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雲疏容反應極快,在他聽聞風聲的同一時間,左手隐藏的匕首便已旋動,一轉,一提,一撥,四枚鐵釘被輕松彈開。
女孩見狀再度出手,十六枚鐵釘同時發出,雲疏容足蹬石壁而起,身輕如燕,他以匕首撥開撲向面前的鐵釘,卻在抵擋之際被其中一枚險險擦過臉蛋,斬斷一縷碎發。
女孩蹙眉急往後退,未行多遠便被身後多出來的一只手掐斷了頸骨。
“師父。”雲疏容抱拳。
從暗處走進來的紫魇撫了撫衣袖,将屍體随意的丢棄在了地面。
“徒兒,你又忘了為師說的話了麽。”
他語氣平緩,“心軟,仁慈,優柔寡斷,天真善良的并不能成為你的本性。”
雲疏容回應:“可我對弱者難以下手,對無辜的人也是同樣。”
紫魇輕笑:“三月不見,你竟如此‘心地善良’,為師說你什麽好。八月十五那日充滿血性的你去了哪?別忘了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這麽做只會毀掉你自己。
所謂浩然的君子之意,只是一群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正義人士編制的法則,可在弱肉強食的地界,你需要的只是不擇一切手段學會強大。
這個丫頭是魔域培養的死士,一生只遵從一個主人。很不巧,她的主人就是白骨,所以她只會用盡一切力量殺死你。
你看她弱小的模樣開始猶豫,而你又差點因為你的猶豫受傷,你的雙眼被表面蒙蔽了。容兒,你之前不是這樣的。”
雲疏容沉默:“師父,對不起。”
他的徒弟在幾個月前還保留着充分的野性和警惕性,可自從和平常人家的小女兒相處太久之後,屬于孩童的弱點便再度暴露。
或許他曾經渴望人間帶有溫度的真情,可他不能,他的遭遇決定他只能為複仇而活。
紫魇撫着他的發頂:“以後你經歷的會比現在的更加複雜,舍棄你所有的幼稚和不成熟,不要讓誰成為你的致命弱點,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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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為魔,又何須遵從所謂正義道德,待你強盛之時,你所開辟出來的世界即為不二法則。”
男孩的眼睛靜靜的望着遠處雲霧圍繞的冰冷群山,如同一只高山的蒼鷹高傲的蜚覽着屬于自己的地界。那裏是他曾經生長的地方,而他,很快就要回來了。
以殺止殺,劃分陰陽。
即使是連家的人也不知道青草譚瀑布下掩着一道石門。
這裏常年流水潺潺,花草相映,透過瀑布經常能看見一道美麗的彩虹。清脆鳥鳴陣陣回響,水中鯉魚戲水蓮間。
瀑布前有人前來,忽略周圍明麗的風景,來人伸手輕叩瀑布裏凸起的岩石,反複敲擊三下後,整個瀑布忽然停止了流動,待瀑布最上層的水面抽幹之後,那堵掩在瀑布之後的門完全的顯現在了來者眼前。
“師父,徒兒來看你了。”來者将手按在石壁上輕聲低語。
石門緩緩自面前打開,門裏經年缭繞的冷霧透過打開的門縫揮發,在周圍的花草上點綴起一層白霧。
那抹白色的身影進入石門之中,随後石門慢慢合上,門前的瀑布再次開始流動。
門裏并沒有門外的世界色彩缤紛,這裏只有終年不化的無規則冰塊,水流凍結凝在高空搖搖欲墜的冰柱,幹冷的地下冰面,以及停在最前方沉睡在萬千夜明珠中的一座冰棺。
她安穩的睡在這裏至今十年,十年裏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多,他甚至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沒能過來探望她。
“我那麽久沒來看你,你會生氣麽,師父。”
纖小的手掌撫着透明的冰砌的棺蓋輪廓,萬千柔和的夜明珠将整片晦暗的空間點亮,棺蓋裏面阖上眼的女子容态清晰的展露在自己眼中——
長長的烏發垂落在肩頭,隐約猶能聞見發間清香,一朵素梅花钿寂靜地綻放在舒展開的眉間,蒼白的花色好似早已凋零的生命。
她穿着最喜的藕色三繞曲裾安詳地睡在窄小的冰棺裏,兩截如蓮藕般的手臂交叉着放在胸口,手腕上系着下葬前他扣在她手上的紅繩。
她的神态安詳,面色紅潤,仿佛剛剛睡着一樣,她長長的眼睫毛在細微的冷風中甚至還在微微跳動,讓他忍不住想叫醒她。
“我想我可能是瘋了。”
映在透明棺蓋上的銀灰瞳孔裏閃過些許自嘲,天知道他是多麽的想喚醒她。
花辭鏡,這個永遠活在他記憶裏的女子,她清雅絕倫的面孔一直深深印刻在他的腦海裏,十年過去,從未消散,反而記憶更深,
她的一颦一笑就像耕種在血液裏的毒,每每想要忘記卻清晰浮現。
有些前程往事,牢牢根植在骨髓之中,連根拔起時會疼得連心髒也一并碎裂掉。
他也不遠忘記,他對這種痛苦甘之如饴。
“前幾個月碰到一個有趣的孩子,多虧了她我才發現自己的身體開始起了變化。”
他的手輕劃過冰棺表層,手指留戀着冰的溫度,“我想或許她就是你留下的那一半謎題?呵,你總是讓我又驚又喜……”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屬于思念的言語只能由兩人知曉,直到最後不可耳聞。
再度擡起頭時,他面上的表情早已冷淡下去。
“以後我還會來看望你的,師父。”
連祁真向門外走去,石門關合的剎那他再度回首,銀灰色的眼瞳裏閃過一絲留戀。
轉眼五年過去。
慶玉縣繁華地帶,一個小乞兒捧着缺了一角髒兮兮的大碗臨街乞讨。
“大伯,賞我點吃的吧。”他走上臺階低聲下氣的乞讨着。
“去去去,小乞丐別妨礙我做生意!”
剛剛還對顧客笑臉相迎的掌櫃見到乞丐立刻變了臉,他揮了揮手,頓時有家丁沖出來把他拖下了臺階,威脅的揮了揮手上的棍子:“你再過來要飯我們就不客氣了!”
“是是是,得罪不起你們這幫大爺。”
小乞兒啐了一口吐沫,舔了舔幹裂的嘴唇繼續沿街乞讨。
四月微風帶着暖暖的濕意,他身上那件常年不洗的布衫因此在暖風中散發着陣陣黴味,惹得行人紛紛掩鼻。
眼見周圍的人都離他遠遠的,小乞兒一臉懊惱的蹲坐在街角撓着頭,和他坐在一排的老乞丐們紛紛嘲笑這個新來的小夥子,有的人用棍子戳了戳他的背脊不客氣道:“兔崽子,你占了爺爺的地了。”
小乞兒白了他們一眼,那些平日混的不怎樣的乞丐受了這小子一眼,頓時歪着嘴笑得一臉猙獰:“喲呵,這兒有個不上道的小子!弟兄們還不上去揍他?”
“嘿,好久不松動筋骨了!小子快點給爺爺們跪下求饒,不然把你往死裏整!”
蜂擁而上的乞丐們占據了整個巷口,他們杠着肩上的拐棍,随時随刻準備結結實實打他一頓。
穿着破爛的少年臉上并無驚慌之色,他輕握住手上那一段竹制的長棍,擡眼正色對着這幫仍在叫嚣的烏合之衆。
“以多欺少,想打又不打,光會耍嘴皮功夫,慶玉縣的流氓什麽時候變得這麽膽小怕事了。”
仿佛晨起朝露化為晶瑩水滴落地時的清透聲響,那聲音聽上去如此清脆悅耳。
衆乞丐被這聲線吸引的紛紛回頭,但見一名穿着鵝黃齊胸襦裙的少女正挑眉看着好戲。
初晨的光線順着廣角落在她烏黑的發梢,繪染鍍上一層淺淺的棕色,發間流蘇銀飾随風而動,雀躍的反射着明晃晃的銀光。
少女的皮膚極好,晶瑩透潤泛着象牙白,眉宇間淺淺帶着一種與中原迥然不同的氣息,那鑲在臉孔上的眼眸黑白分明,大而有神,眼神靈動的像山間一泓溪水,她的視線轉向你時,你能明明白白看見她眼中跳動的奪目光彩。
明眸善睐,顧盼生輝。
乞丐們拼盡腦力搜索着頭腦中為數不多形容美人的詞語。
那小美人對着別人異樣的眼神不以為意,她雙手抱臂胸前,一腳踩着廢棄的簍子,痞相十足:“聽說有人在這兒鬧事,我就過來看看了,結果看到一群灰不溜秋的老鼠對毆,你們能不能整點有趣的給我開開眼?”
乞丐們平日察言觀色,知道什麽人惹得什麽人惹不得,這小美人長相人畜無害,賞心悅目,可再怎麽看怎麽都不是善茬。
當下他們便小心試探:“小姑娘,我們只是來教訓教訓不懂規矩的新人,沒什麽好看的,你還是趕緊回去別耽誤了時辰。”
小美人搖了搖頭,未長開的面孔上仍有一股稚嫩未褪:“不要,我就是來看群架的,你們不打出花樣來我倒是不走了。”
這什麽強盜邏輯。
晏楚惜握着翠色的竹棍,灰不溜秋的臉上頗有怨色。
有錢人家的小女孩就是這般趾高氣揚,不把人當人,老師父還在的時候他曾經被商賈之家的大女兒放狗咬傷,差點減了半條命。
當街的那群乞丐也被她的話給弄得面面相觑,不打架被說沒用,打架又成了耍猴的,當下他們極有默契的四處散開又沿着熱鬧的街坊到處讨飯了。
晏楚惜見周圍人走光了于是扭頭就走。
“喂,小要飯的。”身後有人叫他。
他不理她繼續往外走,一只蓮藕似的手突地攔在他面前,那個頂好看的小姑娘站在他身前歪頭打量他,頭上垂下的流蘇亮閃閃的晃瞎了他的眼,“小要飯的,我叫你停下你就得停下哦,不然等會會遭殃的。”
這句話說完沒多久,當差的衙役們傾巢出動,将在路上到處游蕩着乞丐統統帶走,關進了收押監。
躲在小巷裏的小乞兒躲過了一劫。
他髒兮兮的臉看着朝他聳肩攤手的小女孩蹙起了眉頭:“你到底想做什麽。”
“馬上回有宮城裏的大人從這裏巡視,所以今天不宜沿街乞讨。”
小美人大大的眸子裏有幾分算計,“小乞兒,你是從外地來的吧。”
少年從昨晚就沒吃過什麽東西,他現在餓得只想睡覺,壓根懶得再理她:“我從哪裏來關你什麽事,大小姐,麻煩你行行好高擡貴手,別再折磨一個命如草芥的乞丐。”
“哎,我只是希望你能幫我一個小小的忙而已,之後得到的酬勞會很豐厚哦。”
小姑娘看着在她面前翻身就睡的少年,蹲下身耐心等待他的答複,無奈此人睡得跟豬一樣完全不理她——
“我買了十個肉包子。”
少年眼睛翛然睜開。
“跟我做事以後天天有肉吃。”
少年原地坐起。
“事成之後帶你天天下館子吃香喝辣哦。”
“說吧,你要我去做什麽?!”晏楚惜爬起來激動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