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微笑
族人都聚集在了祭臺之下，擁着自己的親人，注視着黑壓壓的天空。閃爍在那大片的漆黑之上的不是明亮的星子，而是一雙雙噬血的猩紅！沒有人會懷疑，一旦它們突破了面前的這層屏幕，站在這裏的所有人都将成為它們的食糧！會被拆吃入腹不留痕跡！
恐懼，它在一點一點地逼近，随着祭司的結界的縮小。
而高臺之上，距離那群活在黑暗裏的生物最近的人，所感受到的威脅不小于任何人。
握着權杖，紅色的寶石閃耀着晖光，成為族人在黑暗裏唯一的精神寄托。墨色的長發與深紅的袍裳浮在空中，幾乎已經凝固，只有在祭司又一次為結界注入力量時，才微微地有所顫動……
凝眉閉目，祭司一動不動地立在那裏，如同雕塑。
“祭司哥哥……”這種時候，沒用的阿傻卻只能在一邊默默的看着，連靠近過去都不能做。
怎麽辦？嗚……他能怎麽辦……
眼眶泛紅，阿傻低着頭使勁揉着眼，想擦掉這些水珠，接連的動作卻只能使得這些水珠落下得更加厲害。阿傻很沒用很沒有，連再長大些都做不到……保護不了任何人……“媽媽……”
他拉着身前的女子，低聲地喚着，“媽媽，阿傻好沒用……嗚……真的好沒用……”
眉眼裏帶着濃重的倦意，朱厭的母親強自一笑，沒看出多少的歡顏，倒是有盈盈的眼淚差點奪眶而出。她蹲下身來，注視着自己的孩子，看入這個還沒有完全長成型的孩子清澈的眼睛。“阿傻……是想幫大家，對嗎……”
阿傻揉着眼睛，使勁地點頭。
“祭司的結界撐不了多久了……”女人喃喃地道，像是說與處幼的朱厭聽的，又也許只是她的自言自語。
“菁！你想做什麽！”有人覺出了她的意圖，厲喝出聲！
菁轉身看了一眼出聲的人，幽幽地開口，“祭司的結界至多也只能夠支撐到天明……到時候，我們必死無疑……”
不是只有他們二人的死亡，是全族的覆滅！
祭司一旦殺生，便會失去一切的力量，這種情況之下，唯一能夠救贖他們的，只能夠是朱厭！
她不是不知道……她不會不知道她的孩子的幼小，他根本無法承受朱厭的力量，這個時候的解封之于他，必死無疑！
擁着自己的孩子，她親吻他的額頭，眼淚落在孩子的發頂，是一滴滴無法散去的灼熱。沒有不疼愛孩子的母親，如果可以，她寧願用她的一切去換她的孩子的平安長久……要吃了她或者剁了她都可以，只要她的孩子能夠活着……
只要他能活着。
年幼的孩子似乎覺出了些什麽，用柔軟的手臂回抱他的媽媽。
她是這一代朱厭的母親，同時也是上一代朱厭的妻子，她比任何人都懂得“犧牲”。就像，在很多年前她微笑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去送死時一樣。是朱厭，也是族長，生來就背負着重大的責任，族內數百人的生命經不起任何人的任性。
更何況，任性的後果，她已經嘗到過了……
滄尋的死，她得負上很大的責任。
“阿傻，上去祭臺……”她攤開她的孩子的手掌，紅色的圖騰躺在他的手心，這是朱厭的印記。當上一代的朱厭死亡，這印記也會随着朱厭的移體浮現在下一個人身上的某處。
阿傻攤開手掌，接住媽媽的眼淚，他感覺得到她的悲傷，但他不明白她的話。
“去請祭司……去請他為你解封……我的孩子……”
“解封？”是說變成朱厭？“……祭司哥哥不是說要等阿傻成年以後？”
撫着她懵懂的孩子的額頭，她輕輕地笑，越笑眼淚掉出來得越多，“夠了……已經夠了……真的……”
“哦……”似懂非懂地點頭，阿傻轉過身就往臺階上沖！
“等！等等！”菁連忙拉住她的孩子。
孩子回頭，一臉的不解與焦急。
“等到天亮……等到天亮好麽……”菁依然在笑，緊緊拉着她的孩子，她害怕她只要一個松手，她的孩子就會死在她的面前。
“可是……”阿傻看了一眼立在祭臺上隐隐有些搖晃的人，只想快點沖過去幫忙。
菁再度放軟了聲音，“可是到天明了以後，阿傻才能變成朱厭啊……真的。”
真的？
假的。
是假的。是謊言。她身為一個母親，對孩子說出的最後的謊言，也是她最後最後的任性。再晚一些，等到天明……再親眼看着你去死……
現在或者是天明去死，其實沒有什麽差別，它取決于一個母親想再看看孩子的私心。
阿傻點了點頭，回到母親的身邊。不時地看看天空，再看看祭臺上身形不穩的人，再等一會……再等一會天就亮了……阿傻就可以幫到忙了……
……
黎明來臨的前夕，清脆的碎裂聲響回蕩在每個人的耳畔。
結界被破開了！比菁預想中的還要早，是這黑暗生物太過洶湧，還是……
急急地調首去看祭臺，黃金權杖孤寂地立在那裏，晶瑩寶石的光芒黯淡，絲絲縷縷的血順着權杖爬下，觸目心驚的紅。視線再往下，依稀瞧得清一個紅色的身影……
正努力地撐起身子，滿是殷紅的手掌急切地探向他的權杖……
朱厭的祭司不是神，連半神的資格也夠不上，他只是一個普通的人類。如果他不是朱厭的祭司，如果他沒有這強橫至極的力量，任何一個體力正常的人都能夠輕易地将他推倒。
結界被破開了！那些蝙蝠！那些蝙蝠……
不等衆人驚呼着迎接蝙蝠的攻擊，驟風已然襲至！成群的蝙蝠，它們還未來得及觸碰到任何人，那強烈的風便已經将它們席卷！重重地擲向遠方！
再看向祭臺時，紅衣的祭司已經站起。重新握住起染血的權杖，冷冷地注視着蝙蝠群消失的方向。
“祭司哥哥！”阿傻驚喜地喚道。
不等他的母親有所舉動，他已經踏上了臺階，沖着祭臺上那人飛奔而去！菁的手僵在那裏，半晌之後，微微地收攏起手指握成拳，指尖刺入掌心。
她不能再喚住他，不能。
大局當前，容不得一個母親的自私，真的容不得。
所以她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她的兒子興高采烈地向着祭司說出些什麽，而那位祭司漠然地搖首。阿傻急了，聲音有些大了，她隐隐聽到他提到了她。而後，祭司的眸光轉過來，看着她……
菁含首，微笑。
她已經哭不出來，她只能夠選擇微笑。
祭司還是不允。
于是在良久的争執與沉默過後，祭司染着血的手指終于抵上了阿傻的眉心。
順應着祭司的呼喚，孩子的全身皮膚綻裂開來，被不知名的力量強行拉拔生長！他疼得失聲叫喊，可是這股力量絲毫沒有放過他的打算，直直地拉扯、膨脹，再生的速度跟不上破壞的速度，孩子的全身上下都是細密的血管……
他疼得想去抓他的祭司，然而當那麽巨大的血手伸手，他駭了一跳，連連地抽回！
“嗷——嗷嗷嗷————”被強行拉拔成長的孩子，他滾倒地上，卻只能夠發出獸語的尖嚎！
菁灘軟在地，她早已預料到了結果，可是她預想裏的結果沒有這麽地可怕，沒有這麽地痛苦……
她再也笑不出來，哪怕只是輕扯臉皮的虛假笑容。指尖狠狠地刺入掌心，她阻止自己的軟弱，阻止自己飛奔上去的沖動。
祭臺之上，朱厭的化形已經完成。
銀發赤瞳，龐大的身軀。這已經不能算是一個人類，牠是上古的神獸，象征了戰争與殺戮。神獸被寄宿在人類的體內，經由祭司的鮮血的指引，終于得以蘇醒……
終于喚出了朱厭，牠的祭司再一次地倒在地上，他的體力經不起他連接的消耗。被他緊握住的權杖也跌到地上，發出輕微的撞擊聲響，與它的主人一樣地無力。
“嗚……”朱厭在低鳴，即使已經喪失了人類的形态，這頭幼手還是記得與牠最為親近的，牠的祭司。
“殺戮吧……朱厭……”紅衣的祭司撐着地面，稍稍地直起身子。他注視着他所侍奉的上古神獸，再一側身，祭司的權杖伸出，流溢着華光的紅色寶石遙遙地指向彼方。
“将所有的入侵者，盡數……殺戮矣盡……吧……”
吾主朱厭。
吾之朱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