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39)
來衣袂飄空的聲音,我與青籬同時轉身,青籬的眼中,透出一抹深沉。
人影還在空中,聲音幽遠傳來,“我家主人有拜帖遞交端木凰吟閣下,煩請現身。”
我好笑,揚起聲音,“如果我不現身,你是不是就不用送拜帖了?”
白衣少年落地,半跪于地,手中拜帖高舉過頭頂,“主人說,你會看的。”
我看着白衣少年的臉,“都派你來了,我怎麽會不看?”
他被我看的臉上一紅,更在目光中無形低了頭,“澤柏不敢。”
我接過他手中的拜帖展開,一行隽美行楷,“聞卿有美重歸入懷,不能身赴恭賀,心甚戚戚,微薄禮物相贈,聊表心意。”
末了落款,卻是幾筆勾勒的樹葉,不多多少正是七片,在她潇灑的勾畫下,葉片堆簇,比花更嬌豔。
好別致的落款,更可以看出其中詩畫底蘊。再想想那個攪屎棍的性格,我不禁搖頭。
“替我謝謝你家主人,心意我領了,東西就不要了。”我将帖子揣入懷中,客套地回答澤柏。
澤柏顯然沒有放棄,從懷中掏出一個精巧的木盒,“主人說,不妨一看,看過之後姑娘您若不收,必不強求。”
盒子上的字清晰地寫着,“端木煌吟、夏木槿夫婦新婚致喜。”但字,卻不是方才拜帖上的字跡了。
我臉一黑,面沉如水,口氣中帶着隐隐的怒火,“七葉這是什麽意思?”
澤柏恭敬地舉着盒子,“主人說了,既是新婚禮物,自然也要主人夫婦相贈才合适,所以這盒中之物,是主夫親選,字也是主夫大人題的。”
我的手捏成了拳,在深深地吸了口氣之後又松了。
這字我當然認識,三年相處,我不乏機會看到他的字,久而久之牢記于心,這是蜚零的字,而蜚零不正是七葉說過的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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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果然混蛋,送禮還能送的讓我氣結于心,不僅如此,這是蜚零挑的禮物,我不能不看。
不看,枉費了蜚零的心意。無論我收與不收,七葉膈應我的目的算是達到了。
青籬能坑到我,因為我的性格幾乎是他打造的,他把我裏裏外外上上下下都摸了個清楚,我認栽,卻未必心服。
這個只見過幾次,連真正容顏都未讓我見到的女子,才是最可怕的,在我不知不覺裏,她掌握了我的命門。
我小心地取下那封印的字條,随手打開盒子。
一枚玉佩躺在匣中,冰潔玲珑,同心雙環的雕工,看着就仿佛聽到了敲擊時綿長的磬聲,冰感的玉環不見半分雜質,陽光照射其上,隐隐流動着藍色的光,奪目但不刺眼。
只一眼,我就能感覺到這玉的價值,可它吸引我的地方,絕不是它的昂貴。
将玉握入手中,一絲清涼的感覺順着肌膚流入筋脈,通體生涼,那微寒的質感慢慢流淌于全身,又無聲無息地回來。
雖涼,并不刺骨。
我低呼,“寒玉?”
澤柏恭敬垂首,“煌吟姑娘好眼力,這寒玉于普通人而言,夏日佩戴清涼無汗,對于燥性的蠱更有壓制作用,我家主上交代,若夏公子佩戴,可多延數月發作期,并且不用受冷泉山澗之傷,更不用固守這苦寒之地,若是姑娘三個月內尋不到解藥,我家主人願意親身與您詳談。”
我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大,有意無意地瞥了眼身邊的青籬。
面無表情之下,冷然的氣場無形地鋪開,我眼尖地看到澤柏打了個顫,從他落地起,就沒有看過青籬一眼。
與其說是無視,不如說是不敢對視。
同樣的白衣,在澤柏身上是幹淨,在青籬身上是虛幻,猶如一層煙霧似的将整個人都籠罩了。
不止澤柏,這些年“青雲樓”中從未有人敢直面青籬,冷然的壓制,會将人的呼吸也凍住。
就是這種冷,才容易激發人內息的征服欲,看禁欲的男人動**,是天下間最美的風景之一。
只可惜不是什麽人都能看到,更不是什麽人都敢想的。
對我來說,青籬動欲值得肖想,動怒也是不錯的風情。
噙着笑,我攏起手掌,“告訴七葉,這禮物我收了。”
“那我這就去回禀主人。”澤柏似乎一刻也不想多留,轉身就要往山下跑。
“等等,”我喊住他的身影,“我還有話要你傳達。”
他往我的方向細微地挪動兩步,“姑娘請示下。”
“你家主上心智無雙,我贊嘆。”我緩緩開口,澤柏眼中閃過驚喜,這驚喜在與我視線相觸的時候,敏銳的感覺到了一絲微妙,又很快地斂了回去。
微笑漸大,“我做事有原則,先來後到,誰讓你家主人慢了一步,而他先來了呢,所以……”
我的手掌豎在空中,看向青籬,“我選擇與你合作,為你做三件事,我應了。”
青籬沒有急着擡手,“沒有附加條件?不是怕我坑你嗎?”
“小事你不屑,大事你不會,不必。”我回的随性。
玉質秀腕揚起,與我輕觸。
澤柏臉色蒼白,如喪考妣,“姑娘,您不再考慮下嗎?”
“不用。”我的臉伸在澤柏面前,還是微笑着的,“我不喜歡七葉,她膈應我,我也膈應她。”
“小的知道了。”澤柏臉上的神情,我只能用五顏六色來形容,太***精彩了。
我親昵地拍上他的肩頭,“既然來了,我這還缺一個婚禮司儀,來,幫幫我。”
紅燭有了,喜字也有了,喜服我也買了,現在連證婚人和司儀都有了,還真是一場別開生面的婚禮。
說別開生面,因為除了我,每個人的表情都不怎麽快樂。
木槿他不願嫁,怕拖累。
青籬是一貫的冰冷。
澤柏,則是哭喪着臉,聲音都帶着衰腔,“一拜天地。”
我草,老娘成個親需要如此麽,兩個穿白衣的,一個滿面戚戚,一個寒霜無情,知道的是成親,不知道的以為奔喪呢。
好歹,也是我第一次成親啊。
牽着木槿的手,朝着門外的明月拜下,從此日月星辰為證。
衰兮兮的長聲繼續哀嘆着,“二拜高堂。”
我牽着木槿轉身,行到了青籬面前,“高堂沒有,你是我師傅,也算是長輩了,跪你應該的。”
木槿動作很小地捏了捏我的手,我緊緊扣着他的掌,挑釁的目光望着青籬。青籬神色不變,好像我面前的根本就是個雕像,受了我這一拜。
“夫妻交拜。”澤柏心不在焉,喊的也不夠用心。算了,他沒喊出家屬答禮已經算對得起我了。
這貨,只怕一直在想怎麽回去和七葉交代呢。
明燭閃爍中,我捧着木槿的臉,輕柔一吻。
思念了這些年,牽挂了如許久,給他的終究還是不夠完美的儀式。
“木槿,要不以後回了皇宮,我把你休了?”
洞房花燭夜的第一句話,我說的就是這個。
木槿的表情是迷茫,不解,還有一點點隐藏的火苗。
“休了才能再娶一次。”我撓着頭,努力想着,“可以娶的盛大一點。”
“你為了盛大,就想讓我成為下堂夫、二手貨?”他的聲音忽然高了,眼中的火苗又升騰了幾分,“想都別想,夏木槿不二嫁。”
“不算二嫁。”我試圖說服他,“都是我啊。”
“夏木槿反正不嫁第二次,你要敢休我,我就死給你看!”
我看着面前火氣爆發的木槿,想不通。
“為什麽?”
“因為……”他哼哼唧唧的,“我是第一個,只能是第一個,你移情別戀就算了,過門我最大,你的鳳後、将軍、師傅,都給我後面排着去。”
這,也算理由?
不、不對啊,似乎混進了什麽奇怪的東西。
木槿靠着我的臉頰,聲音吹入我的耳孔,“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那點心思,從我認識你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你的心裏藏着一個人,現在總算明白是誰了。”
說完,還有些不甘心地咬了下我的耳垂,小小的疼讓我嘶了下。
“我對他,是溺水人攀附浮木的執念,對你,才是愛戀。”
這不是哄木槿,而是心裏的話。青籬曾是我一直割舍不了的執念,跟随、追趕、超越,我所有的念頭都因為青籬而起,到最後剩下的是什麽,連我自己都說不清楚了,反不如對木槿的單純,就是愛,年少時埋下的狂熱愛戀。
“你若沒想法,需要故意膈應他嗎?”木槿眼中分明寫着不信,“那一跪,什麽心思?”
“什麽心思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吻着他的唇角,“我們的成親之夜,你不該讓我去想別的男人。”
“可我”他嘆息着,“不能給你一個圓滿的洞房花燭夜呢。”
“我的身子,不好的。”
一句不好的,究竟是蠱毒,還是舊日的心傷,我無法評判。
“我娶的,是夏木槿,不是只要一張臉,一個清白身子的漂亮男子。若我介意,我不會娶,我只要有一絲挂懷,就是對你不公。”我很認真地開口,“我沒有提及從前,不是因為我不敢面對,是怕你難受,我什麽時候把處子或者清白看的比人更重要了?是我喜歡的,縱有千百種過去,我也不在乎;若不是心頭好,就是點了一百個守宮砂,我也沒興趣。”
何必在意分別時他有過什麽,重要的是我得回了他,就是天下至幸。
他依稀是在笑,笑中帶着淚光。慢慢地低下頭,我看到什麽滴上他紅色的衣衫,一滴一滴地暈開。
“第三次了。”我無奈,“才幾日,又哭了。”
他低垂着頭,我只能摸索着去擦,擦的滿手濕漉漉的。
當手收回,我臉上寵慣的笑凝結成霜,封寒到心底,聲音瞬間變得淩亂,雙手抱上木槿,聲音淩亂,“青籬、青籬!”
婚禮結束,澤柏早就夾着尾巴逃了,只剩下青籬,不知什麽原因徘徊未去。
房間裏頓時多了一道雪白人影,他冷然的目光掃過我滿手的血跡後,手指握上木槿的脈。
我抱着木槿,木然地擦着他的臉,我手中的血未幹,擦一下,他的臉上多了幾道凄厲的血痕,再擦,又多了幾道,越擦越髒。
而我,除了傻傻地擦着,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麽,心中聲音無數遍喊着。
怎麽會這樣
怎麽會這樣
怎麽會……這樣
☆、毒發
毒發
非我不想冷靜,而是我太在意木槿,在意到不忍心他再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他所有的傷痛,都因我而起。一個普通人家的少年,只因為愛了我,便遭受到了這麽多的摧殘。背井離鄉、抛家遠離、獨守山巅,就連我這個愛人,都沒有給過他一日寧驚、片息安穩,如果問我這世間我虧欠誰最多,那必是木槿。
清涼的三根手指拍上我的手背,那冷冷的觸感瞬間帶回我不少神智,擡眼間是青籬淡漠的眼眸。
曾經的同處讓我瞬間明白他的想法,他要我冷靜,以他命令的方式。許久沒見過這樣的命令眼神了。
幾乎是在對上他眼眸的一刻,我的心已從紛亂中沉澱。
服從他的命令,也曾是習慣。
我閉上眼睛,眼前是木槿了無生氣的臉和青籬冰寒的目光,兩張面孔在我眼前交替着,再睜開時,已是清明一片。
“是蠱毒發作嗎?”我看到青籬的手從木槿手腕間離開,詢問着。
他垂落眼皮。
青籬的表情很少,就這麽一個細微的動作,我已懂。
“怎麽可能?”木槿的脖子上還挂着我剛剛為他帶上的玉,他昨日才發作過的毒怎麽也不可能今日再度發作,還發的如此慘烈。
青籬沉思,我沉默,房間裏只有我們的呼吸聲,在視線對望中猜測着。
“有人發動了蠱毒。”這是青籬給我的答案,也是我心中能猜到的唯一答案。
可有太多事情想不通,摸不着頭緒,“‘蝕媚’不是血孤下的嗎?”
血孤已死,被我親手所殺,這毒就算有操控者,也已不在人世了,越是厲害的蠱毒,也只有可能是一人精血喂養,絕不可能有第二個飼主,除非……我望着青籬,“血孤不是飼主。”
青籬給了我肯定的答複,“她一定不是,‘青雲樓’中沒有教養操控蠱毒的方法,操控蠱毒的能力也是自小學起,即便她之後再習,也絕不可能有操控‘蝕媚’這種頂尖蠱毒的能力。”
他說的沒錯,操控蠱毒就象練武,從下的培養和成年後的修習終究還是有差距的,越是高深的武功越需要童子功,越霸道的蠱毒也越需要精通的技能,血孤即便修習,也不可能操控的了“蝕媚”。
“當年,我将他安置在這裏,就是盡量讓這寒氣阻斷對方與蠱的聯系,暗中追查來源,可惜血孤仿佛就象是雇傭了一個人為她辦事,從此不再往來一般,無論我如何追查,都沒有消息。直到沈寒莳中蠱前,我才窺探到她約見了一個人,那人全身長袍籠罩,黑紗覆面,男女都無法辨識,我只隐約看到頸項處有紋印。”
“‘紋葉族’嗎?”
“‘青雲樓’身為皇家的暗衛組織,追蹤與刺探的能力都是一流,連青籬都查了這麽久,可見對方的隐藏能力,若真的是傳說中的‘紋葉族’,三個月的時間,對我來說真的太難了。”這一次,我是真的苦笑搖頭了。
青籬嘆氣,給了我一句莫測難辨的話,“我本無意殺血孤。”
他無意殺血孤,因為留着可以追查線索,只因為我要複仇,所以他沒有阻攔,甚至推波助瀾。
以他的敏銳,又怎麽會察覺不到血孤的野心和貪婪,尤其是對他的觊觎,想來都令人惡心,一貫有潔癖的他,怎容血孤一直活着,除非他有算計。
“既然沈寒莳的蠱是血孤下的,為什麽當她死的時候沒有引發蠱毒?”我忽然想起那夜,血孤幾乎算是被我虐殺,她有無數次機會可以引發蠱母的。
莫非……
血孤死前那不甘的臉,始終看着的是青籬,那嘶吼的問話對象,也是青籬。
“你為什麽要殺我?我沒有不聽你的話!”
一字一句,細思起來,都那麽耐人尋味。
“你、你該不會色誘了血孤,給了她什麽甜頭好處,讓她以為你心甘情願奉獻自己讓出閣主之位給她,所以才将蠱母交給了你用以威脅我!”
說完,我就恨不能抽死自己。
清高的青籬,冷漠的青籬,無情的青籬,怎麽可能色誘他人?他那潔癖,被人碰一下都恨不能弄死對方。
好吧,血孤也算是被他弄死的,還死的很難看。
相比起來,我活的實在太久了。
他冷冰冰的姿态看上去象沒有一點變化,可我分明感受到了氣息的瞬間壓迫、冰寒。
我該不會——猜對了吧?
“如果不是我殺了血孤,以她的腦子,只怕連那個人也能供出來了。”我喃喃自語。
“供不供又有何關系?”青籬背手而立,“以‘青雲樓’的能力,追查出結果也不過遲早的事。”
話沒錯,可依舊沒解釋他為何要追查“蝕媚”的來源,“蝕媚”威脅的人,只有木槿,他與木槿之間無親無故,冷情的他為什麽需要花三年的時間等待,只為了找出傷害木槿的人?
木槿在這山頭雖然吃了很多苦,但若沒有青籬,他不可能活到現在。仔細想想,山頭雖然簡陋,生活用品一樣不缺,定是有人為他蓋了小屋,定時送米糧上來,這一切都只可能是青籬親力親為。
“你這麽幫木槿,該不是為了我吧?”
他冰冷地回答,“我能為你耗費十年,自然也知道怎麽讓你的天平倒向我。”
沒錯,他為木槿所做的事,讓我對他的恨淡化了不少,在與七葉合作還是與他合作上,選擇了他。
“放心,我不是血孤,不會自作多情。”我的目光,一直不敢離開木槿的臉,生怕一下視線不在,他就會出什麽事。
此刻的他,靠在我的肩頭,氣若游絲。
我抓着玉,貼在他的心口,聽着他漸漸平靜,仍然是心有餘悸。
“既然那人能引發蠱毒,證明他感應到了蠱。”我輕哼了下,“莫不是人在附近?”
“也未必。”青籬沉吟了下,“他因你而動情,牽引了‘蝕媚’發作,幾日之內兩次動作,蠱主若是高手,千裏之外也可感應到,借機發動并非沒有可能。”
“如果是這樣,那只怕蠱毒受了影響,發作的頻率會越來越頻繁。”三個月只怕都挨不了了,“如果是那樣,為了木槿,我會背叛與你的約定與七葉合作。”
只要能救木槿,我不在乎合作的對象是誰。
正說着,躺着的木槿忽然爆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黑色的血從口中湧出,黑色的血塊觸目驚心,剎那染濕了頸項和前襟,粘膩的血絲從我的指縫裏滑下。
我慌亂地捂着,越是捂,越多,幾乎是用雙手在捧着他的血。
“木槿!”我驚呼着。
他在我的懷裏,氣息漸弱。
短短一天,他的蠱發作了三次,一次比一次猛烈,再有兩次,以他的身體,別說三月,三日也扛不下來了。
“木槿,不要離開我,你不能離開我。”
青籬的手緊緊地抓着我,我的手緊緊地抓着木槿,再多的話也換不來我想要的冷靜。
老天何其厚待我,讓我重得木槿。
老天又何其薄待我,要讓我再失木槿。
錐心刺骨的痛經歷一次便已讓人生不如死,為何我卻要在這種生不如死中輪回?
人生最痛苦的事,不是失去。而是得而複失。得到時多少的喜悅,失去時十倍百倍千倍的還。
木槿活着,只為了再見我一面,他不說我也懂。我什麽也不曾給予他,他要的生活,他向往的快樂,他追求的平凡,甚至一心一意的愛情,我都給不起,我給了他一個最簡單,最卑微的婚禮,卻在新婚之夜要失去他。
這高燃的龍鳳花燭,這刺眼的喜服,與這山巅的夜風一樣——冰冷。
“木槿,你要敢死,我追下黃泉地獄都要與你算這筆帳。”我在他耳邊平靜地說着,“你不能在無私了這麽多年後,自私這一次。我已經習慣了你的無私,我不準自私。”
“啪。”臉上熱燙,我擡起臉,青籬的手還停在空中。
那手掌,微顫了下。
“你怕我陪他去死?”我的目光寧靜清明。
青籬不言,那雙透徹的眼光與我直視着。
我輕聲一笑,“他若不在,我會真的陪他去死。”
我的手輕撫着木槿的臉,“我不虧欠你、不虧欠鳳衣、也不虧欠沈寒莳,我不虧欠天下任何人的,我唯獨虧欠木槿。”
青籬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麽。
“如果你以為我只是因為歉疚而甘心殉情,那也錯了。我是真的愛他。”我的每一個字都那麽輕,也那麽清楚,“我的愛人,不要他指點江山,不要他金戈鐵馬,不要他笑傲江湖,要的只是——他需要我。”
世間,誰沒有了誰都能活。
木槿沒了我,卻是不行的。
有人說,人生最幸福的時候,莫過于一生中,有一個少年驚豔了時光,有一個少年溫柔了歲月。可對我而言,驚豔了時光、溫柔了歲月的,都是木槿。炙熱了年華,多情了晨昏,還是他。
我不要最終的結果,是寂寞了餘生。
我寂寞了太久,我害怕寂寞。木槿也孤單了太久,他也不喜歡孤單的。
青籬的手再一次拍上我的手背,不是強硬地将我手掰開,清冷中仿佛有種異樣的溫暖,“走。”
“去哪?”
“若此刻天下間還有一個人能幫你,只有七葉。”
“她說三個月不出現,你忘了。”
“若是她不出現在我面前。”青籬輕嘆,“那就只能上門求她了。”
☆、又見七葉
又見七葉
才到山腳下,我就見到了一個人,一個我以為早已經落荒而逃的人。
澤柏。
他站在那,身邊是一輛馬車,馬車大的,足以坐下五六個人。他伸手掀開簾子,桌椅齊全,甚至還有一張軟榻。
澤柏躬身行禮,“煌吟姑娘,可要澤柏引路?”
當我跳上車小心地安放好木槿後,他高高撩起簾子的手仍未放下,而是沖着青籬恭敬開口,“青籬公子,主上說數日不見甚為思念,勞您一同前往以解相思之苦。”
青籬未多言,飄身上了車。
木槿躺了,車中空餘的位置便不多了,那清冷的身體挨着我,車馬的颠簸裏,衣袂彼此摩擦着。
“多謝。”
短短兩個字,不必看他,他也知道我為什麽而開口。
“不用。”
他的回答也短,車內轉眼就陷入了死寂,唯有馬蹄噠噠。
“你可以不去的,她既然覺得我有利用價值,就不會不救木槿。”
他的目光停在木槿的臉上,聲音古井無波,“我比你更了解她。”
更了解,也更容易說動她嗎?還是說,他是她的男人,她或許多少會給他些面子?
馬車朝着正北而行,青籬眉頭微皺,聲音飄出車外,“你走錯了。”
“沒錯。”澤柏的聲音似乎有些不悅,“青籬公子難道忘了明天是什麽日子?”
什麽日子?
今日七月初六,明日七月初七乞巧節。
說特別,不過一個節日,說不特別,我看到青籬的眉心已經皺起一個“川”字形,這還是長久以來,我沒有看到過的神情。
凝重的表情。
馬車很快進入了一彎林道,馬蹄踏在青石板上,滴滴答答的聲音很是清脆,我的鼻端嗅到了一絲甜香,想要再仔細地聞清楚,卻又聞不到了。
車身一陣,停了下來,随後傳來澤柏的聲音,“公子,姑娘,到了。”
簾子外,深幽的宅院前挂着紅色的燈籠,随着風忽悠悠地搖擺,遠處的院落隐隐綽綽,依稀可見燭光閃爍,夜霧升起,整個宅子都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若非親眼所見,我也不敢相信,深山中會有這樣山莊古院,依山而建,流水環繞,四周落英紛紛如雨,帶來一**的甜香。
剛才我嗅到的,就是這種花香吧?
看着腳下,一瓣瓣傘狀打開的絨花,絲絲縷縷纖巧的象羽毛一樣,赤焰如霞,豔的奪人呼吸,卻又那麽快消失了華彩。
才墜地沒多久,那色澤就開始枯萎,一點點的變黃,滿地落霞裏,赤紅、淡橙、淺黃,各種色澤交相輝映。
一路踏着小橋流水,身邊不斷地有花墜下,明明開的那麽動人,不知道什麽時候就離了枝頭,了了殘生。
一如——我懷裏的木槿。
我顧不得猜測究竟走進的是人間仙境還是幽冥鬼界,只要不再與木槿分開,去哪我又何懼?
潺潺的水聲越發大了,眼前重重輕紗飛揚,帶出一**的熱氣,這深山中,竟然還有一泓溫泉?
而這七葉,居然把整個的溫泉,修成了個人的浴池,那白紗層疊裏,分明有一個人影靠着池壁,休憩着。
兩旁燃點着荷葉燈,池畔白衣少年跪裏,手中捧着琉璃酒樽,溫柔地遞到池中人的唇邊,待對方輕抿一口,再仔細地拿回。另外一名少年則适時地送上一枚新剝的葡萄。
另外一名少年,手執着象牙玉梳,梳理着她的長發,那一捧黑緞,被白紗襯托着,格外搶眼。
還有一名少年,小爐烹茶,微微的火光中,手指如穿花蝴蝶一樣,煮水、洗杯,快的讓人眼花缭亂。
一杯熱茶沏好,他雙手捧着,柔柔地送到她面前,在她接過時,含羞帶怯垂下頭。
偌大的池邊,林林總總不下十餘名少年,白衣勝雪,容顏似花。一縷笛聲悠揚,在山中綿綿回蕩。
這七葉,比我上次見她時候的排場更大了,也更奢侈浮華了。這麽多少年,會虛虧的,姑娘!
澤柏在紗簾外跪下,“主上,您要見的人來了。”
水池中擡起纖長的手臂,水珠順着手臂的弧度滴滴落下,指尖慵懶地擡了擡,澤柏起身退下,那些少年也同時無聲地起來,魚貫離去。
煮茶的少年站起身,依戀地看了眼七葉,眼中有着小小的不舍。七葉揮揮手,“你也下去吧。”
少年不敢多言,漂亮的眼眸看了眼青籬,這才轉身離開。
澤柏走到我的面前,“姑娘,将木槿公子交給我安頓吧。”
我遲疑了下,耳邊傳來青籬的傳音,“山中風露重,他的身體再受不得一絲風寒,七葉若無心救,就不會讓人安頓他,莫要再惹惱了她。”
此時此刻,我信青籬。
将木槿交給澤柏,幾人謹慎地擡着木槿,快速地離去。
笛聲停了,人離去了,整個場面瞬間有些微涼。
“青籬,你讓我三個月不出現,我也應了你,何苦來找我?”那聲音也仿佛被水溫泡軟了,又綿又懶。
我身邊青籬的衣衫被風吹動,月華籠罩下,那十數盞荷葉燈頓時黯淡了。
“你的車早已在等候,豈會算不到我來的目的?”
帳內的人微嘆,“你為了她與我鬥,為了救她的愛人而來這裏,只怕早就忘記了這個時辰,這個日子,我多盼望你是因我而來。”
我擡頭望着星鬥,時辰已到了子時,想來今日已是七月初七了。
她的嘆息聲軟的,讓人心憐。連我都幾要在那一聲悠長中心軟,青籬卻還是一副冰封不動的姿态。
“我沒忘,若你需要,我定然會來。”
池水中的手懶懶地搭在池壁,兩指輕拈着的,正是路邊紛落的那種花,“青籬,你為何不敢承認,為了她,你早已忘了太多事。若你真記得,那日又怎麽會說出讓我三月不出現的話?”
又是一聲幽幽的嘆息,“我的命,終是無法與她相比。”
這女人丫有病吧,不就是沒來看她,大約忘記了什麽約定之類的,需要如此呻吟如此病痛如此要死要活麽。
聽得我想抽死她。
但是我不能,我還得求人呢。
而身邊的青籬臉上的表情,讓我再度大吃一驚,那是愧疚、是歉意,“對不起。”
青籬道歉,我這輩子想都不敢想的事,她幾句話就做到了。
“我動不了了。”池子裏的七葉聲音慵懶,透着幾分撒嬌的甜,像是泡軟了的麥芽糖,“青籬,我要你。”
她說的不是我需要你,而是我要你。這、這、這該不會我認為的那種要吧?
正當我為自己在這個時候還能有龌龊念頭而暗自掌嘴的時候,身邊的青籬卻拉開了衣帶,白絹的腰帶順着絲袍滾落在地。
這……
太自覺了吧。
腰帶落地,衣袍瞬寬,這樣的青籬看上去反而更加谪仙不凡,衣帶當風,飄渺臨歸。
可是下一步,我的眼珠子差點掉在腳下被我自己一腳踩爆。
他毫不遲疑地拉開衣衫,那曳地的白袍也瞬間歸于他的腳畔,此刻青籬的身上,只剩一件裏衣,一條亵褲。
他走向水池,手中的動作依然未停,當人影閃入紗簾內時,我看到他的裏衣也被拉開,幾是半敞着胸膛了。
他的手展開一旁放着的棉布巾,水中的人被他一把撈了起來,棉布裹上身體的同時,七葉已趴伏在他的懷中,那黑緞柔滑的發絲鋪滿了七葉的腰身,他的胸膛。
他半靠,她趴着,他的身體承受了她的全部重要,雙手托着她的腰際,她壓着他,棉布半裹中,我只能隐約看到她腰身下的雙腿。
好長的一雙腿,好美的一雙腿,修長筆直,不帶半分贅肉,弧度精致,一雙腳卻還在水中,調皮地踢打着,帶起一串串的水珠。
他半裸,她也是半裸,他們兩個人該不會要在我眼前上演活春宮吧?
雖然他是她的男人,她是他親口承認的愛人,可為什麽我還是有一種不悅感?
大概青籬太仙了,仙到我始終覺得他不該為人所占用,白玉染瑕總是讓喜愛完美的人不舒服的。
應該就是這樣的原因,一定是的!
我該不該提醒他們這裏還有個人觀戰呢,還是仔細看看青籬這些年會不會有所長進呢?
有這麽個好風雅的女子調教,他應該不至于還那麽臭吧?
我努力翻着白眼,看天、看地、看星星、看落花、看流水,反正不看前面,只要不看到,總可以告訴自己不知道的。
耳邊,聽到了一聲微哼,青籬的哼聲。
我忘記了自己對自己的警告,瞬間擡了頭。
風,不知何時停了,紗簾垂下,将裏面遮擋了嚴實,所有的一切,在我眼中清晰又模糊。
模糊的是身體,我的視線可穿透不了紗簾;清晰的是身影,荷葉燈下,兩個人的一舉一動都無比清楚地映在紗簾上。
我看到她的手勾上他的頸,将他的頭拉低,仰起頭湊了上去。
青籬的輪廓絕秀,側臉也動人,高挺的鼻梁,勾人的臉頰弧度,都看的分外清晰,就連嘴唇的曲線,都散發着迷人的誘惑力。
不對!
我看到他的唇,那她親的是哪?
風再起,簾栊開。他側臉對着我,眉頭輕皺,唇微啓,喉結上下滑動着,胸膛起伏。
喉結的滑動中,我看到一張唇,殷紅如血的唇,正貼在他的頸項間,吮吸着。
不,不是殷紅如血,那真的是血。
一絲紅色順着她的唇角滑下,