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朱厭
只是一眨眼的瞬間,白殊就看到了熟悉的景物。
灰白的牆壁,模糊的塗鴉,是隔壁家小孩的傑作。左右看了看,這是一條巷道,漆黑的天空沒有星子,只有三層樓房投下的昏黃光暈讓他可以稍稍看清周圍。如果沒有記錯,他的家應該是在出巷口後右轉再右轉的那條街上。
回家只需要三分鐘。
蹲下身來扶着傷口已經愈合得差不多的蘇止,白殊望着一身紅衣的血族,“绛。謝謝。”
在這之前,他一直覺得這個突然占領他的卧室的血族不是那麽好相處,冷漠疏離得好似不屬人世……雖然現在也是如此。但是至少,绛會救他的朋友,這就表示這個血族不像外表看起來的那麽冷血吧……
謝謝你救了蘇止,謝謝你救了我的朋友。
所以,他真誠地道謝。
紅衣血族睨了他一眼,修長的手指攏進織着暗色圖騰的袖擺,一言不發。
“不過,绛,為什麽你會知道我們在那裏?”他記得他和彤雲出門的時候是在下午,太陽正烈,绛似乎不大可能跟着他們的腳步出門。
一聲聲地念着對方的名字,當對方的名字終于出口,白殊才發現原來喚出一個血族的名字,也沒有想像中的困難。
只是一個名字,就好像拉近了層層的距離。
“绛?”
……
“沒有為什麽。”輕描淡寫的語氣,不是答案的回應。看起來,他不欲在這個問題上同白殊作過多的探導。
“好吧……你不想說就算了……”有某一瞬間,心底湧起一些莫明的情緒,白殊使勁地甩頭,将這種顯然不适合他的文藝情緒給甩掉。本來嘛,绛愛說不說,幹他什麽事?他犯得着情緒低落什麽的嗎?
看到白殊似乎已經無話可問,血色袍衣在地面上劃開一道明豔的弧度,這個生存在黑暗裏的存在已經旋身向着巷子口走去——
“绛……”
“绛!等等——”
聞身,那道紅色的身影止住了腳步,回首。
暗夜裏的剪影,輪廓有些模糊,教人看不清。
那人在等着他出聲,繼續提問,或者另外說些什麽。
白殊抿着唇,猶豫了很久,都不知道該怎麽開口。他該直截了當地去問绛他到底是什麽人嗎?在方才,彤雲似乎也有說,說什麽朱厭,說什麽祭司。可是,什麽又是朱厭,朱厭的祭司又是什麽?他只知道绛是血族,也許在成為血族前是個人類……
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問,也不知道對方會不會答。
“上古神獸朱厭,形似猿,白首赤足,現則天下亂。”看着不知如何啓口的少年,一身紅色衣袍的人如是說。
“那你呢?”白殊扶着蘇止的肩頭,仰起首來,看着那道他無法觸碰得到的身影。“你在其中,又扮演了什麽角色?”
“鑰匙。”那個人說,“能夠喚醒它的唯一鑰匙。”
绛走了,踏着輕緩的腳步,就這麽出了巷子口轉身向右,消失在白殊的眼簾。沒有更多的語言,也沒有更多的舉止。
定定地看着绛消失的方向半晌,白殊終于意識到了自己想要問的究竟是什麽。不是片面的朱厭與祭司,而是,為什麽绛會那樣巧合地出現在那片廢棄的建築群?
他邂逅蘇澄與蘇止。
血族伯爵擄走蘇澄,安彤雲聽從姑姑的指示前來相助。
被騙放血解封的蘇澄,因封面解開而醒來的绛,在绛的面前幼稚可笑的父親。
廢棄的建築群,绛與安彤雲的對話。
一個循環的怪圈。他感覺得到這個怪圈的存在,它就在他的身邊,可是他碰觸不到。冥冥之中的聲音在告訴他,住在他的家裏的血族,也許是這個怪圈的銜接點。
甩了甩頭,他想起上次自己闖自己明明是自己地盤卻被來歷不明的血族霸占的房間問問題的時候,绛把他打出來的那一手……真的很疼。
明天去找找葉子吧,以葉子聰明的頭腦,說不定能分析出點什麽。
找到了腦海裏一堆亂麻的托付對象,白殊總算松了口氣,低頭去看重傷的蘇止。
蘇止身上的傷在绛離開的時候就已經全部愈合結疤,到了他低頭察看的現在,更是連傷疤也已經完全脫落,皮膚如同新生。
绛,你如果改行去做大夫的話,絕對會是世界聞名的神醫……
默默地扛起蘇止,白殊走出這條巷子,與绛離開的方向背道而馳。他可不能把蘇止這麽個衣服上全是血的朋友帶回家,媽媽被吓壞也就算了,萬一又胡亂腦補什麽的……這才是最可怕的……
白殊搭車去了醫院。
一路上司機不時地透過後視窗自認小心地瞅他,這種懷疑倒是讓白殊稍稍地放輕松了些……
這才是正常的時間與空間下的正常人的最正常反應。
察覺到自己的放松的時候,他的唇角抽了抽,不禁扶額。
竟然覺得別人對自己的懷疑才是正常的,這些日子他所經歷的到底有多不正常啊?
醫院還是那個醫院,護士小姐看着他與蘇止,一如既往地溫柔熱情。
如果沒有他面前的巧合的話。
“這坑爹的世界……”
站在市立醫院2121室病房裏,白殊看着隔壁床的蘇澄,無奈地撫額。
這是詛咒吧?這是詛咒吧……這一定是詛咒……
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在他覺得無所事事正準備回家的時候,手機鈴聲适時地響聲。順手按下接近鍵,“喂”了一聲,白殊走出房間。
彼端傳來媽媽略帶焦急的聲音,
——小殊,你和然然在一起嗎?
然然?白殊還沒從詭異的病房號上會過神來,于是愣了那麽一小會,才想起來媽媽口裏的然然是自己的表妹。
“我一個人。然然怎麽了嗎?”說實話,突然從一連串的詭異事件上跳到親戚家的雞毛蒜皮,他真的些不适應。
倚着門邊的牆壁,白殊擡首望天,随口說出最有可能的那個猜測,“又玩失蹤了嗎?”
耳畔的沉默證實了他的猜測。
無奈的嘆氣,他估計媽媽也是同他一樣的感覺……自從舅舅舅母去世後,然然就一直寄居在她的母親親戚家裏,也一直都不讓人省心。
“……給秦諾打過電話了嗎?”其實他真的很不想提到這個名字。
——他的手機一直提示暫時無法接通。
誰也不想在有關然然的事情上提到秦諾的名字,可是偏偏,在整個親友圈裏唯一受得了然然、制得住然然的,就只有一個其實應該和然然沒有任何關系的秦諾。
遇上然然,肯定是秦諾一輩子的劫難。
“那就不用擔心了,他的手機肯定是在然然的手裏。”秦諾沒有然然幼稚,不會讓人聯系不到他。
——算了,問你也沒什麽用。
另一端的女人終于也嘆出口氣來,聲音聽來有些無力。
——什麽時候回來?
“呆會。”白殊随口說道。
耳畔的女聲沉默了一會,支支吾吾地開口,
——其實……绛……他也沒那麽可怕……
原來您老人家還記得您們光顧着追星去了,把自個“害怕吸血鬼的兒子”和 “一只吸血鬼”一起留在家裏的事麽?
白殊當然知道家裏的血族沒那麽可怕。他怕的不是這個暗夜的族群,而是與這個族群相關的某些事情……
他在害怕他殺了人的這個事實。
就算所有人都相信他,他也沒有辦法相信自己……
他做不到殺了人還能問心無愧。
含糊地應了兩聲,白殊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多作糾結,按下了結束通話鍵。
微弱的“吱吱”聲響起,他警覺地望去,似乎見着了黑色的翅膀。揉了揉眼,盯着那片黑暗,他懷疑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
醫院怎麽會有蝙蝠?
揉完了眼他又去揉額角,他不知道他究竟是應該按照正常的邏輯來思考?還是要按照不正常的邏輯來思考?
将手機塞進口袋,白殊看了一眼房間內。
蘇止已經醒了,并且從床上坐起來,正直直地盯着窗外。
“蘇止?”
被喚到的人回首,望向門口的白殊,薄唇開啓,“你有看到蝙蝠嗎?”
呃?
“它不是我的幻覺,對嗎?”
白殊看着坐在床上的那個男子,金色的流海搭在額前,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覺有些陰沉。也許……不止是陰沉而已,甚至有些可怖。
腳悄悄地往後挪了挪,連白殊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麽做。雖然直覺也讓他知道,蘇止應該不會沖他撲過來……
也許是注意到了他的動作,金發男子的唇角勾起了笑,有些冷。
白殊有些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