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T市
也許對很多的人來說，T市只是一個名詞，可是對于兩只半吸血鬼，它是他們出生的地方、生長的地方……以及失去父母的地方。
失去，并不等同于死亡，它只是字面上的意思。
在T市最大最著名的醫院裏，蘇澄趴在玻璃上，靜靜地看着隔離室裏插着氧氣管沉眠的女人。她的發首抵在了阻隔着她與她的存在，呼出的氣息霧蒙蒙地附在透明的玻璃上，連帶着她的視線也跟随着朦胧起來，不住地擦試……
“媽媽……媽媽……”我和哥哥要去找爸爸回來了，如果你知道了，會高興嗎？還是為我們擔心？不……如果是你，如果你再次醒來，你一定會馬上拿起你的弓把爸爸重新找回來吧？
我和哥哥現在住的地方很大，也很漂亮，還有附帶的花園……媽媽你以前總愁沒了你練習的地方，爸爸也總說你踩壞了他名貴的藥草……現在不用擔心了，它真的很大……大得讓小澄經常會覺得空蕩蕩地很冷很冷……我們一直在等着爸爸回來，媽媽醒來，回來我們的新家……我們的家裏有四個人，無論缺了哪一個，它都是不完整的……
“我們會帶回爸爸的，媽媽也一定會醒的……就算是死，也要死在一起……”扶着面前阻隔的玻璃窗，蘇澄的一只手捂着臉，有液體慢慢地溢出來，夾雜着輕淺的嗚咽。
她的聲音壓得很低很低，低得微不可覺。
“……請問您是不舒服嗎？”經過的護士注意到了這個流連看護病房的人，走近，關切地詢問，“貧血還是什麽？需要我扶您去休息區坐會嗎……”
“不用。”
“您真的……”
“謝謝，不用。”她輕輕搖首，“只是眼睛進了沙子，有些難受罷了。”
沙子？護士看了看被打掃阿姨拖得亮堂的地板，有些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唔……那麽我不打擾您了……”就算再遲頓，也該明了這人不準備同自己說些什麽，更沒有打算接受自己的幫助……
斂起情緒，蘇澄自随身的小拎包裏取出最近流行的一款女士太陽眼鏡，戴上，遮起微紅的眼。踩着十厘米高跟涼鞋，短款的連身裙包裹在身上，栗色短發随着她的動作微微地漾起……這樣的她，不再是那個純淨的大學女生，而更像一個職場麗人。
不遠處的護士站，那位護士看着這個舉止優雅的人慢慢地踱進電梯，側首對自己的同伴開口，“還記得那個我們進醫院時就聽說過的1105室病房的病人嗎？”
“你是說那個很多都沒有人來探望過，只有醫藥費每年準時到賬的神秘病人？”在這裏的每一個護士，就算不知道院長的名謂，也一定不會不知道這個神秘的病人。1105室病房的門，除了負責監察與看護的醫生和護士，從來沒有其他人進入過，更別提什麽家屬。私底下，她們猜測了種種可能，直到猜無可猜，直到她們如何猜測也得不到答案……
“剛才……”她有些猶豫地開口，“……我大概看到她的家屬了。”
“騙人。”她的同伴翻了個白眼，第一反應就是她在說謊。一個很多年很多年都沒有人來探望的病人，突然有人說看到了這個的家屬，誰會白癡地去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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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是她多心了。
面對着電梯的反光金屬，蘇澄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一個一眼看去與前幾日的自己截然不同的身影。今天不是她來這個城市的第一天，之前的幾天，她鑽進了百貨超市，栗色的假發，與今年流行款的服飾，一切都是為了她今天的行動作準備……
不知道為什麽，甫來到這個城市，她便生出了不安的感覺。
空氣中傳遞來一些異樣的味道，有些熟悉，有些陌生。
為什麽？
她也許猜得到，又也許猜不到。
他們想把爸爸找回來，只要爸爸回來，他們的媽媽就有可能醒來。只要近乎無所不能的爸爸回來，她與哥哥，才能夠得救……
攤開手掌，潔白細膩的膚質，任誰也瞧不出這雙腕上曾經插了多少的針動。她要補充能量，更要抽血給哥哥……她怕疼，怕血，怕黑，怕苦。可僅僅是怕有什麽用？如果她害怕得不吊葡萄糖，她能像個正常人一樣行走嗎？可以幫助哥哥嗎？如果她怕得不把自己的血抽出來給哥哥，哥哥能夠活着留在她的身邊嗎？
無論是補充能量，或是抽血，都只是暫時的辦法……他們不是完全的吸血鬼，更不能算是人類，誰知道、誰知道他們最後會變得怎樣？
爸爸，小澄好害怕……
所以，請您快點回來好嗎……
電梯的門開了，外面是陽光，是吸血鬼們所恐懼的陽光。
走出醫院的大門，蘇澄擡首，透過太陽眼鏡直視太陽的光線。她感覺到眼睛在疼，很疼很疼，疼得讓眼淚都要壓眶而出。即使完全變成吸血鬼也無所謂，即使再也看不到這樣的陽光也無所謂，她只想活着，活在這個世界上，與那些她愛的人、愛她的人，永遠在一起……
她和哥哥，決定一起去找爸爸了。
這是他們最後的賭博。也許他們會死，死在那些黑暗生物的利齒下……可是如果不這麽做，他們也會死，死在對未來無邊的恐懼之下。他們不想死，真的，一點也不想死，不想在死前連失蹤與沉睡的親人的面都見不着的情況下就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出租車……”站在馬路邊招手，不多時，一輛車就停在了她的面前。彎腰坐了起去，平靜地報出從前的住址。
在司機倒車轉向的時候，蘇澄搖下窗子，偶然地，看到一個身影。
她并不認識那道身影究竟是誰，她只從空氣裏嗅到了某些味道。那種在她甫一踏上這片土地的時候，就瞅到的，淡淡的血腥味……
同類識得同類。
那是一只吸血鬼。現在是白天，那人出現在太陽下，也就是說，他也有人類的血統……一只品嘗過人類鮮血的美味的半吸血鬼。
之前是自己的哥哥，所以尚沒有察覺……
這種生物的可怕。
許是察覺到了注視，那道身影回首，一副還算整齊的皮相下，是微豉起的腮，是腫脹的眼袋，是渙散地四處張望着目标的無神瞳眸。肩背低垂，雙臂直直地往下垂，仿佛毫無知覺……
這是人，還是鬼？
對上那不知該用人還是用鬼來稱呼的半吸血鬼的視線，蘇澄倒抽了口涼氣，猛地倒向後座！“開車！快開車！！！”
司機聞言一踩油門，沖進了快車道。
不對……不對不對！她怎麽就讓司機快些開車了？如果這麽做，不是明擺着告訴那只半吸血鬼，自己的異常了嗎？
不對不對！又不對……她緊張地望向身後，那只半吸血鬼還站在原地，不知道是不是還盯着自己。剛踏入這個城市的土地的時候，那種異樣的感覺再度升起……那種詭異的味道，她想，她已經知道那是什麽味道了……
是血，它是鮮血的味道。
它彌漫在空氣裏，淺淡地若有似無，也無處不在。
“不能再拖了……”她喃喃自語。
“什麽？”司機透過後視鏡望過來，不解地問。
“抱歉，沒什麽。”遙望窗外，已經是下午了。她已經在母親的病房外爆露過行蹤，如果……如果這座城市當真有些什麽問題的話，她想，她得在夜晚來臨之前離開這裏！夜晚一旦來臨，這個世界便是黑暗生物的天下，她絕對絕對，逃不過的……
不久之後，她就站在了自己原本的住址附近。
在她的前面的，是一幢不大的屋子，年久失修，加上院子裏長滿了的雜草，看起來就像一幢陰森森的鬼屋。
她掏出鑰匙，開門。
伴随着吱呀——的聲響，院門順利地被推開，她也愣在了當場。
糟糕！上當了！
頭也不回地，蘇澄轉身就跑！
在甫推開門的剎那，她就應該覺出了不對勁的！屋子年久失修，院子裏又長滿了雜草，她開門哪會那麽容易！而當……院門推開，當她清楚地看到院內的景象……當與多年前一模一樣的景物映入眸底，當她怔神的時候，也許已經晚了是嗎？
是的，已經晚了……
她望着出現在面前的這群人，有半吸血鬼，也有人類。
為什麽會有人類？
為什麽還會有人類的介入？
……勾結，是嗎？這群無法使自己免于沉浸于金錢、物質、毒品、與長生的誘惑的人類。她看得到，他們的眼底書寫着的貪婪是那樣地明顯。
“你們是誰，要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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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去了多久，蘇止始終無法從焦慮中回神。
這種焦慮，使得他連病床上他的救命恩人痛苦的叫喚也覺得不耐。忽然走來，替白殊按響了床頭鈴，便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小澄，她現在怎麽樣了？
掏出手機，今天小澄還沒有給他打電話報過平安。
為什麽還沒有打過來？如果是平常，為小澄特地設置的鈴聲不是早就該響起了嗎？
心煩意躁地倚靠在走廊的牆壁上，這副看似頹廢的模樣倒吸引了不少小女生的關注，可惜全被他摘下眼鏡後的一個瞪眼給吓得要多遠跑多遠……
他站在那裏，從下午，一直站到太陽落山。
鑽心的疼痛突如其來，疼得他的手掌一松，手機摔在地上，用小澄的照片做的手機桌面上裂開了一道道的痕跡。
小澄……
不詳的預感，如漫漫陰霾，籠罩上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