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啪。”
軟軟的耳光突然打在他臉上,極為适時。
他像做賊心虛一樣快速擡起頭,心髒沒來由的鼓噪不已,這種驚心的感覺,他已經很久沒有感覺到了。
罪魁禍首一臉無辜的伸着手在周圍扇來扇去:“咦,剛剛臉上好癢,我是打到蟲子了?”
緋衣少年挑了挑眉。
他揉了揉并不痛的臉頰,朱唇微勾。
過了很久,他一直都沒說話。
蘇星翎一臉驚悚:“喂,大夫你怎麽不說話啊,你快告訴我,我是不是真的要死了?”
“嗯,你覺得呢?”對方的聲音慵懶中帶有一絲笑意,似乎是在刻意引導她開口詢問自己是誰。
蘇星翎卻偏偏沒問:“嗯,我覺得我好得很,一頓能吃一頭牛。”
“呵……”耳邊又是一聲輕笑,可裏面那股莫名的寵溺味是怎麽回事!
就是這笑聲讓蘇星翎直覺更加不好,雲疏容現在離她那麽近,她到底是該裝認識還是裝不認識啊?看他的意思,他好像還很忍得住沒說破?
“看你這麽有精神,我都難以想象你是位病人。”
那個人慢條斯理的說着,然後捏起她的頭發末端繞在手指細細把玩,“現在我來回答你的問題,你的傷暫時被壓抑住了,可經脈已經斷掉不能重續,本來根骨就很不牢固,強行學武只會另經脈受損,如今受了這一招,以後想再練是不可能的。”
說完這句話,雲疏容仔細觀察蘇星翎的神色,但見她表情一臉輕松,完全不把它不當回事:“沒法習武無所謂嘛,少了就少了呗。那說說我的傷能不能好吧?”
少年動作微微一頓,碧色的眼中浮現一絲猶豫:“會好的,但需要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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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傷情整整耽誤了一天,如果早些尋找到她,或許當下的情況不會那麽棘手,現在他替她加持運功已進入大周天,可這樣的效果僅僅是保住她的命,若要她徹底好轉,只能以命換命。
蘇星翎的秀發仍然纏繞在指尖,雲疏容将它拾起就着丹唇輕輕一碰,眼簾下垂,可她之前分明消失了一天,在她消失的那段時間內,為何救她的人無所作為?到底是不可救還是不願救?如果是後一種,為何又要将她帶回醫館?
感受到一種壓抑的氣氛,蘇星翎無神的雙眼轉向少年的方向,語氣用的是肯定式:“不用瞞我了,我的傷我最清楚,一定沒得救了。”
“有我在,你就死不了。”
一片荒蕪的黑暗中,雲疏容的聲音一字一句的敲打在她的心上,用記憶的烙鐵深深烙印,“我說過你的傷可以治愈,你只要在這裏安心呆着就好,其他事情不用你操心。”
再度引氣施針之後,雲疏容起身向門外走去,連續一周晝夜不息的引渡真氣,他的功體突破原先造詣,實力更上一層樓,現在他要去靜室參透尚未領悟的內容。
“喂,大夫。”
臨走前被蘇星翎叫住,雲疏容一雙明媚的桃花眼靜靜凝視着她的眼睛,溫柔缱绻。
“對了大夫,我有一個問題。我的傷那麽麻煩,為什麽你還那麽執着的想為我醫治呢?”
“我不是大夫。”雲疏容回複道,“至于救你,我只是随手撿了只病貓罷了。”
“啧,剛剛誰跟我說‘有我在你就死不了的’?”
蘇星翎毫不客氣的拆臺,“你的口氣讓我很不爽,突然就讓我想到當初我撿了一只狼崽子回來的情形呢。”
那只一走就是五年的白眼狼,現在就這麽眼睜睜的站在自己面前。
與五年前一樣,他說法的方式都沒有變過,還是那麽的傲嬌別扭。
哼,既然你不說自己是誰,不想讓我認出你,那我就配合你一起演戲好了。
不對,話雖如此,可為什麽她心裏還是那麽不爽!
“我有一件事想問你。”
少年避開她的回憶道,“你并無武學根基,為什麽還要去學天下最費心力的鬼針?”
“啊這個……”
蘇星翎唇角彎起一絲笑容,語意有所保留,“曾經有人說過我太笨,不适合練武。所以我就從醫咯。”
“有一個孩子,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渾身是傷,我想救他可他差點殺了我。後來我死皮賴臉的将他拖回去醫治,才發現他身上有那麽多傷口,這是我頭一次發現自己的無能為力。
所以我花了五年去學鬼針。我不知道這麽做是否是徒勞,因為我有很多年見不到他了,誰知道他現在怎樣。
再者,你看看現在的我,我連自己都救不了,又能救誰呢?”
微風将少女的獨白吹散,一字一字融化成地面的落花,被有心人聚合着拾起收藏。
四月的傍晚,夕陽落在孔雀藍的琉璃瓦上跳動着柔和的光,不遠處,屋檐上懸挂着的風鈴叮叮咚咚在濕潤的空氣裏來回晃動,銀白的碎光折射青石板上,被竄出家門的大花貓伸出前爪撲騰。
來自北方的嚴寒尚未徹底散去,深密的黛藍色将頭頂澄淨的蒼穹緩緩覆蓋。
輕柔的風中,纖瘦高挑的身影安靜地注視着夕陽落下的地平線。
耳中,蘇星翎的話語還在繼續回響:“對于拼殺在生死場上的人,沒有哪一次戰鬥不是以命相搏。我一直都忘不了那一天,始終不懂為什麽他會不顧一切的擋在我面前。如果當時我但凡能會一點點醫術,也不用看那個孩子支撐的如此痛苦……是不是很奇怪,我學醫只是為了幫助一個人而已。”
她絮絮叨叨的講了那麽多,每一句都是意有所指,将那個曾經脆弱不堪的雲疏容完全坦現在現在的他面前,讓他無所遁藏。
你那麽狡黠,從小就沒法讓我看透你的心思,我不相信你到現在都沒有認出我,當着我的面說這些你必然是故意的。
蔥郁的雙眸中沉澱下幾多深沉的色彩,眸光奪人心魄。
不要試探我的底線,在你面前,雲疏容随時會失去控制。
茶幾上放着兩張白瓷茶杯,今年新采的茶葉碧綠無比,似一片扁舟安詳蕩漾在袅袅輕煙的茶水上。
透着光的白瓷被一只如削蔥根的手指輕輕觸碰,茶水頓時蕩開一圈又一圈的漣漪。待到漣漪消散,浮在最上面的茶葉晃悠悠沉入了杯底。
“上好的君山銀葉。”
坐在胡椅上的人仙人之姿,周身散發着初雪氣息,帶着尚未消融的冷冽。
立在他跟前的人并不畏懼他周身傳遞的強勢氣息,只是微微颔首:“今年洞庭湖剛采摘的第一批新茶,成色倒比前年的好。”
“前年的茶葉只是不對我胃口罷了,供奉茶葉的商人大概不知道我興趣。”
“那個人不是已經換掉了,今年新來的商人是那位大人親自指派的,我來的時候管家對我說山莊所有的物資現在都由他提供。”站着的人天生一張娃娃臉,眉眼溫良,一臉福相。
“你說管家的時候我才想起你離開這裏也已經很久了,當初連家所有的事情都是你在打理。”
老氣橫秋的口吻并不适合他,但見他從容的表情卻覺得一切本該如此。
淡然坐在胡椅上的少年,筆直站在庭下的男子,這般怪異的場景讓安詳中隐約透露出幾許緊張的氣氛。
站着的男子平淡應答道:“是啊,如今回想起來仍是幕幕在歷,我一直都沒有忘了大家在一起的日子。”
素裹了銀裝的眼睛擡起,極長的眼睫毛掩飾了眼中的淩厲:“你的話隐瞞了不少信息,你對我為何還是這般客套。如果你真的懷念這樣的日子,為何決然上山閉關不再過問塵世?”
“我有我的理由,你又何必再問。”年輕男子低下眉,臉色無奈。
放在右手邊的茶盞已經冷卻,再好的茶葉也抵不過涼薄的茶水,就像再好的情誼也抵不過時間的隔閡。
尤其這種隔閡是建立在死亡的基礎上……
“我難得能見到你,有些事情希望當面問清。”
連祁真一雙丹鳳眼轉向來人,上挑的眼角尤帶淩人氣息,“我希望你能夠回來,我現在有很多事情需要處理,包括她,也是我要妥善處置的內容。”
年輕男子長籲一口氣:“你知道有的東西不可能。我這次下山只是回來看看阿瑾,如果他願意,我就帶他上山修行。”
連祁真垂下眼簾,沉思良久再度開口:“這麽多年你還是不能釋懷,還是不能原諒我麽,師弟。”
多少年沒有聽見這個稱呼了,大概這是從師父離世師門瓦解之後第一次聽到,駱青茗感嘆物是人非,感慨所有的一切都恢複不了從前。
“不能釋懷的分明是你,你的執念早已根深蒂固,無法放開。”他說。
連祁真笑,表情絲毫沒有被這句話困擾:“她之于我是怎麽的存在我想我比你更清楚,不管有違天倫還是有違人和——”
‘茗兒,我絕不會愛上你師兄,絕對不會。無論如何,我絕不能妨礙他的道路。’
女子鄭重的聲音時隔數年忽然回響。
“夠了!”
性格溫和的駱青茗突然發怒,手中無形劍氣将杯盞悉數打碎,更有破碎瓷片落在地面反彈着将少年雲錦下擺勾破。
突如其來的聲響驚動了不少人,隐與暗處的侍衛在頭一刻便悄然落地,暗自立于男子身後,若有命令,當即格殺勿論。
“都退下罷。”
素衣少年廣袖一舒,屏退衆人。
“你也下去罷。”他對着仍然立在中庭的師弟說道。
“我說最後一件事情。”
年輕男子擡起眼,周身仍有無形劍氣環繞,“不要再徒勞的為她做什麽,那個小姑娘有她自己的生活,你不能再将無辜的人牽扯進去。”
說罷,駱青茗轉身就走,毫無留戀,他在這裏呆了十幾年,沒有哪一次離開的時候不是因為争吵。
被劍氣碰得粉碎的茶盞很快便有人進來收拾,不會說話的老婦在收拾碎片的時候還被紮破了手,她的主人現在心情不佳,若是怪罪下來或許她很快就會面對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