夥。
她也沒察覺出有什麽不對勁的,點點頭,就下了車。
門旁站着一個歐洲五官的男人,穿着黑色的燕尾服,系着紅色的領帶。他一手貼在腹部,一手放在身後,含笑對周襄彎腰。
沒受過如此大禮的她,惶恐地雙手遞上邀請函。
周襄的身形定格在踩上樓梯的一瞬間,她突然想到,其實可以不來啊。
二樓是晚上暫停開放的展覽館,三樓才是今晚的秀場。
牆上挂着許多肖像油畫,大的驚人。樓梯是旋轉式的,中間懸挂着水晶吊燈,晃眼間,彙成一塊塊光斑。
走廊望去幽長,鋪着地毯。寫着秀場主題的牌子,立在一面看起來十分厚重的門旁。門是半開半掩,裏頭看起來是黑夜的感覺。
周襄進去之後反而松了口氣,秀場內是現代感的冷色調燈光,T臺周圍光線比較亮,四周整體偏暗,剛好能讓她藏起來。
可能距離開始還有一段時間,周圍沒有人落座,三三兩兩的站在一起閑談。場內的背景音樂是由樂隊現場演奏的,彈鋼琴的女生穿得都比她正式。
侍應托着酒盤自如的穿梭在人群中,她順手拿下一杯香槟。細小的氣泡貼着玻璃杯升騰,她輕輕的抿了一口,從口袋裏摸出手機,正打算給朱迪發個信息。
“周襄?”
一個熟悉聲音在她身後,帶着疑惑的語氣喊了她的名字。
她嘆了口氣,轉身又換上恰到好處的笑容,“好久不見。”
楊禾軒在她合作過的,為數不多的男藝人中,他算是時尚感強的人了,在這裏見到他也不奇怪。
他以前是歌手出道,後來去拍戲反而更對路,長得好腿又長,居然還有點演技,簡直不可多得。唯一不太好的,就是不論真假,和他傳過緋聞的女星可以組一個足球隊,而且還帶候補隊員。
和他合作過的周襄,難以幸免。
他笑,“我最近總聽人說你的電影在日本票房很好,你什麽時候不聲不響跑日本去了?”
順着他的話,周襄自嘲的笑說,“前段時間去的,沒辦法,被罵出國門了。”
楊禾軒張了張嘴,剛想說什麽,他的經紀人正走來,喊了他一聲。
他回頭看了一眼,又轉過來從頭到腳的打量了一遍周襄,豎着食指點了點,最後笑着給了中肯的評價,“風格不錯。”
知道他在調侃自己,周襄擠笑,“謝謝。”
楊禾軒的經紀人走了過來,和周襄兩人相視點頭。
經紀人攬過楊禾軒的肩,轉身的時候,低語了一句,“吳鴻生來了。”
周襄愣了一下,無意識的舉起香槟喝了一口。
清楚的記得那是她第一次逃課,十三歲。轉入夏季的西貢,迎來了臺風天,下着大雨。
她站在姚記茶餐門口躲雨,身上就剩八元,一杯鴛鴦要十元。然後,她看到了對面的私人影院,樓上還是推拿館。
從窄小的樓道看上去,影院肯定很小。海報牆貼得亂七八糟,根本不知道要放什麽,但是兩元一場,沒有票。
當天放的是大影院下線的《冒牌警花》,影廳大概只能坐下十幾個人,沒有空調,又趕上下雨,空氣悶得不行,放映中途觀衆都走的七七八八。
時長一個半小時,只有周襄和第一排的老人,看完了整部影片,汗水濕透了校服襯衫。她小心的從窄長的樓梯下來,又給了阿婆兩元,再跑上去。
她沒辦法說清,當吳鴻生出現在屏幕裏時,她的感覺是什麽。但她看完了一遍還想再看一遍,一遍又一遍,直到把他的臉,牢牢的刻在腦子裏。
賣票的阿婆看這個小女孩來回跑了幾趟,汗濕了頭發黏在臉頰,笑着說,“你很鐘意啊?”
周襄愣了一下,點頭。
阿婆撕下牆上的海報,遞給她,“吶,送畀你啊。”
而現在,如果硬要說對吳鴻生有什麽感覺,那就只能是對前輩的尊敬。
一個在加拿大長大,十七歲在香港拍電影,二十九歲拿下影帝,三十三歲又成了雙料影帝的人,一如當初謙虛謹慎的态度,并且沒有太多的緋聞,至今未婚。
但那張海報陪着她從香港搬到了蘇州,再從蘇州到北京,被她收在衣櫃裏,紀念在彷徨無助的十三歲,突然跳動的少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