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實驗失敗了。
海樹霜退後幾步,打開門就沖出去尋求幫助。
可有人比他更加快,那個經脈全部粉碎,身體受損嚴重的小姑娘如風般旋至眼前,原本被藥物麻痹的手臂,極有力度的掐在了比她高出一頭的男子脖頸上。
“只有死人才會聽話。”
這個與白天看上去截然不同的小姑娘忽的擡高手臂,緩緩收緊,只聽輕微的咔噠一聲,海樹霜軟軟垂下了頭。
少女将死人扔在地上,不顧唇邊四溢的鮮血,機械地邁着步伐在陌生的庭院中尋找着什麽。
半刻之後,發現海樹霜屍體的連家殺手将消息快速傳遞,不一刻,所有在巡視的精英都集中到了出事的庭院,在确定蘇念月失蹤之後,幾隊人馬同時分工,四處尋人。
同一時間,在樓頂上一直盯梢的魔教精英傾巢出動,尾随其後,他們的目的是在主人到達之前将連家的人全部拖住。
那道身披紫衣的纖小身影走路踉跄,咳血嚴重,身體已到強弩之末。
“雲……”
她黯淡的眼睛裏沒有痛苦的掙紮,沒有生者的氣息,只是單純的為了命令而存活的卑微存在。
這個人并不是蘇念月。
只是一具借着她的身體行動的傀儡。
沒有意識流動的身體全憑腦袋裏一道指令頑強支撐,月光下,沒有靈魂的木偶精致而完美的外表開始破碎。
“找到了,人在這裏。”
勁裝的男子傳遞開信息,瞬時地上落下一排雪白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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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沒有驚慌,也沒有閃躲,在她的眼中,這些人等同蜉蝣。
“請您和我們回去,家主很快就會趕到。”
帶頭的男子向前靠近着,這個女孩不能出一絲意外,而現在見她消瘦的模樣,随時都有斃命的可能。
失去生機的木偶搖了搖頭,一步一步往後退,不可以再被他們捉回去。
腦中一根弓弦驚動,催生滿地驚雷。
連家衆人突然迅速後退手中弓弦蓄勢待發,而一直後退的蘇念月則結結實實的撞上了站在身後的人。
“雲……”
‘蘇念月’回過頭,沒有生機的眼中躍動一絲光線。
烏色的眼瞳中倒影的緋色身影,是夜色中無盡燃燒的火,是依存在視覺裏唯一的光,将她一把抱在懷中的人,輕輕撫摩着她的頭發輕語:“辛苦你了,讓蘇念月回來罷。”
随即操控術解除,那雙暗色的眼睛緩緩合上,原本站直的身體徹底在他懷中癱軟。
冰冷的劍鋒直指他的眉心,被蘇念月傷情困擾的少年無心戀戰,他向後一退,避開重重攻擊。
“人我帶走了,今晚再不奉陪。”
将蘇星翎抱在手中,緋影旋至不見。
“追。”
眼看兩人逃離,在場衆人立即追去,從天而降的夜行者此時趁勢殺入,将他們的行動全部攪亂,雙方随即纏鬥一處,得空脫離的連家殺手借着夜色遁走傳遞消息,卻被隐藏的夜行者半空攔截。
弄月和弄影見戰況激烈抽身逃出,直向緋衣少年離開的方向追去。
僻靜的高臺之上,緋衣少年雙手貼在蘇星翎後脊,将真氣緩緩傳入,她被他帶到這裏的時候只剩半口氣,如果再晚半步恐怕就會鑄成大憾。
小心翼翼的控制着力度,他操縱着真氣将她冰冷的身體裏廢除的功體一點一點修複,這麽做只能暫時解除危機,她身上存在的其他傷口需要更多的精力去恢複,當前任務是延續她的命。
“念念。”
少年艱難開口,輕聲叫着她的名字。
他與青天同色的碧眸裏浮現的是心疼和憂慮,這句遲來了五年的問候包含了千鈞的重量和難言的心情。
年幼的信任與好感成了少年時心中的執念,那陽光下的泡沫幻影變為記憶深處純真的愛戀,她的樣子、她的話語在他每每遭受背叛和孤獨的時候,總會不由自主的想起,最後竟然慢慢成為了他活下去的信念。
他那麽的缺乏信任感,那麽的孤僻冷漠,那麽的想找一個人傾訴。只能是她,也只有是她才能靠近他,這個不怕刺猬紮手,只會笑着說小毛球還挺可愛的女孩兒。
這樣的蘇念月,是身處修羅場的雲疏容唯一的光芒,他不允許任何人将她從自己身邊帶走。
他的執念和最初美好的情感,在經歷了人世間所有最卑劣最陰暗的事物之後,最終成了瘋長着失去了控制的魔,根植在他靈魂深處,牢牢地控制了他所有的思想。
因分離而苦痛,因思念而成疾。
以致一念成魔。
重回長安之後,他本該更早些去見她,否則她怎麽會受這麽重的傷,得知她與白骨碰面的時候,他幾乎瘋了一樣四處找她,可他終歸還是還晚一步,那個活潑靈動的少女此刻正奄奄一息的等待他施救,那朵小小的透明的花朵,還未完全綻放就快要凋零。
素手描白骨,這個毀了他最珍貴東西的女人他遲早要将她萬段淩遲!
緋衣少年蹙了蹙眉頭,瓷白的精致面容上一雙碧眼如寒星般閃爍,氣勢逼人:“雲疏容發誓絕不會讓你死。從今往後任誰也無法再傷你半寸!”
豔色雲袖風中翻飛,無形氣旋将二人團團籠罩,精純的氣團悉數覆蓋在蘇念月頭頂,一點一點滲透進她早已枯朽的身軀。
弄月和弄影早已趕至此處,兩個小姑娘看着無數外洩的真氣彼此對視了一眼,眼中有些動搖。
按理說主人為了救人此刻命門大開,如果她們動手也不是沒有贏的可能。
魔域向來強者為王,多少人不擇手段往上爬,新立的教主年紀尚小,顯然未得全部人心,要是她們……
“不,不行。”
年長的弄月突然抓住妹妹的手,嘴裏說着只有她們明白的話,“我們不能這樣。”
“我明白……”弄影飛至一邊,和姐姐站在兩側進行護法。
人的邪念總是在一瞬間生成又被快速壓制,如果放任它繼續下去,總會有一方徹底毀滅,如果當時這兩個小姐妹知道她們的教主早就明白她們的想法,恐怕早就該當場自盡謝罪。
蘇星翎在做一個漫長的夢,夢裏她又回到了現實。
熟悉的電腦桌,骨瓷的茶杯,卷了半邊的百葉窗,到處都是她生活過的痕跡,她拉開椅子,默默地坐回了電腦前打開文檔,蘇星翎看着滿屏幕的白底黑字,神情一時恍惚,她經歷過的世界,遇見的那群有血有肉的人物到頭來,依舊只是筆下的幾行字。
那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
心情複雜的她将手放在鍵盤上,她嘗試着将劇情繼續,可她卻一個字都打不出來。
時間的指針不停轉動,她的內心被一把焦灼的火焰點燃,疼到她痛不欲生。
又是被身體上傳來的極端痛苦疼醒,蘇星翎一睜眼便下意識的喊道:“我發誓我再也不拖更了!真的!”
話音剛落,一枚銀針不偏不倚的紮在了她的百彙穴上。
“啊啊啊!”
被固定在床上動彈不得的蘇星翎,撕心裂肺的扯着嗓子亂叫。
“嗯,能叫這麽大聲看來很有精神。”
頭頂上傳來一聲輕笑,聲音還帶着說不出的熟悉,讓人莫名心悸。
這人是誰?
蘇星翎大驚之下努力睜大雙眼,掙紮着想要爬起來。
可她無論怎麽嘗試眼前都是灰蒙蒙的一片,什麽都看不見。
完了完了,她的眼睛怎麽了?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麽她怎麽都不記得了?
擡高的身體被人輕輕按了下去,一雙柔若無骨的雙手覆在了她失神的眼睛上,冰涼涼的溫度相當舒适。
那雙手的主人說:“我想你要問的問題很多,不過不要緊,我有很長的時間能替你解答。”
“呼……”或許是應該剛剛的折騰觸及了傷口,蘇星翎的額頭又是一股冷汗流出滑入衣衫,映得原本就蒼白的臉蛋更顯虛弱。
她歇息了半刻,一開口就一連串問題,“你是誰,我在哪,我的傷還有的救嗎,那個小乞丐死了沒,我的眼睛怎麽了,還有我昏迷多久了?”
柔軟的床鋪塌陷一角,耳邊傳來衣料摩擦的聲音。
額上的冷汗被柔軟的巾帕擦拭,照顧她的人很細心的将她被汗水打濕的頭發撈起,垂在枕邊。
感覺到一縷發絲悄然落在了她的肩上,嗅着鼻尖萦繞的淡淡清香,蘇星翎察覺那個人正将手撐在床沿看着她。
黑暗中,她怎麽能看見他包含萬千情緒的眼神。
可她卻是極有直覺的捕捉到了什麽,只是一個細微的舉動,足以讓她在電光火石間聯想到什麽。
再次想到記憶中曾在家中港灣裏躲避風雨的家貓,在一個個雷鳴暴雨之後出現彩虹的日子裏,那只漂亮的渾身沒有雜色的貓,安靜地望着她的她的臉,蔥綠的貓兒眼就這樣一眨不眨的注視着她,蓬松的尾巴還在空中微微搖動着。
“貓?”
蘇星翎忽然笑了。
她的眼神即使落于深淵,也依然是由無數繁星構架的星河,那是讓人迷戀的,執着的神采。
雲疏容的身子撐在她上方,他的頭微微垂下,霎時如瀑的青絲悉數落在少女臉頰上,撥開垂落在她臉上的頭發,他的臉和她挨得更近了,連同他帶有熱度的呼吸一起。
精致如玩偶的一張面孔,明豔無比,爍爍妖華。
他的眼睛水光潋滟,眼周帶有淡淡紅暈,是初春桃花綻開的色澤,本多含情的一雙眼更因為注入了真實的感情而顯得極為勾魂,尚且只是名少年便有如此面容,不難想象再過幾年他将變得如何的絕代風華。
他在看她,眼神和五年前被風吹卷書畫的那天重疊。
或許她早忘了五年前發生的事情,可他清清楚楚的什麽都記得。
蘇星翎蒙着一層灰的雙眼無神的凝視着上方,眼睛一眨不眨,雲疏容久久對視着她的雙眼,突然低下了頭。
他想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