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張狗剩揉了揉淤青的額頭一路往回走,這麽晚了街上肯定沒有跌打藥膏,這幅樣子回去他家婆娘一定要破口大罵他沒出息。
“嘿,那個臭丫頭,下次見面老子一定要好好欺負她,讓她跪在地上求爺爺饒命!哼,臭丫頭,居然敢打老子!”
中年男子猥瑣的笑着,唇上兩顆凸起的龅牙還泛着黃。
天上烏雲不知何時困住天光,一層詭秘的氣息淡淡的滲透在了雲層厚積的下方,無人的街道裏無聲響的刮起了飕飕寒風。
“什麽鬼天氣。”
張狗剩将衣衫攏緊一路小跑着往前面跑,街道兩邊懸挂着的燈籠在夜裏泛着晦暗的燭光,像某種偷窺的譏笑的神情,忽的一陣狂風卷席打翻了蠟燭,掉落的燈籠于是被火焰舔舐着順着風向一路燃燒。
中年男子不由得身上一抖。
他能感覺到背後一陣寒意蔓延,似乎……似乎有雙眼睛正不動聲色的盯着他。
“誰……”
男子哆嗦回頭,放開嗓門給自己壯膽,可那從喉嚨裏發出的嗓音連他聽了都覺得可笑,這是種尖銳的,顫抖不停的聲調。
尋常人家此刻大概都睡着了,不然聽到空曠的大街上這聲怪異的聲調定然會有人家亮起燈火,探個究竟,可是今日竟無一盞光火明亮,從外向內看,黑漆漆的一片。
男子不敢再回頭,他撒開腿一路狂奔着往家的方向沖去。
奇怪,太奇怪了,今日這裏是怎麽了?
烏雲此刻突地向四方散開,天空終現清朗。
流雲的影子快速移動着自月間穿梭而過,光影轉換剎那,一道豔緋形如鬼魅無聲立于身後。
月華的流光毫不吝啬的将青石板地面渲染成冷色調的青黃,将男子的臉惡作劇的塗成了死亡的陰影,也将身後立的人如瀑飛散的青絲鍍上了幽藍的亮澤,像海裏柔順的海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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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肩上突兀的多了一雙細膩的泛着清光的手,他絕不會發覺有人站在他的身後。
說起來,這個人是什麽時候站在他後面的?是從他出了青樓還是從他走上了大街?
張狗剩腦袋一片漿糊,就算愚鈍至死他也知道他碰上冤家了,雖然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結的仇。
肩膀上的手怎麽都挪移不動,當下中年男子低聲下氣的開口:“大俠,在下只是個貧民百姓,身上既沒有錢又沒有什麽秘密,家裏頭還有婆娘孩子等着,您能不能高擡貴手放我一馬?或者您告訴我我哪得罪您了,我一定會好好賠罪,好好賠罪。”
“呵。”耳後有一聲輕笑,暖氣搔的他脖子癢癢的。
察覺到那人似乎并沒有責怪之意,張狗剩又陪着笑,露出兩顆大黃牙:“所以說萬事好解決嘛,您說說,我哪裏做的不好,我改不就成了?”
說着他回過頭狗腿似的繼續賠笑,随後他眼睛瞪直了。
“怎麽,如此樣貌,你動心了。”
身後之人的語調上揚,嗓音透着低沉的魅惑。
那人将放在他肩上的手抽出,他的動作很慢,好似刻意為之,因此張狗剩看見了廣袖下那人柔若無骨的雙手,修長白皙,十個指尖飽滿如蓮子。
再往上看,他看見對方高挑削瘦的身形,又往上看,他看到了一張他無法形容的臉頰。
他盯着他的臉看了足足半晌,心中忽的狂喜不已。
這等驚為天人的美人居然半夜在大街上搭讪他!這不是天意是什麽!
精蟲上腦的張狗剩大概忘了方才是誰讓他這般恐懼,他興奮地顫着兩雙手握住對方的胳膊,下垂的眼睛裏滿是□□的貪念和欲望:“美人兒,你是醉紅樓派來補償我的?我就知道今日那幫子人不敢得罪我,老子可是蘇杭街街中一霸,我一動手整個醉紅樓都要晃三晃!”
晚風獵獵,緋衣如火,來自地獄的彼岸花在地表上無聲的種植繁衍着象征死亡的種子。
從忘川逆流向上的修羅嘴巴在笑,眼睛也在笑。
“你今天碰到她哪裏了。”
那年江面上飄過一陣大雪,之後河流凍結,冰凍三尺。而他的眼神比極寒更為冰冷,比在江面上啃噬同伴殘骸的野獸更為可怖。
張狗剩面對這樣的表情突然想起當日在江上的情景,他抛棄了停泊在江岸的夥計一路逃亡,任由他們被野獸活生生啃食,那日的哀嚎聲在他腦中時常回蕩,折磨了他整整十年……
“你的手碰了她哪裏。”
僵硬的男子無法言語,因為他的喉嚨正被對方的手輕輕掐住,那個美豔不可方物的少年在一片朦胧的月光中向着他微笑,手指輕輕撚動,張狗剩的頸骨處便傳來極細的碎裂聲。
是給那個丫頭報仇的……張狗剩臉已經變成了豬肝色,雙眼沖着血往外凸出,模樣猙獰。
那個小姑娘,他碰過她哪裏?他……他不記得了……
“你的手碰過她的手,碰過她的肩。”
扣在脖頸上的力道突然松離,取而代之的是利刃切割胳膊,撕裂的劇痛。
“真髒。”美人轉身。
血雨中少年撐開一把純白的傘,上面用墨色鈎染的花紋已然染上了一層鮮豔的嬌紅。
地上的血點由近及遠,密密麻麻的将大片青石板塗染。淡色的綠,黑色的紅,水乳交融着,不分彼此。
再度回首,地上的男子像蟲子一樣痛苦的蜷縮着,一身一地的血。
少年依然持着傘,瓷白的面孔上帶着些許慵懶的微笑:“你的嘴說過了不該說的話。”
恐懼的看着少年手中旋轉的刀片逼近,男子像殺豬般發出一聲哀嚎,随後再也不能發聲。
“你的耳朵聽過了不該聽的聲音。”
“你的鼻子聞到了不該聞的氣味。”
“你的眼睛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
少年語速不緊不慢,他指尖的刀口閃着耀眼寒光,對面那人恐懼至極點的表情清清楚楚印在了平整的刀面上。
血腥味再度彌漫,濃厚的腥氣讓人聞之作嘔,一場虐殺持續到現在終于到了尾聲。
擡起青蔥的手指,上面因為沾染細小血痕而聞見一絲血氣,少年盯着血痕半晌不動聲色的蹙了蹙眉。
晚來夜風中又有一道氣息接近,少年持傘擡首,但見一道紫色身影不偏不倚停在離他最近的房屋上。
“主人,您玩夠了就該回去了,這裏我們收拾。”
年齡不過十三的少女單膝跪下,見着這驚心動魄的虐殺場景臉上一點驚訝都沒有。
少年垂下眼簾,丹唇勾起:“師父他老人家看來最近很閑,連我做了什麽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聽出主人語氣不對,少女慌忙答道:“長老一直很擔心您,他怕您在這時間呆得過久會出危險。”
“起來罷,弄影,我知道他的意思。”
紅衣少年似乎偏愛這畫上的素雪紅梅,他看着上面細小的花骨朵,總會想到那個小小的,鬼精靈的,柔軟又透明的女孩子。
“呵……”他輕笑,眼中閃爍的光彩是複雜而又溫柔的。
或許連他都不明白他自己是懷着怎樣一種感情,在再次見到那個人的時候。
夜色濃郁,更多潛行者落地在他的面前随後跪下,只剩一口氣的中年男子被弄影輕而易舉的劃破喉嚨,然後被幾個人擡着帶到亂葬崗。
剩下的人默默收拾着地表的殘局,不一時原來浮着血水的青石板便被沖刷幹淨,好像一切都未曾發生。
“走罷。”
少年收起傘再次步入黑暗中,月光傾瀉的霎那,他頭上一根白玉的素色發簪微微折射着光線。
蘇星翎渾身的血液都涼了。
她看着身旁無聲無息看着她的女屍差點沒吼出聲來,顫抖着手捂住嘴巴,連唾沫都難以下咽的少女,此時只想從床底爬出去喊救命。
她倒不是膽子小,以前殺人的場景她又不是沒見過,但是……但是如果讓你單獨面對親愛的伽椰子姐姐你會不害怕嗎?!
啊啊啊啊,救命!童年噩夢居然還拉着她的手,想要做親切友好的交流啊!
蘇星翎那張臉已經慘白的不成人樣,她的手和伽椰子姐姐的手黏在一起,因為屍僵的原因根本抽不出來。
正在絞盡腦汁想辦法抽離的蘇星翎,于是再一次忽略了來自的上方的最後警告。
先把礙事的頭發去掉,再使勁搬開她的手。
蘇星翎額頭上全是汗,她一邊弄一邊打招呼,她也是迫不得已啊,伽椰子姐姐你就放過我一馬吧,明天我給你去燒高香,給你超度!
大概是因為溫度升高的原因,伽椰子的手終于松開了,大汗淋漓的蘇星翎長籲一口氣,轉了個方向就準備往外爬。麻麻,今晚太可怕了!
黑暗中似乎聽到了什麽細微的聲響,蘇星翎伸手一摸,是一個黝黑的瓷瓶——
笑忘散。
想不到這東西原來就在她手邊,那她是……花魁?
那……那在下面唱歌的人是誰?
還有現在在她房間裏和人翻雲覆雨的人是誰?
蘇星翎警惕地捂着嘴巴放緩呼吸,房間裏此刻安靜的要死,一點也不像正在巫山雲雨的氣氛。
淡淡的血腥味滲透在混雜了各種氣味的房間中,地上的鞋子還是之前胡亂擺放的兩雙。
少女匍匐在床底下一動也不動。
沒有呼吸,沒有動靜,整個房間裏呆着的除了自己好像都是死人。
她好像又攤上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