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要出生了。
因為母體受到了巨大的刺激,又或者是自己所給的幻想被才徹底摧毀,那藏匿在板垣由宇肚子裏的東西提早出生了。
随着最後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她猛地倒抽了回了一口涼氣,雙目睜大地看向前方,而那仿佛永遠不會停止的痛苦随着自己下腹一松便緩了下來,相比之下被徹底撕裂開的痛楚根本不算什麽。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已經平了,視線再往下移,在她兩腿之間出現的是個猶如瘦得如同只披了張皮嬰孩……不,根本無法真心實意地稱他為嬰兒,幾乎可以說是純白的皮膚,皮下更是有無數青紫色隆起的血管,再加上渾身上下從母體身上沾染的羊水和血漬,只能讓人覺得毛骨悚然。
板垣由宇腳下發軟倒在了地上,但仍艱難地向自己的孩子伸手:“……千春。”
而回應她的則是一聲嬰兒尖銳的啼哭聲,凄厲得掃蕩了整個走道,最後消失在扭曲的空間盡頭。
那個東西歪了下脖子看向身後的板垣恒宇,沒有完成長清楚五官的他裂開了一個勉強稱之為嘴巴的口子,兩個沒有眼簾存在的眼珠子四處轉動了一下後,開口發出了幾個音節:“……媽……媽?”
板垣由宇聽到這兩個字後眼睛亮了,點頭道:“是啊,千春,我是媽媽。”
“不……不、不在。”
那個東西卻立刻轉過了頭,不再看她,而是将視線移到了夜鬥一行人身上,任身後的板垣由宇再怎麽呼喚都無動于衷,只是死死地盯着眼前這些不速之客。
“你們找個地方躲起來。”夜鬥将其他幾人掩到身後,眼前這個似妖非人的東西令他很不安,尤其是自己的神器還處在完全沉默的狀态。
“那板垣小姐呢?”神奈喜看向另一邊癱軟在地上的女人,她仍在試圖喚回自己的孩子,根本已經不再考慮其他。
夜鬥咋舌一聲,言道:“我先把那個東西引開,你趁機把她帶到安全的地方。”
“好。”
……
“弘器,稍微打起點精神吧。”夜鬥見身後的人已做好了準備,便輕聲手中的神器說道,“就算為了那個女人,也該把這只妖怪斬殺。”
手中的刀猛地一震,而這反應也證實了夜鬥心中的猜測——河村右輔的那番話不僅讓板垣由宇陷入了崩潰,還有弘音。
夜鬥當然記得自己是在哪天在哪裏遇到弘音的,而巧的是,那也是去年去年十一月。
“抱歉……直到現在才察覺到你的不對勁。”夜鬥斂下了眸子,一直以來,他都對弘音太放心了,“記憶,找回來了嗎?”
“零零碎碎的……差不多都想起來了。”于刀身的弘音緩緩睜開了眼睛,将一切說開了,他反而越來越平靜了,“我失憶的原因竟然是腦袋在車輪底下碾爆了,真是難看啊。”
“放心吧,你在我們眼裏一直都很帥。”夜鬥扯出一個笑容,他知道能開起玩笑的弘音已經暫時可以放下了。
“真巧,我也這麽覺得。”
“那帥氣的你該怎麽對付那個難看的家夥?”
弘音沉下了臉色,利用他将自己心愛的女人推至崩潰邊緣,還以身寄宿在她身上帶去無限痛苦,對付它的方法當然是毫無疑問的——
“大卸八塊。”
……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神奈喜在等到夜鬥與弘音同那個妖魔纏鬥并慢慢遠離了板垣由宇後便趁機跑到了她的身邊,河村右輔也來幫了忙,兩人一起把她抱到了比較安全的地方。
板垣由宇的精神狀态一直很不好,嘴裏反複念的只有千春和優介,仁由神奈喜怎麽跟她說話都喚不回她的理智。
另一邊,夜鬥同那個妖怪又打得不可開交,因為不是在現世,他也省去了顧慮,牆壁地板已經劈得到處都是坑,天花板還時不時打落下一堆石子。
而那個嬰兒樣的妖怪正在打鬥中慢慢變得越來越大,但這個變大只是單純地指大小,他現在已經有半層樓那麽高了,力量也在逐步變大,棘手非常。
待到戰鬥波及到神奈喜他們這邊,那個巨嬰被夜鬥狠狠踹上了牆壁,板垣由宇才猛然間醒了過來,她急忙忙看向渾身已被戳出好幾個窟窿的巨嬰,幾近絕望地尖叫了起來。
“千春!……千春!”她大聲呼喚自己孩子的名字并掙紮着要跑過去。
“板垣小姐!請你看清楚!”
“你放開我!我的千春有危險啊!”
“那個根本不是你的孩子,而是一直在加害你的妖怪!”神奈喜用力扯住板垣由宇的肩膀将她拉了回來,雖然這麽說很殘忍,但是對于板垣由宇而言,仍沉迷在妖怪給她帶來的幻覺中才是最無法挽回的。
“……不是這樣的!”板垣由宇頓了頓,開始不住地搖頭,也不知道從哪兒來了力氣,一把推開了神奈喜。
她咬着下唇忍耐了很久,伸手摸着已經什麽都沒了的肚子,極力反駁道,“小千春……小千春她一直都在,才不是什麽幻覺。”
“……板垣小姐。”
“一直都在……一直都在……一直都在……一直都在……”板垣由宇碎碎念着,仍不想承認眼前的事實,她手裏緊緊握着一樣從口袋裏拿出來的東西,抑制不住的眼淚不停從臉頰滑落,她另一只手抓着神奈喜說道,“神明……神明大人明明答應過的,會保護好小千春,她說過小千春一定會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出生的……神明大人她答應過的啊……”
被神明欺騙了。
板垣由宇怔了怔,手上緊捏的東西也随之掉了出來,那是在各大神社都可以求得的禦守,但因為所求之物不同,所參拜的神明亦有不同,而她手中的禦守正是——
“……鬼子母?”神奈喜說出了禦守上标識的名字,她确實有聽過這位神明,似乎是婦女與兒童的守護神。
趁神奈喜松開手去撿禦守的空當,板垣由宇終于有了機會掙脫,她不管一切,拼盡全力地向正在與所謂的“小千春”交戰的夜鬥吼去:“你們為什麽要傷害我的孩子啊?!那是我的千春啊!”
而這一聲過後,板垣由宇就因為體力透支徹底暈死了過去,所幸被随後趕來的神奈喜接住了。
但是夜鬥跳起劈向巨嬰後頸的刀并沒有遲疑,巨嬰深陷在牆壁中,一時無法動彈,只要趁這個機會砍下他的腦袋,一切都可以結束了。
從未有過的認真,弘音的心在記起一切後就沒有猶豫,帶給他和板垣由宇傷痛的罪魁禍首由他斬殺,但他始終不敢再次對上她的眼睛——
就讓他親手打破所有的妄想吧,現實或許難以接受,失去的也不會再回來,但至少她還活着,今後的路沒有他的陪伴,也一定可以再找到新的幸福。
第一刀狠狠砍進了巨嬰的脖子,但是只到一半就卡主了,而刀下的妖物因疼痛仰面嘶吼了一聲,與之相伴的,在下刀處的皮膚上忽然顯現出一個圖案,發出詭谲的暗光。
“那個是……”夜鬥眼眶微微睜大,他在看清那是什麽後下意識地收了力道,“……南?”
沒錯,巨嬰後頸上的正是一個小篆漢字“南”——雖然字跡已經變得模糊不堪,但那确實是神明的賜名。
“……真的是神器。”夜鬥嘁了一聲,但這不會成為他停手的理由,他也并不是第一次斬殺堕落成妖的神器。
手中的力道重新加大了,卡在一半的大太刀發出了低吟,只是在最後就要砍下妖物腦袋的一瞬,從旁扭曲的空間忽然伸出了一只指甲尖銳細長的手,她空手接住了弘器的刀刃,另一只手則握住了夜鬥的手腕,連同弘器一齊将他揮開。
夜鬥怔了怔,兩腳輕輕落到了地上,雖然剛才那下沒有砍下巨嬰的腦袋,但鋒利的刀刃已經斬斷了忽然攔截的那半只手掌。
他冷眼看着嗷嗷直叫的巨嬰,和從空間裏抽出整個身體的女人,濃得發黑的霧氣随着她的衣擺生出,她緊緊抱住那個巨大的身體,眉目柔和,完全不顧正在不住流血的斷掌,只顧輕聲安慰道——
“沒關系了,不疼不疼,媽媽不會讓你有事的。”
“鬼子母神。”夜鬥看着眼前這個黑色和服、盤着優雅發髻的女人,說出了她的名字。
而另一邊,河村右輔也瞪大了眼睛,那張女人的臉他一輩子都忘不了:“是她……那天晚上在路邊哭泣的女人。”
聽到河村右輔的話,神奈喜又低頭看了看手中屬于板垣由宇的禦守,再加上夜鬥剛才說出的那個名字,她差不多已經猜到了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但沒想到真相比她以為的還要再殘忍上幾分——
“神明……真的欺騙了板垣小姐。”
她低頭看着懷裏滿是淚痕的板垣由宇,原本以為自己什麽都擁有,到頭來卻發現這一切都不過是用來欺騙自己、利用自己的假象,她在一瞬間失去了優介、失去了千春——屬于板垣由宇的世界早已經轟然崩塌。
想到這裏,神奈喜的眼淚同樣無法抑制地流了出來,然後她卻聽到了玩弄人類最真摯感情的神明不以為意的話語——
“夜鬥神,可否賞我一個面子,今日之事也就此作罷。”
黑色和服的女人向眼前的年輕男人俯身一拜,以她的分位,這一拜已經是給這無名小神最大的敬意。
“自己的神器堕落成妖,還放任他在此岸作亂,甚至還刻意為他在醫院劈出這個空間來吞噬亡靈。”夜鬥說着說着反倒笑了,那是個無比鄙夷的嗤笑,手中的大太刀亦再次指向眼前的女人和她的孩子,“沒有被恙疼死,我該誇獎你的,鬼子母。”
女人不緊不慢地笑了笑:“多謝夜鬥神的關心,我自然有自己的辦法。”
“雖然是多次一問,但還是希望你能回答我,為什麽要做這種事?為什麽要選擇那個女人?”能感覺到手中神器的心情,夜鬥替弘音問出了這句。
“當然是因為我的孩子了,說起來還要怪那個女人。”女人深情地摸着巨嬰的腦袋,他也同樣乖巧地俯下身,戾氣全消,“本來可以利用那個醫生讓我的孩子吃飽飽的,可沒想到那次出去居然遇到了毘沙門,那個愛管閑事的女人把我的孩子打得重傷,好在他足夠聰明,及時躲進了那場車禍中的女人肚子裏,雖然身形也只能維持在胎兒的狀态。”
“然後就藏在她肚子裏造成懷孕的假象,再利用這一點吃掉了那些未出世孩子的亡靈。”夜鬥将話接了下去,這就是他至今以為的真相。
“确實跟你說的差不多,但是有一點你猜錯了。”女人的笑意加深,看向夜鬥的眼神帶上了戲谑,“那個女人她确實懷孕了。”
“……诶?”
在場的所有人都愣在了鬼子母的這句話下——
板垣由宇的懷孕……是真的?
“不過她那兩個月的孩子已經被我可愛的南嬰吃掉了哦,而且你們不是也見過了嗎?”
——……不要說了。
“還是個女孩子哦,‘千春’……我記得那是她的名字。”
——……夠了,不要再說下去了。
“真是特別特別可憐呢,之後還從媽媽溫暖的肚子裏被趕出去,只能偷偷摸摸地躲在這個醫院的暗處,靠吃亡靈來維持自己的存在……啊啊,一定也很想長大吧,那個孩子。”
——……閉嘴!
“不過現在也沒關系了,那個孩子……”女人說着忽然擡起頭來一聲可惜的長嘆,但微垂下的眸子卻染着笑意看向他們,“不是已經被夜鬥神斬殺了嗎?”
女人的話音剛落,強大的劍氣擦過她的臉頰插入她身後的牆壁,而眼前則是一張面無表情的臉和一對波瀾不起卻散發出強烈殺意的湛藍雙眸。
她的發髻被劍氣打亂,如墨的長發披散下來,但哪怕如此,仍是笑意不減——
“啊啦,砍歪了呢,夜鬥神……你好像流了很多汗的樣子,後頸那裏是不是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