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仙！

第30章 ☆、夢回（四）

? 她墜入幽冥，在花海中奔跑，輕盈得像一個氣泡。頭頂三輪圓月各有陰晴圓缺，月光如輕紗般籠罩。腳下是一片夜蘭花海，與天上的明月相呼應。在凡人口中，幽冥怪石嶙峋，陰森鬼魅，沒有到過幽冥的人，又怎能知道它的美麗？

她一臉嬌羞，剛推開門，卻見到一襲紫衣的太子殿下坐在桌邊，懷中抱着一只嬌小的朱雀。一見她回來，他有些狐疑地仔細看了看她，道：“你的臉……被人打紅了？”

“哼，誰敢打我？”她佯怒，然後一臉笑容地坐下，開始心神蕩漾。

“你……”燕昭渾身抖了三抖，“你的腦子也被打傻了嗎？這個表情好惡心！”

“讨厭！”莊慧立刻捂着臉繼續嬌羞。燕昭皺了皺眉，略帶笑意的雙眼黑漆漆的猶如一口古井，“發生什麽事了？”

“什麽事都沒有發生！”

“你連我都要瞞着嗎？”他語氣如常，嘴角含笑，“真是絕情……”

莊慧繼續捂着臉嬌羞：“不是啊，八字還沒一撇，你讓我怎麽說……”她話音未落，燕昭懷中的小朱雀卻忽然發出一聲慘叫。

燕昭蹙眉，無奈道：“好啦，不說就不說吧。這小家夥許是餓了，我去喂它些東西。”

“嗯。”莊慧擺了擺手，繼續嬌羞。

燕昭抱着那只朱雀回到東宮。宮女們看到優雅秀麗的太子小心翼翼地抱着一只可愛的小朱雀，都忍不住露出笑意。

“殿下這朱雀是從哪兒找到的？真是可愛。”早有宮女上前，給燕昭奉上香茶，借機問了句。

“本宮在天庭抓的。你喜歡，就送給你吧。”燕昭聞言微笑。

宮女又驚又喜，忙接過那只小朱雀，只覺得鳥兒綿軟無力，竟已氣絕多時。她大吃一驚，就見到太子依然嘴角含笑，眼中卻閃過一道晦暗不明的光芒。

時光流逝。

莊慧就在一種腳踩着棉花的感覺中度過了這幾日。她到現在，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對青龍仙君有了那種心思。他屬于天庭，她屬于幽冥，兩人修習功法不同，立場也不同，她卻對他如此在意。

而這月間，他們的事務越發繁忙起來，太子雖地位穩固，奈何其餘勢力仍潛在暗處。東宮不僅要擴大自己的勢力，還要努力打壓其他勢力。莊慧對此很厭煩，但作為太子的左臂右膀，不得不盡心處理這些事宜。

好不容易熬到了約定的日子，她破天荒地打扮起來。少女紅唇雪膚，眉眼極黑，一襲紅衣如火般濃麗。這一襲靓影一路極為招搖地走過東宮，使得不下五十人嘴角抽搐，不下上百人仰天疾呼。

莊慧大人終于想起來自己是個女人了！

她板着臉來到燕昭面前，打算告假。太子正對着幾盆花修修剪剪，一見她進來，怔了怔方道：“你……你怎麽穿成這樣？”

“我要出去見人。”莊慧強忍住心中的蕩漾，又道，“請殿下放我三日假。”

燕昭鳳眼彎彎，溫言道：“本宮知道你每月今日都要上去一趟，不過最多三個時辰就回來。這次為何要三日？”

“因為今日過後我可能會有點不正常。”

燕昭一頓，笑意更盛：“好吧，既然你執意如此，本宮也不好拒絕。不過……”他走下來，抓起莊慧的一縷烏發，在鼻尖輕嗅，“無論如何，還有本宮在關心着你。”

莊慧也不知道聽進去了沒，只是點點頭，便化為一團火光來到地面。此時凡世的月亮懸挂在空中，雖然光芒暗淡，但勝在并不刺眼。孟水河畔一如既往的平靜，唯有一頭青色夔龍趴在水中，龐大的身軀幾乎占據整個河道。它惬意地眯着眼睛，張開渾身鱗片，魚蝦與水獸滿腔悲憤，不得不在它周身的縫隙中穿行。

他竟比她早到？莊慧擦了把冷汗，現在正是十五的子時啊……

青龍仙君一襲青衣，坐在河畔吹笛。曲調孤高清冷，卻隐隐有些淩亂，仿佛主人的心緒極不平靜。莊慧忐忑了一會兒，鼓起勇氣落在青龍仙君身邊，第一句就說：“想好了沒有？”

青龍仙君一怔，曲子頓時不成調。

“你……你想好了沒有？”她又問了一遍，“到底怎麽樣，給個痛快話吧！”也省得她心中不上不下，跟上斷頭臺似的。

青龍仙君将笛子收入袖中，眼底閃過一絲笑意，語氣卻淡淡的：“你就這麽心急？”

這小子不是很老實嗎，這時候竟玩起花樣！莊慧臉色一變，大聲道：“我當然心急！事關我終身大事，我怎麽就不急？”

他忍不住笑出聲來，眉眼彎彎。

“你笑什麽？”莊慧見過他冷笑、淡笑，卻沒見過他這樣開懷大笑，立刻板了臉。

“走吧，與我回天庭。”他止住笑，對她說。

莊慧呆住了，半天才發出一點聲音：“去天庭……幹什麽？”

他也皺起眉，很認真地說：“本仙君的道侶，不該與本仙君在一起嗎？”

莊慧的臉頓時漲得通紅。當年她調戲別人的時候，那叫一個八風不動，現在卻被他一句話語弄得不知所措。奇怪，她到底是什麽時候……這麽喜歡他的？

眼見他還在耐心地等她的答案，她終于找回了點理智：“可是我就這樣上天庭，不會出什麽事嗎？天庭有很多仙人都對我們幽冥心懷厭惡……你帶我上去，就不怕名聲受損？”

“嗯……你說得也是。”他摸着下巴，一臉嚴肅，似乎真在考慮名聲問題。莊慧頓時氣得七竅生煙，又聽他低聲道，“不過比起名聲受損，我還是……願意和你在一起。”

莊慧猛地轉過身去，努力平複心跳，半晌才道：“好，我随你去。”

他垂了頭，應了一聲。兩人都是活了幾千年的人了，這時候卻純情得令人發指。

“不過……不過我們還得商量好。”莊慧心中狂跳，“你家那麽大，房子肯定夠用……我們可以養些花，養些草，還可以養許多許多靈獸。可是天上的大火球實在灼熱，那……你也要陪我到幽冥住段日子！”

身後之人卻一陣沉默。莊慧等了等，立刻氣息不穩地轉過身來，怒道：“你不願？”

青龍仙君垂眸，半晌才搖了搖頭：“不是不願，是不能。”

“為什麽？”莊慧疑惑，心底又有一股怨氣。憑什麽她願意抛下一切，陪他上天庭，他卻不願陪她在幽冥小住？

青龍仙君又是一陣沉默，很久才出聲：“告訴你也無妨，本君出生之前，三清大帝曾蔔卦，本君此生絕不能踏入幽冥。一旦踏入幽冥鬼界半步……必将隕落。”

她大吃一驚。看他的神色，似乎不是在撒謊，且三清大帝的蔔卦之術從未出錯……想到此處，她立刻怒道：“你傻了，這麽重要的事怎麽能随便說出來！你不想活了嗎？”

“我只告訴你。”他斂了神色。

莊慧一頓，忽然上前一步，摟住他的頸子，在他臉側印下一吻。他一僵，那雙眼睛頓時映出一波□□，美得更令人窒息。

“在這裏等我，我去收拾一下東西，就随你去天庭。”她笑道。

他用那雙豔色驚人的眼睛深深地凝視着她，點了點頭。

往日并不覺得遙遠的路途，在她眼中仿佛無窮無盡。她宛如一陣風，沖回自己屋中收拾東西，然後跑去向燕昭告別。她天生地養，沒有父母，唯一牽挂的人就是燕昭。

此刻燕昭仍在擺弄他的花花草草，見她進來，忙露出微笑：“你來得正好，我養的花都開了……”他看到了她身後的包袱，笑容頓時一凝，“你這是？”

“殿下，我來向您告別。”她一臉正色。

“哦？”他笑容如常，像是随口一問，“去哪裏？”

她斟酌了一下，還是決定如實禀告：“随夫君去天庭。”話音剛落，她敏銳地感到殿內氣氛一冷，狂暴的殺意在殿中蔓延。随侍的宮女大氣都不敢出，紛紛跪了下去。

“果然是這樣。”紫衣金冠的太子聲音溫雅，“想不到……你仍是選了他。”

“是。”莊慧跪了下去——這是她第一次這般鄭重地跪他，“莊慧辜負了鬼帝陛下與您的厚愛，自覺已無顏待在幽冥，請太子成全。”

“你也知道你辜負了我們的厚愛。”燕昭一字一句，字字如刀道，“本宮早知你與天庭的青龍仙君私會，是本宮一直在陛下面前替你隐瞞行蹤。如今，天庭與幽冥已經今非昔比，任何一件事都可引發征戰。你身為下任右護法，抛下一切随着那天庭之人遠走，又置幽冥鬼界于何地？”

“您說得不錯，可我從沒想過要背棄幽冥。無論我的夫君是誰，我此生永遠是幽冥鬼界之人。”

“莊慧，你也有如此天真的時候。”燕昭輕嘆，“那人既是天庭四象之首，一旦與幽冥開戰，他怎會置身事外？到時，你是輔佐他，還是回歸幽冥？”

“我……”

“你覺得你可以與他長相厮守？莊慧，你平日如此聰慧，竟連這個都想不通？”

莊慧跪在地上，沉默片刻，卻緩緩搖了搖頭：“殿下，這些我全部想過，可我……仍想試上一試。鬼界與天庭有那麽多逍遙事外的散仙，我會盡量與他歸隐。”

燕昭像聽了什麽笑話般大笑起來，眼中卻怒意盎然。

“殿下，他是我此生第一次所愛之人，我不會輕易放棄。如果誰阻止我——必要時刻，我就殺了誰！”

聽她這麽說，燕昭眼中的怒火卻奇跡般消散了下去，他露出苦笑：“莊慧，本宮就是喜歡你這性子，真的……真的很喜歡……可是，你這樣去，一定會後悔的。”

“對不起，無論如何，我也要試一試。”她眼中泛起光芒，柔聲道，“燕昭，我們的生命這樣漫長，如果不能做自己喜歡的事，還有什麽意義？”

“呵。”他輕笑，拿起她的一縷發絲，“莊慧，你去吧。你會後悔，一定會後悔的！”

她咬牙，沖他行了一禮，轉身離去。

那個時候，她并不知道，這是她這輩子做得最蠢的選擇。每當她回想起，都恨不得抽自己幾下。她那時太順利，從沒受過什麽挫折，好不容易有一個令她動心的人，她就想将他牢牢抓在手中，什麽都不管不顧了，結果弄得自己一敗塗地，一無所有。

這世上沒有人能夠跳出根深蒂固的偏見，就連仙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