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神奈喜有些恍惚,之前在水中刺骨的冰冷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柔軟被褥下的溫暖,但腦袋卻同剛才的夢境一樣被白霧塞得滿滿當當,一時迷蒙不清。
“要不要先喝口水?”
她看着眼前向她遞來水杯的男人,微頓一下後接過放到嘴邊輕抿一口,幹燥的嘴唇得到了濕潤,卡在半路的腦袋也終于可以運作。
妖化的鬼子母、莫名出現的野良、會開口說話的大獅子、金發的女人,還有滿身是血的——
“……夜鬥。”
在眼前跟幻燈片一一閃過的畫面終于定格,眼前潔白的被單在她手中越攥越緊,大片大片的血色漸漸染紅了她的視界。
現在……可不是在這裏休息的時候。
“神奈小姐,你怎麽會這麽晚一個人倒在路邊呢?還好我路過及時發現你。要知道一個女孩子這麽晚出門本來就不怎麽安全,你是不是遇到什麽意外了?需不需要我報警?”另一邊的栗林潤面帶憂色,似乎真是為神奈喜感到擔心,只是噼裏啪啦準備說一溜的話被神奈喜塞回來的水杯堵了回去,他看着急匆匆要下床的少女,嘴角又劃過詭異的弧度,“神奈小姐有急事嗎?”
神奈喜沒有看到栗林潤的表情,匆忙穿上鞋後起身對他就是一個鞠躬:“多謝栗林先生幫忙,但我确實還有事,之後會再來跟你鄭重道謝的。”
栗林潤不在意地擺擺手:“沒有關系,舉手之勞罷了,倒是神奈小姐你真的沒有關系嗎?你看起來好像不是很好的樣子。”
“我很好,只是真的有急事!先走了!”神奈喜匆忙結束與栗林潤的對話,匆忙向門外走去。
雖然腦袋裏還有一大堆問號,比如野良去哪兒了,比如自己又為什麽會一個人倒在街邊,又比如剛才那個意味不明的夢和夢裏的女人,但這一切現在都不重要,現在最重要的僅有快去找可以幫到夜鬥的人。
天還沒亮,看時間也只過了一個多小時,但天知道夜鬥現在怎麽樣了。
“神奈小姐,如果有我可以幫到的地方,請盡管開口說。”
一般這話也就是照例的客氣客氣,但神奈喜聽到了男人在她身後說的話,立馬就是一個急剎車往回跑。
栗林潤看着在自己跟前停住的少女,愣了一下但又很快笑道:“神奈小姐?”
“栗林先生,那就先借點錢給我吧!”
“……”
從栗林潤皮夾裏成功扒出幾千日幣并保證之後一定會盡快還上,神奈喜就又是一陣沖沖沖的,可快到門口的時候卻又忽然停下了腳步,轉頭望了眼拐角盡頭,要是她沒有聽錯的話,剛才從那邊好像傳來了拍門的聲音,雖然只有一下。
可能是窗戶沒關好,又或者是養的寵物?
神奈喜的目光在那個方向停留了一會兒,最後還是回身推門離開了。
從二樓房間走出的男人看着神奈喜離開的背影,面上帶着自然的微笑倚靠在走道的欄杆上,肩窩處被雙手臂輕輕地勾上——那是一直隐在暗處的短發少女,事實上也是她以水為媒介将神奈喜帶到這所公寓。
“就這麽讓她走嗎?父親大人。”依舊是笑吟吟的臉,野良并未真的對男人的做法有絲毫疑慮。
“沒關系的,現在還沒到該回來的時候。”男人不在意地聳聳肩,又有些無奈地朝某一處方向看去,“只是沒想到鬼子母會那麽容易就死掉,虧我花了那麽大的力氣幫她忙。”
野良沒有接話,只是好笑地輕笑出聲。
男人露出了些許苦惱和失望的表情,還忍不住垂頭嘆了口氣。
“不過成功引來了毘沙門,也并沒有太過偏離父親大人的計劃,不是嗎?”
“說的也是呢。”扯下了之前故作神傷的表情,男人笑着接口道,只是稍作停頓後目光又轉向了拐角的房間,那也是神奈喜方才看的方向,因為此刻那個拍門的聲響又傳來了,還是接連不斷的。
“啊啊……”他半掩着眸子,眼底與彎起的嘴角相反,毫無半點笑意,“她稍微也有點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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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奈喜到了大街上打了車直奔宇迦耶的神社,她不知道小福和大黑在哪裏,唯一能去的也只有那裏了,向栗林潤借來的錢應該足夠支付車費。
司機雖然驚訝于一個女孩子會在大半夜打車去神社,但詢問了半天還是沒有問出個什麽結果,最後還是老老實實把人栽到了目的地。
神奈喜匆忙下了車,但在腳踩到地的一瞬間,一直揣在兜裏的手機響了,她看了眼來電顯示,是鹈野三千打來的。
但也不知道是因為不知道怎麽解釋還是現在不能浪費一分一秒,神奈喜最後都沒有接電話,而是頭也不回地跑進了神社,一邊大聲喊着宇迦耶的名字,幸而她今天的運氣還算不錯——
“啊嘞?這不是阿喜嗎?”身着和服、發髻高聳、懷抱一把七弦琴的宇迦耶在鳥居前現身,攔下了朝裏面橫沖直撞的神奈喜。
“迦、迦耶子!夜鬥他、他被毘沙門抓走了!”
……
幾分鐘後。
神奈喜将前前後後所有的事都告訴了宇迦耶和被她一個電話急速叫來的小福,兩人的神器也在站在她們身後默不作聲,直到說到雪音成為了夜鬥新的神器以及弘音之死時,所有人都愣住了,特別是宇迦耶,她之後更是陷入了巨大的悲傷中,哀嘆要是弘音早點跳槽就好了,只是這命運一說誰都敵不過。
神奈喜壓抑着情緒,将這件事說到了最後,大黑卻是猛一口吸盡的煙圈吐出,一句話總結道——
“糟糕了啊。”
看那個毘沙門對夜鬥的兇殘程度就知道這事會有多糟糕,神奈喜咬了下嘴唇,說出了自己的疑問:“夜鬥跟那個毘沙門結過什麽怨嗎?”
“嗯。”小福點了點頭,“雖然具體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夜鬥鬥他确實跟毘沙門有過不小的過節,也是因為這件事毘沙門其實也一直沒有放棄過追殺夜鬥。”
“到底是什麽事?”神奈喜忍不住追問道。
“他砍了毘沙門的神器,那個時候近乎滅了‘麻’字一族。”宇迦耶替小福回答了神奈喜,“雖然已經過去很久了,但這件事我多少也聽過,畢竟女武神的神器被個無名神砍了這種事可以說是前所未聞。”
……砍了?夜鬥把那個金發大姐的神器都殺死了的意思嗎?
小福看着陷入沉默的神奈喜,有些着急地解釋道:“但是夜鬥并不是個壞家夥,阿喜喜一定明白的……對吧?”
神奈喜擡頭看了眼小福,勉強地扯了下嘴角:“嗯,我當然知道了。”
是的,神奈喜只是有些消化不良罷了,就她對夜鬥的了解而言,他并不是那種會閑着沒事做跑去滅人一家子的人,這一定是發生了什麽事,而且再仔細想想,看今天那個金發大姐的打架氣勢跟裝備數量,就算是滿血狀态的夜鬥要殺她全家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吧?
神奈喜用力甩了甩頭:“算了,現在說這些也沒用,總之要先把夜鬥救出來,看毘沙門的樣子,她絕對不會放過夜鬥的。”
“依照你說的情況,毘沙門是誤以為夜鬥将鬼子母殺了,這種罪名絕不是她自己處以私刑可以解決的,最大的可能是将夜鬥押去不久後召開的神議,交由天審判。”宇迦耶托着煙杆說出自己的猜測。
“可夜鬥斬的是妖化的鬼子母,她根本不算神明,交予天的話,應該會得到公正的評判吧?”殺妖自然無罪,神奈喜的這番話無疑是夜鬥可能得到最好的處理。
“話是這麽說。”宇迦耶微皺起眉頭,呼得吐出一口煙,“就算是一時被仇恨沖昏頭腦,毘沙門那種人物也不會蠢到連妖物都無法分辨,更何況她現今的道标也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所以她一定會去徹查鬼子母妖化這件事,那對她而言就只可能有兩個結果。”
小福聞言也點了點頭:“确實只有兩個。”
宇迦耶嘆了口氣,為對此事毫無了解的神奈喜解釋道:“第一種結果就是夜鬥确實弑神,她只需要将他交給天,天自然會判以雷刑,萬劫不複。第二種結果就是夜鬥殺的是妖,天會還以公道,放夜鬥一條生路,但那并不是毘沙門所想看到的結局,所以她就一定不會把夜鬥交給天,而是她自己動手。”
“所以無論是哪種情況,對于夜鬥而言就只有一個結局。”神奈喜怔怔地看着地板,額上一滴冷汗劃過,“……死。”
“看來只能在那之前把夜鬥還有雪音救出來了。”宇迦耶面色一冷,“在毘沙門察覺到真相之前。”
“那我們現在到底該怎麽做?”就連夜鬥被帶去哪兒都不知道的神奈喜只得焦急地看向宇迦耶和小福,在得到這種結論她更是覺得沒有辦法再等下去。
“有些棘手呢。”小福輕咬了下嘴唇。
“直接上門要人肯定不行,偷偷潛入也完全沒有可能,神明神器到了她的府邸一定會第一時間被發現。”宇迦耶側眼望向其他幾人,有些苦惱地揉了揉額角,“而且萬一真的動起手來只會把這件事鬧大,到最後只可能會讓在高天原沒有任何立場的夜鬥來被這個黑鍋。”
“是啊,那樣夜鬥鬥會更麻煩的。”
“啊……要是有個能潛入高天原又不會被發現的人就好了。”宇迦耶無意識地說了一句,但也是這句話鑽進了神奈喜的耳朵。
“那個……”神奈喜在想了想後,舉起手打斷兩人的對話,“雖然知道有些不自量力,但我還是想問,如果神明和神器都不行的話,那身為人類的我是不是可以潛進去救夜鬥?”
“不要開玩笑了!”大黑忽然拔高了音量,“人類根本不可能進高天原,除非……算了,沒什麽,總之這不可能行得通!”
意識到說漏了嘴的大黑又馬上降低了音量,最後又像是随便應付似的讓神奈喜打消這個念頭。
但神奈喜也聽明白了,這确實是可行的,她只能把目光投向宇迦耶:“迦耶子,如果我真的可以的話,請讓我試一試吧,現在這種關頭,夜鬥根本沒有多少時間可以等下去,而且他還受了很重的傷。”
宇迦耶看着神奈喜,從她的眼中讀到了堅定不移和義無反顧,她揮手制止了仍要說什麽的大黑,向她問道:“真的可以連自己的命都不顧了嗎?對你而言,夜鬥不過是個過客吧,為了一個說不定在明天、在後天、在将來某一天就會在你記憶裏消失的家夥搭上自己的性命,值得嗎?”
“性命什麽的我可不想搭上。”神奈喜攥緊拳頭,刻意大聲地回答,像是這樣就能給自己打氣一樣,“可我答應過夜鬥絕對不會忘記他,所以我覺得如果現在不去救他的話,那在明天、在後天、在将來某一天,我一旦想到自己沒有去盡全力救那個手汗超多的笨蛋神明,就一定會後悔到死掉的。”
宇迦耶跟小福對視一眼,最後還是在對方的目光中得到了與自己相同的答案,她放下煙杆子,在身下的石階上敲了好一會兒,人類還真是一種奇怪的生物,但這種莫名的執着确實很招她喜歡——
“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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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絕對是沒可能進入高天原的,大黑并沒有說謊,所以唯一的辦法就是讓神奈喜變為可以進入高天原的存在,那到底是什麽樣的存在呢?答案就是——
成為半妖。
“半妖?我該怎麽做?”神奈喜覺得自己就是一活脫脫的人,最多還能變成個死人,從字面上解讀,半妖的意思是一半人一半妖,那就是自己的爹娘有個是妖的意思?……那根本就已經來不及了吧。
“跟你理解的有些偏差啦,人類成為半妖很簡單,只要……”
“只要?”
宇迦耶嘿嘿一笑,然後一巴掌就摁上了神奈喜的腦袋,往牆上死命一撞。
神奈喜發誓,她絕對在一瞬間聽到了自己腦殼撞裂開的聲音,然後再是宇迦耶悠悠地解釋——
“到了瀕死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